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回l市,秦思意总会觉得自己偷到了时间。

    零时区的要比江城晚上八个小时,因此哪怕航程再漫长,等到航班落地,秦思意也会莫名感到一阵时光曾在旅途中倒流的欣喜。

    然而,这一次的指针要在更早之前就开始逆向拨转。

    从李卓宇迈向扶梯的那一刻起,又或者从秦思意转身逃跑的刹那开始。

    他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身体却本能地执行着大脑发出的指令。

    母亲愈发反常的状态让他清晰地察觉到了不安,而这一切必然只会来自于霸占了秦家老宅的那一家人。

    秦思意觉得,他必须要逃跑。

    似乎有风在耳畔响起,伴着细碎的讨论与惊呼,依稀还夹杂着自己的名字。

    行李箱的重量拽着手臂向后扯,秦思意干脆把它提了起来,拎在身侧,继续漫无目的地向更远的候机厅跑去。

    也不知跑了多久,秦思意最终还是被机场的安保拦了下来,他一口接着一口无序地喘着气,偶尔因喉咙的干燥而艰难地咽下一口口水,好久才在安保人员怀疑的眼神里安定下来。

    “这是我弟弟。”跟在后面的李卓宇将护照和身份证一起递了出去,他不动声色地把秦思意向自己身侧揽了一些。

    对方不曾预料,于是踉跄了一步,几乎像是撞在了李卓宇的手臂上。

    “秦思意。”

    等到安保人员离开,李卓宇这才又一次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他略显强势地扣住了秦思意的手腕,垂下眼耐心地等待起了对方的回应。

    半晌,面前的少年才不适地去掰李卓宇的手指,疏离地冷着张脸,似乎再过多久都没有想和后者交流的打算。

    李卓宇将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些,扣着秦思意便又朝自己拽了拽。

    他看着对方无措又愠愤地扬起视线,一双眼里装满了堆叠累加的情绪,良久才终于沉着声命令到:“放开。”

    “爸爸和秦阿姨的离婚案要有结果了。”

    李卓宇并没有顺着秦思意的话将手放开,他仿佛害怕对方会再一次逃跑似的,甚至又将虎口收紧了许多。

    “那天你为什么不来吃饭?”

    秦思意低头去看,腕间已经被掐出了一圈红痕。

    他仍旧安静地不作任何回应,避开李卓宇目光,将将就把视线落在了一旁平整的地砖上。

    对方也不追问,大抵是知道秦思意不愿回答,于是又兀自说了下去。

    “跟秦阿姨走的话,你以后就……以后的生活条件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了,你明白吗?”

    李卓宇的话说得委婉,似乎还藏着什么暂时不好说出口的隐情。秦思意不理他,他就像小时候那样在一旁等着,等对方看他一眼,又或者等对方昂着下巴从自己身边走开。

    “你的房间我一直都替你留着,妈妈没有进去过。”

    和小时候不同,现在的李卓宇依然没有松开紧扣着的秦思意的手腕。

    他用上了和曾经一样小心翼翼的语气,却截然相反地几乎要在对方白腻的皮肤上留下一整圈的淤青。

    “爸爸想让你回家看看。”

    “已经是你家了。”

    秦思意留给李卓宇的最后一句话枯白且冷淡,连语调都平静得像是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他在那句话之后又清浅地瞥了对方一眼,像极了童年时无数次在学校回廊里的偶遇,傲慢又轻蔑地用眼神让对方远离自己,轻而易举就让李卓宇怔在了原地。

    降落时l市正在下雨,水珠顺着舷窗落下去,在边缘短暂汇集,很快又沿着路径继续下坠。

    秦思意睡了很久,昏昏沉沉,只在最初拿着菜单和空乘说了声不要前菜和甜点。

    事实上,就连主餐他都没有吃到。一整个漫长的航程,秦思意始终都被困在梦里,没有任何剧情或场景,仅仅就只是混沌与压抑。

    他迟疑着不断向前,末了终于在降落前被空乘轻声唤醒。

    灯火在雨幕中变成了晕开的昏黄,连绵着映成烟花般绽开的光点,将整座城市都包裹在了温柔暖色的里。

    秦思意极慢地眨了眨眼,仿佛又要睡过去,可片刻之后却又轻轻颤动睫毛,再度将视线投向了窗外。

    他在那几秒的黑暗里想起了李卓宇的话,他所拥有的,甚至今夜的目的地,那座暂时交由林嘉时借住的房子。

    一切都属于他的父亲——李峥。

    航班少有地提前降落,秦思意取完行李出去,司机才刚载着林嘉时抵达。

    后者还穿着身没来得及换下的球衣,秦思意在上车后打量了对方一番,玩笑似的抱怨到:“你就这么来接我了?”

