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到丹沁公主的发言,皇室女子果然名不虚传,同为女子的丹沁思想却格外超前,从本朝的女子典范中举例,一一辩证。
“从大楚开朝以来,从不缺少巾帼英雄,上到领兵出战斩蛮夷的乘风将军,下至推行女子学堂的各位女夫子……”
各位重臣虽说是老眼昏花,可也不至于到瞎到连公主都认不出来,那可是皇上一母同胞的亲妹妹,捧在手心长大的。
尽管公主这话听着心里并不舒坦,也只好违心的点头笑笑,丞相桑武摸着鼻子讪讪发言:“公主真是文采过人,实属女子中的表率。”
林尚书作为未来公主的公爹,少不了为自家人说话,从鼻子里沉沉嗯了声,挤出几个字。
“不错,不错。”
桑心认真地聆听着每一位贵女的发言,甚至还拿着毛笔悄悄在面上的宣纸上记下几个关键词,以备后续反驳使用。
她垂眸凝神思考着,盯着纸上的两个着重黑字“若变”,女子若变,又该如何变
如何变
她似有所感,敏锐察觉到一道强烈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猛的抬眸望去,透过层层叠叠的荷花荷叶,对上了晋王殿下黑漆漆的双眸。
桑心先是怔愣一瞬,忽而记起定是晋王殿下期待自己的表现,所以格外关注自己,心脏砰砰加快了速度。
她弯了弯眼,回了一个真诚的笑容。
自己绝对不会输的。
太学院第一,当定了。
——
徐知隐也就凝视了桑心几秒,就被她捕捉到了目光,平静地瞧着她冲自己弯眼笑。
她为何总是用那种很熟悉的神情注视自己
他们,很熟吗?
待到再看去,桑心早已转了目光,认认真真的小模样,直视对方的发言选手,在听到什么时,微微蹙了蹙眉。
徐知隐垂下眼帘,两根冷白的指骨捏着金丝白瓷杯,指腹轻轻摩挲,黑鸦鸦的长睫滞留了一片阴影在卧蚕处,如玉如琢。
徐谓听得都无聊起来,怎么尽是些知乎者也的造句,烦不烦呐?
正方轮到骠骑大将军栗山的女儿栗妙发言,栗妙很是豪爽大气地起身行礼作揖,身子却不面向反方贵女。
而是转了身,直直对着皇上,晋王以及重臣,才不紧不慢地提了三个问题。
“臣女有三问,恳请皇上以及众位大臣赐言。”
栗妙这一出可谓是前所未有,她穿着青白弟子服,发间簪了金色蝴蝶吊坠钗子,垂在耳畔,增了分娇媚之感。
“一问,历朝历代可有女子入朝为官的旨意”
“二问,大楚建朝以来,是女子功勋还是男子功勋”
栗妙接着又轻轻咬唇笑了笑。
“三问,青史留名之人是男子多还是女子多”
三个直指中心的问题,抛给了所有人,大家听完,无不是为之一阵。
徐谓终于坐直了身子,锐利的视线穿过晁冠珠帘刺向亭中垂头站立的栗妙,眼神有些趣味,偏头问了问徐知隐。
“皇叔,觉得如何?”
“过于表面了,没看透内里。”徐知隐点了点桌案,照常发挥他如冰如玉的姿态,眸子却是一眼没往那边去瞟,端得一副无所谓的清冷君子模样。
徐谓倒是也颇为赞同,摸着下巴点了点头。
有个编纂国史的老大夫陆不吝,头发花白,眼神清正廉洁,听完,随即甩袖,对答如流。
“老夫来回答这三问。”
“一答,历朝历代女子有做官之人,不过寥寥无几。”
“二答,大楚建朝自是男子功勋居多。”
“三答,青史留名之人皆是男子楷模。”
三问三答,把辩论场上的气氛烘托到了高潮,各位大臣无不点头称奇。
正方之人桑珍珍一派更是喜悦流露出来,仿佛眼前胜利唾手可得,桑心冷不丁收到了一枚来自桑珍珍的挑衅眼神。
她眉尾挑起,沾沾自喜。
桑心轻轻移开目光,手中捏着毛笔的劲儿瞬间变大,脸上云淡风轻,还是忍不住想一吐为快。
丹沁也皱了眉头,不知道如何是好
三答,每一答都否认了女子应变的观点,支持以不变应万变。
南果儿心中也是有些焦急,下意识看向了侧边的桑心,小脸皱巴巴地问道。
“怎么办啊?观点太犀利了。”
“我们不会要输了吧?”
南果儿扯着桑心的衣袖,眼尾垂下,盖住大而圆的杏眼,无辜低着小脑瓜儿。
栗妙对于现在的局面很满意,她浅浅一笑,大声得出结论,并留下一句话难倒众人。
“女子不变为好,变无新法,不如不变。”
“好!!”
