彦梓七不敢置信,一动不敢动,有种凉意从脖颈沿着背脊蔓延。仿佛他不是在道歉,而是正利用甜言蜜语撒下阴谋的大网,只待她回头,就能看到一张得逞的脸。
“第一次遇见你是在三年前的公主府,也是从那天开始,我想,”按压脖子的手顿了下,他的声音不自在,“我回家后一直在想,如果就这样跑去提亲,会不会吓到那个姑娘。”
偏,他的话无处不透着诚恳。彦梓七心头突突,慌乱不安。
三年前,公主府?赏荷宴?!她猛地惊醒,惶恐着起身,这次她轻易地扭过头,这才发现扭住的位置不知不觉已经好了。
但眼下,她无暇顾及这些。“三年前的赏荷宴,我没见过你。”一针见血地指出,她记性很好,尤其那种场面自己更不可能记错。
她当然没见过他这张脸,因为任务也因为身份,但是易容换装的事他不能说。可是不说,她又无法相信他的话。
解司羽心中不是滋味,于是婉转地解释道:“你没见过我,是我看见了你。那一天,你的心思都在如何顺利地为殿下举办这场宴会,又怎么会注意为公主府守卫的侍卫?”
他还是又骗了她啊。
她的眼里清楚地写着怀疑二字。呵,真是难糊弄的姑娘。
解司羽失笑,又不得不装作坦荡:“锦衣卫做事,皆是暗中行事,这个,你总该知道吧?”挑了个含糊,又有理的借口,算准的就是一般人不敢多问锦衣卫的事。
“公主府有亲卫,还需要锦衣卫吗?”
突如其来的梗住,他的姑娘啊,不是一般人。解司羽不禁扶额,仿佛喃喃自语:“非要问得这么清楚?你能装会傻吗?”
……意识到自己口快,问了不该问的。即便彦梓七不畏惧他,但也不想沾惹无关是非,“抱歉,世子请继续。”
忽觉不对,“不是,不用继续了。”继续啥?继续听他说些她受不起的话?彦梓七忙摆手,“世子休息吧,我先告退。”
“别走,”拽住了衣袖的一截,解司羽觉得自己像个求妻子怜惜的小可怜,厚着脸皮,“让我说完,不然,下一次我可能没有这个勇气。”也没有这么厚的脸皮,再来一次。
扯了扯衣袖,他攥得死紧。
而接下来的话,他抱着被怨恨的准备,决定一鼓作气:“一则因为锦衣卫的身份,二则因为宁南侯府,想娶谁要娶谁,从来由不得我说了算。就是我的父母愿意承受压力遂了我的心愿,也是要看宫里那位的意思决定。”
权势相依,权和势又不得不尽力平衡。
“三年来我想过许多个法子,最终决定,利用你父亲想把女儿嫁入高门的心思。”心虚地垂下眼眸,解司羽知道这并不光彩,也不值得骄傲,“可是能再遇见你的机会很少,遇到你六姐却有好几次。”
后来他明白过来,彦规只是想给彦长玉这个女儿找门好亲事。
“不过,每一次我都避开了,”这一点即便丢人,他也要说明,“我也不曾主动与她交谈。彦梓七,无论如何这种事我不会做,你信也好不信也罢,反正我绝对没有想过利用彦长玉来接近你。不会,也不屑。”
换言之,除了这种事其他事都可以做?彦梓七沉默不语。毕竟,彦长玉自己也说过,她与宁南侯府世子见过数面,但几乎没有说过话。
话说了大半,她依旧眼神淡然,解司羽愈发觉得自己在找罪受。可就此停下,他也不甘心。
深吸了口气,硬着头皮,“最后一次遇到彦长玉是在天宝阁,那天我有任务在身。”不由自主将那片衣袖又攥紧了些,解司羽害怕话出口后,她会给他一巴掌。不说,等今晚从彦长玉嘴里说出来就不是一回事了。
纵使难以启口,他也不想她从另一个人口中听说。只好眼一闭,牙一咬。
“她并未成功,我知道。”
平淡无波的陈述,语调冷静得仿若在谈论天气。
猛然瞪大了眼睛,解司羽迷惑不解,却又觉得松了口气。
“我们什么都没发生,她甚至近不了我的身。”他匆匆解释,“况且那天正巧事发突然,我不知道她会闯进包厢。所以在,出言警告之后,我就离开了。”
出言警告?若有所思地望着他,彦梓七分明觉得,他方才犹豫了一下。
攥着衣袖的手偷偷地一寸一寸揉起,悄然无息,他离她近在咫尺。
“我可以对天发誓,绝没有碰过她。”躲都来不及。
滑稽的是,昨天许浩林也差不多是这么解释他跟彦长玉的关系。解司羽想,这可能就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而且,他也好奇,彦梓七又是如何猜到的?转念一想,天宝阁是彦府的产业,彦长玉能知道他的包厢,她所做的,彦梓七也想必早就知道。
她不揭穿也不在意。她就看着事情的发展,无动于衷。那她又是否知道……
“你究竟警告她什么?”
