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之后白昼便愈发短了起来,加之小雨总是不停,往往从餐厅一出来,天际便已然是浓重的,遮蔽月色的黑。

    钟情吃完饭就找着各种借口催促秦思意回宿舍,一会儿说自己要补作业,一会儿又说怕雨下大了回不去。

    林嘉时大约是猜到了一些对方的小心思,开着玩笑叫钟情‘小气鬼’。

    他生了双笑眼,嘴角又极衬的总是微微上挑,真正舒展开来一笑,哪怕钟情再讨厌,也不得不承认人家就是长得周正。

    后者恹恹对着玻璃上模糊的影子看了看,自己正处在某种尴尬期,没有男孩的圆润可爱,又少了和对方一样清朗的少年气,卡在一个不确定的状态里,甚至不知道究竟还要等待多久。

    三人还是在坡道的岔路口分别,林嘉时继续朝山顶走,钟情和秦思意则拐入了前往斯特兰德的小径。

    或许是第二天要离校的缘故,秦思意这天并没有在休息室待太久。钢琴被先到的学生占了,因此他只和舍长讨论了一阵十一月的合唱名单,很快便又带着钟情上楼了。

    秦思意的睡衣是一件极其普通的纯白t恤,领口略微有些宽,松松垮垮露出半截锁骨,额外又显出几分轻盈。

    两人各自伏在自己的书桌前写作业,钟情借着要给老师发邮件的由头将键盘敲得噼里啪啦,细看却只打了一连串意义不明的字母。

    他在桌角放了一面镜子,斜照着正对侧脸,哪怕不转头,仅用余光都能看清。

    秦思意在最初注意到这件事时还笑话钟情,说对方虽然不爱交朋友,倒是足够自恋。

    殊不知从那个角度照过去,恰好就能把他框在钟情的下颌线与颈线之间。

    而现在,钟情便挺直了腰板盯着那面镜子。

    少年的躯体总是匀称而纤长的,尚未完全长开的骨骼支撑起细白的皮肤与柔韧的肌理,哪怕只是翻找资料时细小的动作,都能显出一种单薄却温润的漂亮。

    钟情把键盘敲得格外响,丝毫没有让秦思意发现他的心不在焉。

    后者先是埋头在文件筐里翻了几遍,而后又站起来,踮着脚往书架上方找。

    白色的t恤跟着他的动作扯起了一个角,在边缘处勾出向上的圆弧,不经意便在镜子里映出一截纤细的腰身。

    秦思意的皮肤在衣摆的阴影里愈发显出细腻,恰到好处的起伏更是让钟情想到了那些汝瓷花瓶,釉质莹润地勾勒出瓶身,光洁得仿若打磨好的白玉。

    他将下巴抬了又抬,盯着镜子努力将秦思意彻底圈进视野。占据大半的侧颈清晰地显现出脉搏与线条,钟情却始终没能看见,自己的喉结正一次又一次因克制的吞咽而上下滑动着。

    秦思意的床靠窗,次日天还没亮就模糊地听见了有嬉闹声从楼下传来。他迷茫地起身,扯着被子发了会儿呆,等稍清醒了些才往窗外看出去,原来是零星有人迫不及待地开始往大路上走了。

    “钟情。”他打了个哈欠,困顿地半转过头,手臂撑在床上,将肩膀支得几乎抵到了下巴。

    被叫到的人埋在被子里发出一声轻哼,很快又蹭了蹭脑袋,闷闷回到:“要起床了吗?”

    秦思意还带着些倦怠,懒懒地又把下巴扬起了些,朝后仰着脑袋,将脊背连着腰身弯成了一道弦月似的弧。

    钟情刚把被子掀开,抬眼就瞧见对方笼在弥蒙的光里,用身体遮出一片阴影,却也因此被描上了一圈缓慢流动着的闪烁昏黄。

    屋外的雨还在下,淌过玻璃,在窗沿上汇成一道斜落的水柱。

    那声音很响,可到了钟情的耳朵里,也还是被轰然的心跳盖了过去。

    他跟着秦思意起床,换好衣服,洗漱完毕,把卡夹往口袋里一塞就兴冲冲跑到了楼下。

    对方下来时没有和他一样继续穿校服,而是换了件杏色的卫衣,格外显小地又搭了条膝上的休闲裤,配上高过脚踝的纯色棉袜,干净得仿佛那些在穹顶下捧着蜡烛吟诵赞美诗的少年。

    钟情的目光从对方的膝弯浅浅带过,即刻便将视线落回了秦思意的脸上,他朝楼梯口走过去,而后自然地牵住对方的手,顺着动作亲昵地将脸颊朝对方耳侧贴了贴。

    “学长!”他小狗似的亮着眼睛,触着秦思意的发梢便开了口。

    后者抬手将钟情的脑袋往边上推了些,末了却只纵容地说到:“别蹭,好痒。”

