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三旬未过,案几上备的都是些青杏果酒,桃花酿之类酸酸甜甜的酒,贵女们举杯畅饮,时不时谈论京城的珍宝服饰,八宝堂又出了什么孤品;明楼阁又有什么海外进口的布料。
七七八八的,烦人的紧。
桑心瞅着案几上精致的点心,太花里呼哨,没心情吃,于是再瞟一眼金尊酒杯里颜色鲜艳的果酒,缓缓摇头,也没心情喝。
她索性一手支着下颌,掀起眼皮四处张望,林许庭在她的侧对面,很好,这个位置看得一清二楚,他显然是话本子里贵女最喜欢的那一挂文人长相。
清秀的五官,瘦削的身板,举手投足风雅有礼,林许庭一口一口喝着闷酒,不同于其他的子弟们觥筹交错,推杯换盏。
哦豁,他看了过来,眼神里满是厌恶,仿佛被桑心盯着就是粘上了脏东西一样,眉头紧皱,胸膛上下起伏,手指捏着酒杯又是一口闷。
啧啧,你厌恶我,我还厌恶你呢。
桑心偏不躲,就是直勾勾盯着他,甚至颇为悠闲换了个手继续撑着下巴,眉眼弯弯,神色间充满狡黠。
果不其然,在林许庭干完了第三杯酒,仍然对上这道明晃晃的视线,酒壮怂人胆,猛的拍案而起。
“栗太妃娘娘,”他的脸色被酒精麻醉涨红,双手紧紧握住拳头,咬牙看了看桑心这一边,对上了丹沁公主冷漠的眼神。
“我有一事相求。”
众人都停了下来,吃酒的也不吃了,谈天说地的也噤了声,一道道视线集中了林许庭身上,露出了看好戏的神情。
栗太妃正愁没人给自己当出气筒,巴不得挑起争端,拨动玩弄着指尖的红色丹寇:“何事?林公子只管说,本宫一定会为你做主。”
她尖锐的视线故意落在桑心身上,不慌不忙地掠过一眼,嘴角染了点笑意。
丹沁公主自是也看到了,低低骂了一句,老妖婆。桑心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她只能轻咬着唇憋笑,肩膀有些发颤,头顶的枝叶簪子也随之颤巍巍,像振翅欲飞的蝴蝶,桑心好不容易忍住,抬眸就对上了晋王殿下清凌凌的目光。
好嘛,不笑就不笑。看她作甚?
桑珍珍和秦姨娘娘两手都握紧了,紧紧盯着林许庭,生怕他一下子就把不该说的事情也一并抖出来。
林许庭的目光扫过贵女们,最终停在桑心那里,眉目一蹙,掀袍跪下,目光含情脉脉。
桑心:……
石兰石荷也都提起一颗心在嗓子眼,尤其石荷,年纪小易冲动,恨不得出去狠狠把林许庭打上一顿,呸,人模狗样的玩意儿。
“太妃娘娘,我与公主的婚约本以定下,圣旨也摆放在林家祠堂里,但…我自认为配不上公主。”
“臣已经有所属之人,此人是…”
林许庭深情款款地瞧着桑心,剩下几个字咽在喉咙里,丹沁公主炸了,差点没把案几给掀了,破口骂道。
“林许庭,你是不是个男人,我不管你喜欢的是谁?连说出她名字的底气都没有吗?你那个眼神抽什么筋呢,你自己喜欢谁,还不敢说吧,孬种。”
“你,你简直就是泼妇…”林许庭跪在青石板砖上,一张小白脸的表情五彩缤纷,又红又青,整个身子都在颤抖,手背的青筋暴起,紧紧握拳,蓄势待发。
众人被一幕都给震住,侯府夫人严肃的脸庞更加难看,目光里满是审量,眉毛挤在一起,皱巴巴的。
“公主,不要太激动,也许并不怪林公子,说不定是狐狸精太会撩拨人了,林公子也是有口难言。”
栗妙看戏不显事大,用宽大的衣袖掩着嘴巴,笑盈盈地出声,一番话,明里暗里都在讽刺。
栗太妃轻轻一笑,不紧不慢地继续问道:“林公子,若本宫没猜错,你心中的所属之人可是丞相府的二小姐桑心?”
“正是。”林许庭点头。
徐知隐倏地掀起眼皮似打量地瞅了瞅林许庭细小的身板,冷白的指骨捏着瓷杯暗暗用劲,眼尾的黑痣显得异常凌厉。
他一寸寸冰冷的目光凌迟般的扫过林许庭,威严得让人喘不上气,林许庭觉得芒刺在背,不自觉抖了几抖,有些寒颤。
太弱了。
徐知隐只能给出三个字的评价,若是换在平时,像林许庭这样的一无是处的书生,他连看都不会看一眼。
气氛开始炸开,
桑心快yue了,怎么会有人如此不要脸呢。
她冷笑一声,与丹沁公主对视点了点头,含笑清淡的插了句话:“林公子喜欢的人是我?”