解司羽一愣,支支吾吾地坦言:“我就警告她,就是说了一嘴,如果她对外胡言乱语,妄想嫁入宁南侯府,我、我不会饶过她。”
琥珀色的瞳仁闪了闪,“就这样?”显然,彦梓七不信,“不想说就别说了。”
呃,“还说了,如果她敢诬陷我,我就杀彦府满门,一个不留。”见她脸色微变,解司羽又忙不迭找补,“那天我是一时恼怒,才说了重话。”
……额角抽痛,彦梓七抬手去揉,才发现自己的衣袖还在他手里。瞪了他一眼,使劲扯回,“世子可以继续编,编到世子满意为止再说。”其实她已经信了,但总觉得哪来怪怪的。
她可真难缠,疑心病与他不相上下。解司羽有些哀怨,带着三分忿忿不平。
“是,我还威胁她,只要她胆敢向外透露半个字,不止彦府替她陪葬,我还要她生不如死,往后余生都后悔招惹我。”
这下,她满意了吧?他凶神恶煞似地回瞪她。
彦梓七瞅着他,直直地瞅着他,直至缓缓吐出一句:“闲得啊。”憋在胸口的气,才随之慢慢消散。
“你可以当做无事发生的,”终于明白面对侯府如此高门,彦长玉还要逃婚的缘由,彦梓七只觉一阵疲惫,“此事,六姐未曾向一人提过。她不敢说,我虽知道也会当做不知道。所以,你为何还要向她提亲?就此揭过不好吗?”
复又想起什么,面色古怪,不会是真为了她吧?
怎么可能?不假思索地否定,彦梓七嗤笑。
解司羽略一沉吟,然后抬眸凝视着她,缓缓开口道:“陛下的猜忌是悬在宁南侯府上方的一把刀,我娶或不娶都会令这份猜忌无限扩大。若一定要娶妻,除了你,我未想过别人。”
朗目藏着星空,闪耀着让人迷惑的美丽。
呼吸一窒,不自然地撇开视线,她不敢看那双眼眸。他说得那么真挚,可她无法相信。
她往后退去,直到撞到梳妆台。烦躁地回头,不经意看见映在铜镜里的两个人,两张脸。
一身官服风光月霁,剑眉星目芝兰玉树,薄唇紧抿却也像带着浅笑。她见过他笑的样子,恰似风舒云展,朗月入怀。
而另一人,白衣如素反衬得肤色暗沉,看了十八年的眉眼,依然还是这般平淡无奇,过目即忘。她也会笑,但更多的时候不能笑,于是渐渐习惯了装。
男子是他,女子是她。
就像泼墨淡彩的山林画卷,被添了一只不该落脚的飞鸟,使得看画之人连连摇头,谓之可惜。
她不是飞鸟,更不是作画之人。何来,懂山林之美?
