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何会来?
他从不会为了私情违背天道,他怎会来?
难道是来阻止她吗,阻止她杀了花神?
他双目紧盯着花神尸身,若非苏坎等人赶来,他会扑上去吗,不惜沾染血腥,扑上去拥抱那具尸体?
他后悔了。
宁愿冒着被夺位的风险,也想留她一命。
轩辕云宁头一次觉得太了解一个人不是什么好事。
她捂着脸放声大笑,她嘲笑他、折辱他,有生以来头一次。
天后善妒,杀花神。
她心甘情愿被他利用,背负骂名。
还要遭他怨恨。
她有什么错?
若花神反抗,也许能撑到轩辕云诀来救她,轩辕云宁也不用背负骂名。
可那个女人,放弃了轩辕云诀对她的爱,放弃了轩辕云宁求而不得的宝物,一心赴死。
“她该死。”
她该死她该死她该死!
耳光毫不留情落在脸上,她倔强看着他,口中咸腥,她扭曲笑起来。
“你手上也沾着她的血。”
送天后回宫。
那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她被人扶着回了宫,隐闭多年,浑浑噩噩。
她本以为这一生再无执念欲求,直到年幼的灵凰翻入她的宫门。
那小小的团子从梧桐树上滚落,吓了宫女们一跳。
死寂多年的心不知为何动了动,她几乎是立刻生出一种嫌隙,这种不快在看到团子的面容时升至顶峰。
女童一骨碌自己坐起来,对着她们欢颜展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
轩辕云宁捏紧了手中珠串,光洁的玉面隐隐出现裂痕。
这张脸,这双眼、口鼻,连同那眸下花,都与花神如出一辙。
而女童身上的神息,源自她最熟悉的兄长兼爱人,轩辕云诀。
“你笑什么?”
她恼羞成怒,大约面色难看,吓得女童愣在原地。
“吾看你好看才笑的,这么凶做什么?”
她低估她了,小女孩并不畏惧,她拍拍屁股站起身,敛笑反问她。
这不是花神。
她怒极反笑。
她不知轩辕云诀用了什么手段,这是他的孩子,她万分确信。
可她记得她将那未出世的野种一并斩碎了,况且那孩子是个男胎,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活着才对。
他用了什么手段?他凭什么这般对她?
她幻出长剑直指幼童咽喉,饶是如此后者也没有展现出应有的害怕,依旧挺直了脊背直视她。
像极了轩辕云诀。
“你是谁!”
“吾名灵凰,三重天天主,繁花之神。”
花神……果然是花神……
“您是父君的正宫?”
她没有回答,挥剑刺下去。
凤凰们从天而降,化作少年,将她护在中心,女孩放松下来,仔细看的话,她其实在打颤,可是轩辕云宁气昏了头,完全没有发觉。
为首的少年毫不留情挡开她的剑,她被逼退两步,挥止上前搀扶的宫女们怒不可遏:“滚开!你们是什么东西!”
“奉天帝之命,始终以灵君为首位舍命,冒犯了娘娘,望娘娘恕罪。”
她咬破了嘴唇,血腥味充斥口腔,静海翻腾,燃起强烈的生欲,一如当年得知轩辕云诀背叛后。
她要让这孩子受尽苦难,让她痛不欲生,后悔活在世上。
天后善妒,是蛇蝎毒妇,恨让她活着,复仇使她快乐。
“母亲……母亲?”
她猛然从不可自拔中清醒,面前漂亮的男孩轻扯着她的手指,满面担忧。
无边恨意立刻匿入深渊,她露出一个母亲该有的笑颜,“生儿何时回来的?”
男孩的神情有些复杂,却还是恭敬道:“孩儿回来好一阵了,求了您半天您才让我进来,您忘了?”
她有些失神,她不记得自己何时从天池回来,也不记得何时允了儿子面见。
抬手摸了摸妆发,不知是否完好,她怎能让灵生看到一个丑陋的母亲?
她慌乱起身。
“母亲?”
冲至妆镜前。
轩辕灵生,她与轩辕云诀唯一的孩子,源自司命神兆,言天后之子将予天下大赦,万物灵生。
老天有眼,终于向着她一回。
她巴不得宣告天下,巴不得众人皆知,可轩辕云诀将他藏了起来。
她知道轩辕云诀忌惮谁。
忌惮又宠爱,永不可得亦永不可失的,花神的替代品,那个魂灵缺陷的野种。
只有杀了她,轩辕灵生才能无所顾虑,安享盛世。
只有她死。
“母亲,您还好吗?”
镜中人满目疮痍,眉心刻痕已无法消除,花颜容光早不似当初,她甚至能在梳妆时见到白发。
她怎能老去?
花神永远年轻,她怎能老去?
这副模样,别说轩辕云诀,她自己看了也作呕。
人间祭祀也没有变少,修颜丹她一直在用,究竟为什么?
“来人!来人!”
珠帘外宫女立刻传来回应:“娘娘何事吩咐?”
“药呢,吾的药!”
“回娘娘,今日您已经服用过了……”
“不可能!”她掀飞珠帘,抓起跪着的宫女衣襟,“你骗我,你是那个野种安插在吾身边的,她想害吾变老,要看吾笑话!”
“母后!”
轩辕灵生抓住了她的手,撞向她的目光沉痛又无措。
“母后天颜长盛,莫要妄自菲薄。”
当着自己儿子的面,她在做什么?
