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足足有两列小案几,从正堂一直延伸到庭院中,秦姨娘将栗太妃引进来时,正巧桑心从侧圆拱门徐徐而出。
三人意想不到地打了个照面,
桑心换了一身月黄色束腰留仙裙,广袖,秀发用桃木簪子挽成垂桂发髻,头发两边分别系了个薄薄的青色蝴蝶镂空玉叶,随意展开垂下流苏珠子。
她的额头上点了两个细细的红痣,醒目充满神秘感,整个人恍若集结了天下山川河流的灵气而生成的少女。
她的美着实令人晃神。
栗太妃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桑心,目光一寸一寸上下扫荡,像是要将桑心的皮囊给刮下来一般凌厉,暗自平复了呼吸,朝桑心微微一笑。
“桑二小姐,还记得本宫吗?”
桑心倏地抬眸,原来是她,无声弯了弯唇,歪头故作回忆:“原来是栗太妃,桑心自是见过太妃。”
秦姨娘尖尖的脸瞧着桑心眼里明晃晃的笑容,总觉得心里不安,但也说不上来为什么?
下意识便想制止她,却被桑心捷足先登。
“娘娘一如当年的模样,只不过身份略有不同罢了。”
桑心敛下眼睑,眉间蹙起,神色犹豫不决,语气也断断续续起来:“只是…臣女听闻娘娘的事迹…比较多。”
越是吞吞吐吐,越是有鬼。
栗太妃呵呵笑,红唇轻启:“什么事迹,但说无妨。”
无妨两字咬得极重,牙齿狠狠碾过一遍才轻飘飘吐出。
桑心可顾不了那么多,眼眸往秦姨娘尖酸的脸上一扫,挑了挑眉,目光炯炯。
嗯~这是可以说的吗?
“彼时,太妃与先帝两人琴瑟和鸣,无暇顾及朝政,我偶然听见姨娘还在府里抱怨了几回,说娘娘祸国殃民,天生一副祸水样。”
“她还说,娘娘就是狐狸精,专门吸先帝的精气,先帝才会那么早…”死掉。
桑心欲言又止,后面两个字说出来实在是大逆不道,不过光是瞅着栗太妃的难堪苍白的脸色,就知道她的心情如何。
难受就对了,生气就对了。
一旁的秦姨娘却恨不得冲上去撕了桑心这贱蹄子的嘴,叫她在栗太妃面前揭了自己的短,嘴巴忒毒。
脸色变换,嘴角一瘪,两行假泪划过。
“心儿,姨娘待你不薄,为何你如此违心陷害于我?先是诬陷珍珍的名声,又是当着栗太妃的面造谣生事,我们母女在丞相府怕是没有一席之地了。”
秦姨娘的惯用伎俩,又是倒打一耙,装可怜无辜一条龙服务,敢情她是多年都没变过招数啊。
栗太妃眼眸微眯,镶满珍珠的红色丹寇插入宫女的手心,冲着两人呵斥道:“够了。”
“娘娘,她是乱说的,”秦姨娘面色一变,心猛的一跳:“娘娘,你要相信臣妇,娘娘…”
栗太妃冷哼一声,扶着宫女的手错过身,自顾自地往大堂去,任谁都能瞧出太妃现在的心情不郁,整张丰润的脸阴沉沉的。
桑心倒是有些好笑,抱臂挑眉看着秦姨娘的做戏,轻笑出声:“姨娘这副卑微的模样,叫我真是难以想象,不过也很符合你的身份,毕竟你只是一个妾室而已。”
“走喽。”
秦姨娘气到脸都抽搐发抖,贱人,都是这个扫把星害得,颧骨的肉抖了抖,从细纹的眼角蔓延出怨毒的神色。
桑心,我定会叫你伤心欲绝!
辰时六刻,
宴请的贵女夫人都已入席,只差世家公子以及天潢贵胄晋王殿下的到来。
此次的目的,不仅是让桑心坐实偷情勾引男人的名号,更是让她从此退出贵族圈,被世家子弟厌恶,一石二鸟。
这才是秦姨娘心中的算盘。
桑心走进大堂时,栗太妃已经安坐在高堂之上,众星捧月地闲谈着,贵女们的目光皆是从各个地方投了过来。
她们接到的宴贴都是标明了事件,与其说是美名其曰赏花,倒不如说是丞相府的大义灭亲的举动,以此昭告天下。
四面八方传来有意无意的眼神嘲弄,甚至还有些傲气的女子嬉笑出声,轻蔑的声音传到桑心的耳边,她不怒反笑,大大方方地端步进来行礼。
动作一气呵成,神色自若,没有半分难堪。
气氛凝滞了一瞬,偏偏有道软甜的声音插了进来,似戏谑似开玩笑般打趣桑心。
“呦呵,花蝴蝶来了,打扮如此鲜艳,不知道二小姐是要去勾哪家儿郎?”
