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签上有一股和秦思意一样的香气。
直到深夜,钟情也仍旧时不时用指腹去触碰先前叼着书签的位置。
他迷茫地回想着书签光滑的触感,秦思意皮肤的温度,以及那阵淡淡拢在对方袖口的冷冽香气。
好想去亲吻对方的指尖。
他将唇瓣抿了起来,上下触合着施力,试图模拟出想象中的画面,可末了也只留下了一些寡淡而无趣的,自我消解似的体验。
秦思意已经睡着了,背对着窗户,在被窗纱裹得柔和的月色里留下一圈起伏的轮廓。
今天的睡前故事是一篇拉丁文诗歌,钟情没上几节课,自然听得云里雾里。
好在秦思意的声音永远都是清冷而温柔的,泠泠荡进耳朵里,就连那些陌生的语言都化作了天籁。
钟情侧躺在枕畔,视线便恰好落在秦思意的膝上,后者没有像先前那样曲着腿坐在被窝里,而是端正地坐在床边,将书本放在了膝盖之间。
细直匀称的小腿贴着垂坠的床单,只偶尔在翻页时跟着手上的动作轻轻晃动两下。
钟情避不开似的盯着对方,就连脸侧发梢勾起的弧度,语句间细微的停顿,风将衣袖吹出的褶皱,都认认真真刻进了脑海里。
“这篇叫什么名字?”他没来由地问到。
秦思意停顿了片刻,漂亮的眼睛轻缓地抬起,流潋着月光似的徐徐落向钟情,继而用后者隐约能够听清的声量回答:“《lunaticus》。”
窗外的阴云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驱散,毫不吝啬地将冷调的辉光铺向大地,它们透过摇曳轻拂的纱帘,与夜风一起将秦思意包裹其中,静谧皎洁,却也摄人心魄。
钟情甚至开始怀疑那些诗句便是秦思意的魔咒,一字一句加深对他的蛊惑,最后只消一抬眼便能将他完全控制。
那么秦思意有没有像这样给林嘉时念过故事?
林嘉时是不是也会和自己一样移不开视线?
钟情远远望着那个矜庄坐在床边的少年,他看见对方合起书,在转头的瞬间映出精致利落的线条,每一个动作都像预设好了完美的角度,傲慢且不讲理地抢占了钟情心里所有的位置。
“早点睡吧,明天要上课了。”秦思意说着关掉了台灯,手臂却仍放在枕边没有收回去。
他的呼吸逐渐在沉寂的夜幕下变得平顺,余下隐约而细微的声响动摇着钟情的心绪。
后者又一次将指腹点上了唇瓣,从平和的揉捻逐渐变为不甘的撕扯,末了撤开手,用牙尖狠狠咬了下去。
钟情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总在看见秦思意时做出这样奇怪的举动。他有些害怕自己是真的要疯了,或许某个瞬间,又或就在下一秒,他便会迷失在秦思意的平淡优柔与傲慢矜骄之间。
睁眼便又是新的一天,钟情在晨跑结束后回到寝室,纠结了一阵,到底还是小心翼翼把书签夹进了笔记本。
舍长站在楼梯口像是在等什么人,钟情下楼时从对方面前经过,宝蓝色的缎带便从书页中露出一截,显眼地在白色的封皮外晃了晃。
“你该去找生活老师改校服了。”舍长的声音从背后响了起来。独特的,就和那些小说里描述的北国少年们一样,是低沉且冷淡的。
钟情停下脚步,下意识地转身,缎带勾上纽扣,不经意便将书签扯出了一小截。
舍长还是那副漠然的神情,说不上是在批评亦或指点,视线向下先落在钟情的袖口,而后又移到了裤腿上。
“监督员看见会扣着装分,不要再有下一次了。”他说罢将目光放回了缎带系着的那片书签,灰蓝色的眸子映出些更浓重的色彩,带着少见的古怪。
“你该多交些朋友。”说这话前,舍长将眉头蹙了起来。
校服板正的西装与领带将他本就深邃的轮廓衬得愈发阴郁,配上那头奶金色的短发,格外便多了股与俄文小说里相似的压抑。
钟情狐疑地将最后那句话在心里琢磨了一番,捧着课本与资料尴尬地与舍长面对面站着,直到预备铃响起也没能理解对方究竟要表达些什么。
仿佛是特意要为他答疑解惑,在上午的最后一节课开始前,钟情意外地在路上碰到了同样要前往下一间教室的秦思意。
不知林嘉时去了哪儿,钟情一出转角,抬眼就看见秦思意向前小跑两步,爽朗地搭上了舍长的肩膀。
“萨沙!”对方仰头笑起来,金属的框架霎时反射出一道炫目的光,将钟情眼里的一切都镀上了薄雾。
他跟了上去,不远不近地停在一个将将能够听清对方在讲些什么的位置,像是那些为人不齿的尾随者一样始终都紧盯着秦思意的背影。
钟情看见舍长的眼帘半垂下来,侧着脸对上了秦思意的视线,他淡色的唇瓣略微张开了些,用上了一种与钟情对话时所没有的熟稔。