“生儿……”
“母亲在孩儿心中,永远是世间最好看的。”
她松开手,焦灼逐渐平息。
“生儿……母后只有你了。”
她俯身抱他入怀。
轩辕灵生完美复刻了轩辕云诀的音容,使她能在无边恐惧中获得些许慰藉,却不能阻止她与日俱增的恐惧与疲惫。
但也只能死死抓住这根蛛丝,等待最终时刻的来临。
轩辕云宁睡下后,轩辕灵生才准备离开。尚未走出殿外,就接到了太白求见的通报。
他心下疑惑,想着母亲已经睡了,便前去告知太白顺便询问他来此的意图。
“小殿下?”青年仙人见到他颔首施了一礼,“您不是在二重天吗?”
“我来见母亲,她方睡下,太白星君来此为何?”
“小仙来给娘娘送修颜丹,”他从广袖里取出一个木匣子来,交予轩辕灵生身后的宫女。“既然娘娘已经睡下了,小仙便交给小殿下保管了。”
男孩拿了匣子打开,柔软黑缎上,并排放着三支雕花的玉瓷瓶,他取出一支凑近了看,瓶塞处异香扑鼻,冲得他晕眩。他惊道:“好香!”
“小殿下莫要细观,此乃狐族秘药所制,年轻人受不住的。”
他晃了晃瓶身,问道:“瓶内仅有一颗吗?”
“是,此物稀罕,一粒能抵百年活祭,天界也一粒难求。”
“对仙体可有损伤?”
“未曾听闻。”
“既如此珍贵,星君从何处得来的?”
“小仙公务在身去了狐狸栖身之地,拿鲜酿换来的。”他本就双目弯弯,笑起来眯成两条弧线,却平白惹人生畏。
“我在二重天……”
劝你母亲莫再吃修颜丹了。
他张嘴,却又沉默下来。
“您在二重天怎么了?”
“也没什么,哈哈,就是遇见一位寿命将尽的老婆婆,心生怜悯,不知能否用这神丹帮帮她。”
“殿下小小年纪悲天悯人,心怀众生,着实令人感佩,只是这修颜丹只可驻青春,不可增福寿。”
“……如此便罢了。”他将匣子收好,笑道:“有劳星君记挂,我替母亲先谢过了。”
“小殿下客气,陛下待我不薄,这些都是小仙该做的。小仙还有要务下界,先行告退了。”
作别太白,他问身后的大宫女:“这东西母后每日都服用吗?”
“回殿下,是的。”
“一般自何处得来?”
“九尾狐仙阴山慕处。”
“天界还有他人在服用吗?”
“是的,许多天族下界交易,只是此物稀有,一般都购入了娘娘这里。”
“给母后停用。”
“殿下这……”
“瓶子里换成普通的养息丸,母后若发觉了速告知我,我会解决。”
“……是。”
无尾凤鸟立在不远处的殿顶梳理灰羽,凤眸安静映出男孩的果决。
大红的灯笼在夜色里喜庆无比,一盏盏,果实般坠在屋檐下,风中摇曳。
睚眦带灵凰赶来后一众人根本来不及细问情况,慌慌张张分开二人开始梳妆打扮。
侍从早在数日前就开始在院巷各处忙碌,布置红绸,推送酒食,搬放桌椅。
待夜色褪去,客人便会陆续赶至,赴这场妖神联姻盛宴。
嘲风带着家奴又搬来数坛美酒,在空中拨开阴山慕布下的雾障,灯火通明的花街地域豁然现身,妖魔络绎,囚牛已守在正门处,对往来之人笑谈些什么。
他甫一落地,便有接应的狐侍帮忙搬送,他也抱了两坛,摇摇晃晃冲囚牛打了个照面,将酒托至肩头,小心穿行。
狴犴在北街一处围墙上百无聊赖坐着,偶尔还要抬腿给蹦哒的猫妖们让路,嘲风挤过嬉闹的人群冲他喊着什么,他听不见,侧耳叫唤“大点声”,嘲风便扔上一坛酒,挥手离去。
他接了酒迟疑片刻,怀里揣着的紫色瓷瓶幽幽散着凉意,半天也没能暖热,突然身下围墙颤动,他做了什么坏事般激灵坐直,石壁中的船只穿墙而出,惊得砖瓦摇晃,待悉数宾客下船后,淘淘险浪卷着船只,又如触须般缩了回去。
狴犴坐不安稳,翻身跳至另一处,瓷瓶自他怀中滑出滚落,他回身欲拾,瓷瓶却被来往者不留意踢着,骨碌碌滚远了。
许是天意。
脑中突然冒出这么个想法,他顿住,伸出的手也收了回来。
正犹豫时,一袭白衣停在了面前。
“阁下的东西掉了?”
瓷瓶在青年手中幽幽凝视他,盯得他无所遁形。
“阁下?”
这难道也是天意?
他慌张接过,脑中思绪杂乱,也没有想到道谢。
而青年并不在意,反倒对着满目绫罗红喜抄起手,随意道:“到底是亲兄弟,休战娶亲,看来龙族同天界对立,怕是早晚的事了。”
说者似乎无心。
殿下,小女听闻……只是听闻,那灵君是被天帝刻了契的,勾引龙子,只因天族想要借刀杀人,铲除异己。龙二殿下对小女有恩,又同为妖族,小女不忍看天人得逞,特奉上此物。若小女不得成功,望殿下及时止损,救龙族于危难!
女妖声泪俱下,任一男子都会为之动容。
他握紧了手。
天杀的睚眦,他只想安稳过高高在上的富贵日子,怎么就落入了这种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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