说这话的是个熟人,桑心不用看也能分辨出她的声音,栗太妃的侄女,骠骑大将军的女儿,栗妙,牙尖嘴利,巧的是也穿了身浅黄薄罗纱裙。
明嘲暗讽的话语一出,在场的除了南果儿,丹沁公主以及极有涵养的侯府夫人三人未笑,其他人则是哄堂大笑,颤抖着肩膀,笑做一团。
南果儿眼皮跳了跳,有些看不下去,粉红的唇抿了抿,捏着帕子,轻声细语为桑心说话。
“栗小姐这话不对,若是桑心只是穿得靓丽点,带了几朵枝叶做的新颖簪子,就被叫做花蝴蝶,那你穿得得鲜艳,而且又佩玉簪金,岂不是个大大的花蝴蝶?”
大大的花蝴蝶,嗯,笑声渐渐小了,大家瞟了瞟栗妙,说实话,确实挺像的…
栗妙额角青筋凸起,反驳的话咽在喉咙中,梗了梗。
池塘的长廊里,一群华服锦衣少年并肩而行,为首的男子步伐不疾不徐,身姿如松,一身黑色金纹鹤袍越发彰显英气逼人。
长廊里投下的阴影随着他的前行,并进他丰神俊朗的侧脸,明明暗暗。
桑心同众人一样视线牢牢黏在晋王殿下身上,以至于他身后各式各样的公子都成了摆设衬托,兴许是她的眼神太过强烈直接,里面是满满的毫不掩饰的喜欢。
徐知隐微微侧目而视,两道清冽如泉的视线锁定了桑心那张明艳生辉的脸,她心中猛地一跳,赶忙低头,眼睑垂下盖住潋滟的桃花眼。
他薄唇微抿,剑眉锋利无比,默默踱步到了正堂前,除了栗太妃,其余人都忙不迭行礼,恭迎晋王殿下。
林许庭站在晋王殿下的身后,穿了身青色衣袍,文采皎然,风度翩翩,俨然一副诗酒快意人生的少年郎,他急不可待瞥一眼桑珍珍,万般柔肠。
佳人只是轻轻朝他摇了摇头,咬着唇楚楚动人,林许庭懊悔不已,一面怨恨丹沁公主的胡搅蛮缠,一面又为自己有情人不能成眷属感到心痛。
两人的眉眼你来我往,桑心左右看了看,忍不住白了两人一眼,鸦青卷曲的长睫眨了眨,咋滴啊,你们两好归你们两好,临死了还要拉我出来垫背,什么人啊?
秦姨娘忙张罗着让大家入座,栗太妃站起身来,冲着徐知隐温软开口,脸上是少见的欣喜,纤细指尖朝他勾了勾。
“晋王殿下,不如到本宫身边来,主位应当你来做。”
说着,栗太妃屈居到侧方案几旁,只离主位半米之遥,这满院子的人精,自然从短短几句话嗅到了不为寻常的气息。
徐知隐尚未回应,沈家旁支的沈云未,沈老将军的亲孙子,桑心的亲表哥,倒是大笑三声,从远处迈步向前。
他的话语间颇有调侃,三言二语将栗太妃的邀请挡了回去:“太妃如今怕是老了,在深宫里总是落得个寂寞,这主位高处不胜寒,还是留给长辈享用吧。”
一口一个长辈,一口一句老了。
栗太妃因为晋王殿下到了好转的脸色倏地阴沉下来,沈家一脉的人,会不会说话,桑心先前刺她,她表哥沈云未也来插个热闹,敢情是先帝故去,没有人为她撑腰。
就可以随便欺负,是吧。
她尽量隐忍着脾气不发,勉强扯出个稀稀拉拉的笑,腔调柔媚:“你说的可不做数,让晋王殿下自行抉择,本宫不会强迫他人。”
桑心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白衣男子沈云未,有些怔愣,脑海里关于这位表哥的印象少之又少,渣爹不允许她私下和沈府的人来往。
连娘亲死的那天,沈家的人也被尽数轰了出去,在灵堂里,她木木地跪着,六岁的她听见门外响起悲痛欲绝的哭声,丞相府的木门被不断拍打,还有侍卫们的打斗之声。
她全程默然,挺直跪在母亲的灵柩前,眼睛已经红肿,那一天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从那以后,沈家再也没来过丞相府。
再后来,就是沈老将军带着几个舅舅战死沙场的战讯传到京城,桑珍珍特意借此在自己面前大秀慈悲,添油加醋说着沈家人的死状。
桑心身子有些往后缩,鼓起勇气快速瞄了眼沈云未,他玩世不恭的笑容早已收起,取而代之的是似有若无的嘲讽之意。
耳畔响起徐知隐清淡的回应,他说:“亲疏有别,随意入座便可。”
好一句亲疏有别,桑心可以看到栗太妃的脸才是真正的跨了下来,默然不语,站起身来,扭着臀坐回了主位。
秦姨娘跑出来打圆场,气氛才稍许缓和。
赏花宴正式开始,桑心在丹沁和南果儿身边入座,丹沁公主心情颇好地搭话。
“你说,好戏什么时候开始?本公主都看累了。”
桑心美目划过秦姨娘和桑珍珍以及林许庭三人,嘴角勾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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