“linus”
他的音色不算太低,却有一种r国文学里所描述的,刻板印象般的深沉感,一旦将语气放柔,便格外令人觉得像是在与恋人说情话。
钟情烦躁地将手中的书本掐紧了,骨节都被曲得泛白,精瘦的颈侧绷出清晰的线条,显眼地印刻出妒忌。
他将呼吸屏得极轻,几乎算得上是在憋气,恨不得就变成一点尘埃粘在秦思意的领口,一字不落地监听他与所有人的对话。
“……你该引导他去接触更多人。”
舍长说前半句时恰好转过一道围墙,钟情匆匆追了上去,到底也还是没能听见。
可他敏锐地捕捉到了最重要的内容,与早晨对自己的提醒相似,哪怕没有提及姓名,他也依旧笃定地代入到了自己身上。
“我和布莱尔先生提起过。”
秦思意把课本抱到了另一边手臂上,空出靠近舍长的一侧,又将两人的距离拉近了些。
“布莱尔先生认为那只是新生对前辈暂时的依赖,等到习惯这里的生活之后,自然就会克制。而我需要做的,就是在他适应之前尽可能地提供帮助。”
钟情注意到,秦思意在说这段话的间隙轻轻扶了一下眼镜,修长的手指在关节处折出优美的弧度,抵着镜架一推,遮住侧脸,仿佛是刻意要和舍长讲悄悄话。
他想,舍长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嗅到了对方身上朝露似的气息,淡淡在言语间包裹住交谈的对象,清浅地让人产生一种可以被称作留恋的情绪。
转弯后的路很长,接着一个坡道,尽头处才是又一栋教学楼。钟情始终没有听见舍长做出任何回答,只在后者的脸上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并不那样认同的表情。
他打量着秦思意的一举一动,从嘴角的弧度到看向太阳时慵懒眯起的眼睛。
对方仿佛并不在意舍长的反应,反倒像是在为自己的负责而感到满意。
大约是同样注意到了这一点,舍长并没有说出原本想要提醒的话,他只是跟着秦思意一起朝叶片间隙的光斑看了过去,在分别前自言自语般说到:“我并不觉得没有距离感会是件好事。”
秦思意应声故意靠了上去,贴着舍长的外套,轻声笑起来:“那你也不该把这句话说给我听。”
那分明只是一句玩笑,钟情却从其中听出了对他的纵容乃至包庇,他将其理解成秦思意对舍长言语间的不满,充斥着独属于他的温柔平和。
钟情便带着这份意外收获的好心情一直到了傍晚,他难得没有和秦思意一起去食堂,而是赶在生活老师下班之前去了一趟办公室。
青春期的来临让少年的身高迅速变化,开学前订制的校服显然已经并不合身,尴尬地在边边角角缩起一截,呈现出一种莫名的拘束。
老师带着钟情去了服装室,一位裁缝正收拾着自己的小包准备下班,见钟情来了,也没有多问什么,只是上下打量了后者一番,继而沉默着走到他的面前,十分老练地折起袖口看了一圈。
“把先前预留的尺寸放出来就好,不用做新的。”裁缝说话时并没有看钟情,而是蹲下身接着去检查裤边。
他的头发已经彻底白了,一丝不苟地用发胶固定成一个严谨的发型,乍看之下倒并不像个裁缝,反而更像是位老学究。
“这两年的新生长得可真快。”他在起身时朝钟情瞥了一眼,而后又把目光移到窗外,莫名就让这声感慨多了几分老旧的故事感。
钟情安静地垂下眼,将视线停在对方布满皱纹的手上,一边递出外套,一边好奇地问到:“以前的学生是什么样的?”
老裁缝接过外套,仔细在钟情尚未彻底长开的轮廓上扫了一遍,末了别有深意地答道:“或许要比你矮一些,但你的学长们会更多一点舒展与坦然。”
他说着指了指边上的衣架,将钟情的外套收好,回到工作台前补充到:“先拿一套替换的吧。”
钟情于是走过去,在几套熨烫整齐的校服间翻了两遍,不知是在挑拣些什么,最终古怪地选中了一身看上去最为陈旧的,麻利地从衣架上取了下来。
“我觉得这件会好一些。”生活老师在一旁善意提醒到。
“没关系,我只是先穿回宿舍。”钟情礼貌地回应了对方,又跟着解释到:“我不太习惯穿别人的衣服,回去找室友借一件就好了。”
他乖巧地看向老师,眼神里流露出一种真切的苦恼,他将自己狡黠的心思编造成虚构的事实,顺理成章地为自己找到了愈加靠近秦思意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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