    “是你的航班提前了,我可是紧赶着来的。”

    也许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属实,林嘉时说着就转身把丢在后排的篮球捞了过来,举证一般摆在秦思意的面前,继续补充:“你看,是你送我那个。”

    秦思意将指尖抵上去,让那颗篮球在对方的掌中转了小半圈,等到露出了记忆中拍品图上的签名,他这才略显满意地靠回了自己的椅背上。

    “好吧。”

    秦思意的声音很轻,到了句末几乎就只发出了一点气音。

    林嘉时想,对方大概是累了,于是也不再多说什么,安静地回过身,拿出手机开始浏览新收到的邮件。

    复活节前还有一场大型的比赛,林嘉时在假期里其实也并不算空闲。

    除了每天去游泳馆,他还抽空预约了一次检查,好在身体并没有太大的问题,只是肌肉因为高强度的训练而有些拉伤。

    医生给他开了点不影响赛前检查的止痛药,很快他就又赶上了教练的计划。

    学校的两份奖学金对他来说缺一不可,哪怕隐约可以猜到这也并非长久之计,可对于林嘉时来说,眼下最重要的就是从这里毕业,并且拿到那份其他学校的学生们可望而不可得的推荐信。

    汽车驶入大门后,林嘉时的注意终于又一次落回了秦思意的身上。

    对方皱着眉歪在座椅靠背与车窗的夹角里,修长漂亮的手却舒展地放在腿上。

    袖口被他先前的动作蹭上去了一些,因此堪堪露出一小截手腕,醒目又令人费解地印着一圈淤痕。

    林嘉时故作无意地挪开了视线,直到晚餐结束才从自己的房间里翻出了一瓶喷雾,也不多问什么,安静地喷在了秦思意的皮肤上。

    后者不自然地将手往回抽了一下,林嘉时便也跟着停下来,问到:“痛吗?”

    秦思意下意识地想要点头,可很快就又表达了否定。

    他没有把手从林嘉时的掌心收回去,而是任凭对方轻握着自己。

    “有点凉。”

    林嘉时失笑,又摇了摇喷雾,把另一侧也喷上。

    直到把秦思意挽起的袖口再度放下,他这才跟着说:“怎么这么娇气。”

    “现在是冬天了。”秦思意顶了他一句。

    “有暖气。”林嘉时起身,把手放在对方的发间揉了揉,塞在口袋里的喷雾便随着动作骨碌碌发出一连串的声响。

    等到那声音停了,林嘉时也早已在秦思意的面前站定。

    他坦然对上后者的目光,接着便听见秦思意呢喃到:“要是你是我哥哥就好了。”

    林嘉时不是不了解秦思意家的情况,他在这句话之后沉默了许久,酝酿着措辞,也猜测着对方在这个圣诞节经历了什么。

    就在客厅的石英钟晃动着钟摆开始又一次报时的瞬间,他终于和着那规律的节奏回答:“那你也会讨厌我的。”

    秦思意其实再清楚不过,即便不是李卓宇,哪怕任何一个人被安上同样的身份,他都会不可避免地开始厌恶对方。

    可那又是他逃不开的,对方甚至在他出生之前就来到了这个世界上,从一开始就没有给过他拒绝的权利。

    秦思意太渴望一份正常的爱了,不要像母亲那样压抑,也不要像李卓宇那样带着讨好与隐约的胁迫。

    他会怀念小时候被外公牵着手走过的石子路,壁花开满了砖石间的每一处空隙,而外公就只是笑眯眯地听他讲那些天马行空的故事。

    “林嘉时。”秦思意少见地认真念完了对方的名字。

    “毕业以后我们会去哪里?”他狡黠地用上了‘我们’,将两人的未来由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绑在了一起。

    那双眼睛迟滞又困惑地与林嘉时对上,在即将消弭的枯白之下铺上一层浓烈的郁丽。

    就连秦思意自己都说不好他在期待些什么,可也就在等待答案的倏忽间隙里,他毫无来由地想起了钟情。

    -钟情会怎样回答?

    “你想去哪里都可以,我会和你一起去的。”林嘉时说不准对方的毕业是指中学还是更久以后,他单方面地认为秦思意是希望两人可以申请同一所大学。

    因此,仅仅只停顿了几秒的时间,他就给出了最终的答案。

    -钟情会这样说吗?

    在林嘉时的话音落下的同一秒,秦思意想到的却并不是要如何做出回应。

    就连他自己都感到了意外,在那短暂又真实的瞬息,出现在他脑海里的,其实只有钟情。

    跟在他身后的钟情;要听睡前故事的钟情;害怕雷雨天的钟情;一点点高过自己的钟情。

    -如果是钟情的话,无论如何都会和自己一起走的吧?

    “思意?”林嘉时打断了那点不断扩散的古怪思绪。

    “啊?”秦思意怔怔回神,尴尬又匆忙地抬手攥住了对方的衣摆。

    他将指尖抵着布料摩挲了一阵,到底也还是不知所措地开口:“我要睡觉了,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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