    钟情听话地抬起头,犹嫌不足地想到,要是自己是莉莉就好了。

    如果说秦思意在一日伊始就给钟情带来了足够的愉悦,那么林嘉时的出现,则好比为了平衡他的心情而刻意掺杂的郁卒。

    他怎么都没想到难得的离校日对方都要来插一脚,因此,几乎在见到林嘉时的瞬间,钟情便毫不掩饰地骤然冷下了脸。

    “早上好啊。”林嘉时撑着伞向两人打了个招呼。

    秦思意应着声朝他跑过去,脚步轻快地躲到伞下,从对方的肘间取下另一把多余的,格外贴心地递到了钟情的手里。

    “今天的雨也太大了。”他和林嘉时一起走在前面,说话间微微侧着些脑袋,因为身高的差异还需将脸仰起些,落在钟情的眼里,就是一副刻意讨好的模样。

    或许是伞面小的缘故,两人时不时便会撞在一起,次数多了,秦思意便不耐烦地将手勾进了林嘉时的臂弯,掌心握住对方的手腕,十分亲密地靠了上去。

    钟情死死抿着嘴唇,几乎想把手里的伞直接甩出去,他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这样讨厌林嘉时,但从心底泛起的厌恶却必然是真切而诚恳的。

    可即便存着这样的念头,钟情却又突然不想变成莉莉了。

    他想变成林嘉时,想变成永远都能受到秦思意特殊对待的林嘉时。

    三人在早餐之后离开了学校,顺着马路走到一个车站旁,稍等了一阵便顺利搭上了车。

    由于平日里甚少有出校的机会,几个人其实对市区都不算熟。秦思意先问了问钟情有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在得到否定的答案后,就还是像前两年一样,将下车的站点定在了西区的一条商业街附近。

    或许是因为恰逢周日,三人到达时大多数店铺都还没有开门,长椅和花坛都被雨淋得湿漉漉的,秦思意看了一圈,最终又在这个下雨天和钟情、林嘉时一起挤进了一个窄小的电话亭。

    “早知道就晚点来了。”他把手探出去,拢着掌心接下几滴雨,怏怏蹙起眉,望着阴沉的天空嘟囔了一句。

    钟情不知道该接些什么,只好跟着一起往天上看,倒是林嘉时收好伞,倚着墙笑道:“待在学校里不也一样没事干。”

    秦思意稍愣了片刻,见实在找不到话去反驳,只好回过身嗔怪地瞪了对方一眼。

    风把他的眼尾吹得薄薄泛起了一抹红,顺着轮廓些微上挑,简直将那本就精致的五官又额外添上了一层滤镜。

    钟情安静地注视着对方,指尖却不受控制地在腿边收紧了。

    他一下又一下按着掌心,重复着试图为自己解压,隐隐约约便觉得似乎就要抓住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了。

    然而,也正在此时,秦思意看了看屏幕上的时间,接着牵起钟情的手说到:“我们到另一边去看看吧?应该快要开门了。”

    后者对上那双眼睛,对方正澄澈地含着笑意,他棕黑的瞳仁里无比清晰地映出了钟情的身影,是一个已经刻出了少许英逸的,带着痴迷与沉湎的青涩少年。

    “走吧。”林嘉时隔断了钟情的视线,撑着伞将秦思意带进了雨幕里。

    商业街的另一头都是些零散的小铺子,秦思意目标明确地找到了一家卖手工材料的店,绕了小半圈就找到了放缎带的货架。

    钟情不知道他买这个做什么用,倒是乐得被叫过去一卷接着一卷地选。

    他心满意足地看着对方在自己面前垂下脑袋,而后再满怀期待抬起眼,动作间露出一种少见的极为柔和的目光。

    “就这个颜色吧。”钟情最终指向了一卷宝蓝色的缎带,也说不上有多喜欢,只是想起了秦思意穿过的某件颜色相近的睡衣,浓郁地衬着对方细白的皮肤,好像月亮掉在了午夜的海面上。

    “这卷吗?”秦思意的表情看上去有些犹豫,仿佛对钟情的选择有所迟疑,好在他只是又往货架上扫了一眼,到底还是拿着宝蓝色的那卷去了收银台。

    事实上,直到回了寝室钟情才搞明白,为什么一卷缎带秦思意还要来询问自己的意见。

    他看着对方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已经压好的书签,将缎带剪下一截,继而穿进孔里认真地打了一个极为对称的结。

    深红的花瓣被包裹在透明的塑料膜里,略显违和地在顶端系上了一条宝蓝色的缎带,秦思意尴尬地将它托在掌心,不甚满意地朝钟情递了过去。

    “是不是不太好看啊?要不然我再给你做一个?”

    他在说话间半垂下眼,皱着眉反悔了似的就要把书签收回去。

    钟情几乎本能地伸手攥住了了对方,五指紧紧扣着秦思意的手腕,头一回以强势方的语气说到:“你已经送给我了。”

    他说罢也没有将秦思意松开,而是就着这样的姿势又把手臂往回收了些,拽着对方强迫似的凑到了自己的面前。

    秦思意似乎是习惯了钟情平日里的亲昵,倒也没察觉出有哪里不对。

    他干脆就顺着动作把书签塞到了对方的唇瓣间,在退开前笑盈盈说到:“送你了,你可收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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