不知道是哪位官员拍掌喝彩,估计是骠骑大将军一派的走狗,专门来捧场,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来。
栗妙蹲着身子温婉回礼,抚着裙摆坐下。
曾夫子掀起眼皮瞧了瞧反方,五人皆是垂着头,神色闷闷不乐,心中有数,只怕是辩不过了。
正伸着老手去拿一旁的锣鼓一道清亮的女声横空插出。
“我不服,三问三答不过是片面之词。”
桑心俏脸染上倔强,眼神有种不死不罢休的执着,桃花眼异常冷静清澈,如同山外桃源小溪,有着生生不息的生命力。
此话一出,
曾夫子也是大吃一惊,举着锣鼓微微张着嘴巴,缓了会儿才回过神。
所有人的各色各样的视线投注在她身上,或打量,或鄙夷,或讽刺……
栗妙可不是好相与的,多年来在娇奢宠溺下长大,背靠着大树,宫中的栗姬太妃是她的亲姑姑,宫外的京兆尹是她亲舅舅。
堂堂骠骑大将军是她亲爹,在京城里可谓是横行霸道,只有遇到丹沁时,才略微收敛。
她“唰”的一声,站起来,语气不善,美目眯起,对着桑心就是大声发号施令。
“呵,听你的口气,倒是能推翻我的论证不成,当今朝臣都已盖棺定论,你一个小小女子如何与学士大儒相提并论”
桑心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一个词,挑拨。
栗妙这一招借刀杀人,玩得可真是出神入化。
话音刚落,国史大夫陆不吝满是沧桑的面庞上一双尖尖的鹰眼,死死盯住桑心,质疑的神态昭然若揭。
身为国史大夫,自然是从举国千千万万学子脱颖而出几个英才,起码学富五车,才高八斗,满腹经纶诗书,这是必不可少。
又从几个英才中,一路坐到国史这个位置,他的才学得是大楚境内最顶尖最权威的认证,有人质疑他,自然是心生不满。
桑心话都已经说了,断是没有收回的道理,她挑了挑眉,深深瞥了栗妙一眼,她记下了今天这个小陷阱,来日必加倍奉还。
“国史大夫,臣女并非否定您的答复,而是臣女有新的想法,不吐不快,想必大夫也能够谅解晚辈。”
桑心又不慌不忙地补了句:“文人墨客的风骨,绝不是可以用权势就能封住他们的嘴。”
“晚辈先在此请罪。”
客客气气的态度让国史大夫脸色好看了些,好歹是做官多年的老臣,胸中的气度倒也不凡。
他遂抬了抬手,态度温和施言。
“二小姐,请。”
迎着众人的眼光,桑心安安静静地扫视了一圈,从徐知隐清凌凌的神色开始,扫过当今圣上,朝中重臣。
渣爹显然怒形于色,额角的青筋都凸起了,想必是怕自己说的话,影响到他自己的官职,得罪不该得罪的人。
桑心默了几秒,定定神,四月的风格外温煦,拂过荷花水面,荡开一层层波纹。
“古往今来,史书都由战胜者书写,所写之事,既是实情,却也抹去了部分人的存在。”
“朝堂上,唐代武则天,史书上唯一女皇,在位期间,政通人和,国力富庶,由此可鉴,她的手腕与心智并不输给历朝皇帝。”
她语气不疾不徐,娓娓道来。
“在疆场,古有花木兰,穆桂英,我大楚有我的母亲乘风将军,谁说女子不如男,提枪上阵,一往无前,消尽了凶逆,厘清了四海。”
“经商之道,江南富商四轴丝绸业,青花瓷器阁,海上港口的承包业,幕后之人不也正是女子。”
桑心所言句句为实,皆有考证。
众人默然不语。
徐谓陷入沉思中,眼神游离。
徐知隐饶有兴致地瞧着她,一字一句地辩证,不慌忙也不急躁,缓缓道来,有理有据,结合古今,实为出色的辩驳。
素来无波无澜的眸子倒也生出些赞许之意,目光抑制不住停在她身上,看风吹乱她的头发,一缕发丝被风吹得扬起,像毛绒绒的金色蒲公英。
桑珍珍怒了,本来好好的胜利被她一打搅,就成了梦幻泡影,拍案而起,立在栗妙身侧,诘问道。
“二妹说的确实不错,可还有一点你没说道,变,怎么变,你倒是把具体的途径一一道来,我们才能信服于你。”
“否则,最多也是平局罢了。”
桑珍珍摆摆手,温温柔柔的模样,一如往常的大家闺秀做派。
丹沁上次就怨极了桑珍珍,要不是她的挑拨,自己也不会那么冲动,白白让她挣了个好处。
自己反倒成为了她手中利用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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