垂眸敛神,她惯会的只是装,十八年来安安静静,小心翼翼地装柔顺乖巧的彦府七姑娘。只希望,不要毁了别人的风景,只希望,偶尔无心误闯也能悄然离去。
“你不信。”
话音轻落,他自嘲地低了目光。
“也是,换我我也不信。”
他给自己找了个台阶。
平了呼吸,彦梓七想这样也好。却也不能太过不给面子,遂随口安慰,“世子今天愿意说这些,属实费心了。”先不论真假,该是多大事需他如此拉下面子,她不觉得自己有这魅力,“宁南侯府尊贵,民女惶恐,恐高攀不上。只能辜负世子的一片心意了,还望世子原谅。”
耳朵发烫,这话说得好像他真喜欢她一样?说得像真的,一样。愣是彦梓七脸皮再厚,再知有多假,也禁不住红了脸。
是了,又是拒绝。生疏远离,一再的拒绝,如他所料毫无意外不是吗?可心,还是会难受啊。
或者他该装作无所谓才是最好的面对。解司羽努力扯出一个笑容:“没事。”笑得牵强。
她看着他,看了有一会,仿佛在探究那份笑容背后真正的含义。
须臾片刻,“没事就好。”她长长地舒了口气,不愿再纠结,扯离了话题,“那个,关于许浩林,世子是杀是留,但凭世子做主。”重拾话头,她想知道解司羽究竟为何要杀许浩林。
但是,她不会去问,只要够耐心。
解司羽却突然反问:“换做是你,会杀还是留?”
“民女……”
“杀,还是留?”
眉心跳了一下,彦梓七面色平静,像是在思考他的假设,又像不甚在意。
只小一会,“留。”
“哦?”眼尾上挑,“愿闻其详”刚到嘴边,院子里传来小鹊的喊声——
“奴婢小鹊见过侯夫人。”
还有温婉的,“奴婢念巧见过侯夫人。”
解司羽与彦梓七同时神色一凛,忽又面面相觑,然后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不妥。下一瞬,彦梓七涨红了脸一路小跑跑向外间,去拿挂在屏风上的衣裙。
她竟只着里衣和他交谈半天?!都怪该死的落枕。
看着她急得连鞋掉了也顾不上,解司羽抿着唇,移开了目光,慢吞吞地走向房门,想着能争取一会时间算一会。
“解司羽。”她突然喊他。
诧异地回头,立刻他明白她为何会连名带姓喊他,屏风快倒了。
堪堪撑着,外衣挂在脑袋,挡住了她的视线。
“哪来的那么大力气?”
调侃着替她取下外衣,有种报复的快/感,他一边扶正屏风,一边打量她。
许是真急了,许是被吓到。她忘了遮掩,不客气地递来个白眼,然后,怔住。
呆愣、懊悔,试图继续装斯文,扯了嘴角想要保持微笑,结果扯出了一抹震惊——屏风里的人,没梳头。
笃笃笃,“儿媳,听说司羽回来了,你们,起了吗?”
……解司羽想问问他亲娘,这话,前后不矛盾吗?不过,瞥了眼某人垮下的嘴角,似乎快哭了。
原来,她也有装不了淡定的时候。
“儿媳?”
唇角勾起,将外衣随手挂回屏风,“来了,母亲稍待。”
在某人的瞪眼警告中,解司羽无畏无惧地抱起她,快步迈向床榻。在放下她之际,小声叮嘱:“待会别叫错了。”
彦梓七正在想对策,没听清他的话,下意识扭头:“什么?”
唇瓣正对突如其来贴上的柔/软,解司羽只觉脑袋一片空白,忘了思考。
那种感觉随着她的撤退,似乎仍挥散不去。舌尖情不自禁舔了舔下唇,紧接着,一个软枕正中他的脸……
门扉打开,沈婉皱着眉看了眼面孔板正的儿子。
不多时,当看见坐在桌旁拿着芝麻饼一脸窘迫的儿媳,以及她身上松垮的黑色官服后,眉宇渐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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