栗太妃看了过来,林许庭强忍着厌恶点头,柔情地勾唇:“心儿,我…”
“呕,”桑心比了个停下的手势,拍了拍胸口:“你别说了,我想吐。呕~”
噗嗤,
有的世家子弟们笑点比较低,比如沈云未大咧咧地笑了出来,手臂往椅背上一靠,挑眉出言:“我倒是第一次见,两情相悦之人听到对方的话想吐,开眼了。”
桑珍珍怄死了,又是这个沈家人,出来搅局,她瘪了瘪嘴,捏着自己的帕子装哭哭啼啼。
“二妹,你在书院里不都已经承认自己心有所属了嘛?怎么到了今日又突然改口?放心吧,今日栗太妃娘娘在此,丹沁公主是不敢胡来的。”
桑心强迫自己吸了口气,不然会被这不要脸的几人给气晕,她突然绽开一抹轻灵的笑容,眉眼弯弯:“我确实有喜欢的类型。”
丹沁一愣,这和计划里的台词不一样哇。
“既如此,你和林公子…”栗太妃绞尽脑汁想着惩罚的手段,停了半晌。
桑心抬手打断她的话,嗓音清澈悦耳:“他就在这里。”
在哪?大家好奇地盯着桑心。
她说着,朝徐知隐的位置抬了抬下巴,很是桀骜不驯的模样:“晋王殿下,要不要同意臣女的以下犯上?”
她笑盈盈地,神色自信笃定,满含秋水的眼神直直望进徐知隐的深邃眸子里,期待他的回应。
栗太妃怒了,像只即将要喷火的火山,刷地一下砸了酒杯,指着桑心直呼:“放肆,晋王殿下也是你能肖想的,你已经同林许庭做了苟且之事,还推三阻四,来人,上刑罚,掌嘴五十。”
一向不管闲事的徐知隐,抬了抬眸,嘴角上扬,语气戏谑:“本王的私事,轮不到栗太妃来管。再者,私用刑罚在大楚是明令禁止的。”
“还是太妃你,觉得自己身份特别,喜欢滥用私权?”
“好了,殿下,知隐,论身份,我也算得上是你半个嫂子,我连你的事都不能管了嘛?桑心与人苟合再先,以下犯上再后,本宫处罚有何不对?”
徐知隐皱了皱了眉,将酒杯里的果酒一饮而尽,从容淡定地起身,踱步到桑心的身侧,清冽的目光瞥了她一眼,低低同她说着话。
“你和林许庭真有这么一回儿事?”
桑心直呼冤枉,亮晶晶的眸子含了水雾,摇头:“冤枉呐,我见都没见过他,他非要扯我。”
她可怜巴巴的吸了吸鼻子,小模样饱受欺负。
徐知隐暂且相信她,转身朝着林许庭抛出两个问题,句句致命。
“林公子,你的证据在何处?”
“你们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时候结束,在哪里会面,何人传递消息?请一一道来。”
这…
林许庭的额头冒了汗,不敢抬头,只能凭借记忆里,与桑珍珍的过往一字一句讲出。挑了些模棱两可的事件,尤其突出了花柬的内容。
“……我所能记起的就是这么多,至于来往都是靠花柬,心儿,怪不得你都不理我,原来是攀了高枝,亏我为你放弃了公主。”
林许庭说起事情来,融入了对桑珍珍的感情,一件件一桩桩,遣词造句说得尤为动人心弦,脸上神情既是懊悔又是不甘。
徐知隐仍然是一副冷面,侧目朝着桑心,语气温和了些,不过也没好到哪里去。
“把你知道的说一遍。”
桑心气炸了,从衣袖里掏出花柬狠狠砸在林许庭的头上,洋洋洒洒的花柬飘落在地。
“去你的花柬,你自己把花柬捡起来看看,这里面有你跟你心上人的来信,还有一些相同的花柬,你先好好分辨是不是?”
林许庭捡起几张仔细检查,唯恐有诈,终于看到字迹后,才微微点了头,承认是了来往通信的花柬。
桑心深吸一口气,将自己有理有据的分析娓娓道来:“大楚时下流行花柬,甚至有身份显赫的人家都会去定做自己独属的花柬,那刚刚林公子也承认了是这些花柬,我不妨实话实说。”
“我没有买过花柬,一张花柬的钱不贵,可独家定制的花柬一沓就需要整整五两银子。”
她顿了顿,桃花眼垂下盖住眼帘,免不了有些委屈:“我没有银子去买这么贵的东西。”
众人:!!!
这委屈的表情和语气,众人为之侧目,堂堂丞相府嫡女,五两银子都没有,这真是讲出去笑掉大牙。
徐知隐觑她一眼,她垂着小脑袋,水润嫣红的唇微微嘟起,纤纤玉指绞在一起,似是觉得没有银子很丢人,于是尴尬地皱了皱秀气的琼鼻。
又可怜又可爱。
徐知隐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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