睚眦大婚,他本计划着找机会奏一曲助兴,专带了最心爱的桐木琴。
十指掠影,三音交错,声声断肠。
音律裹挟妖力,于殿内环绕,在龙子混战中认准了睚眦,割划喜服,刮肉钻骨。
多年练就的琴技,在此刻化作杀器,与亲兄弟针锋相对。
缘这万般苦果,皆因睚眦而起。
若非睚眦桀骜不驯,若非他任性妄为不计后果,若非他一意孤行招惹天族,他们弟兄九人,他们的龙族怎会落得今日两难之境?
若他从未出生便好了。
“大哥!”
螭吻凄厉的哭腔划破大殿,囚牛从疯魔中找回一丝理智,才发觉幼弟遭人劫持。
他们打得忘我,根本没注意灵凰何时恢复醒来,明艳的神女站在螭吻身后,尖锐的金簪抵着龙九子娇嫩的脖颈,刺出了血,汩汩流进月白色的衣襟,裙摆下鱼尾瑟瑟,几乎撑不住他的身体。
“住手!”囚牛慌了神,他已经失去了一个兄弟,螭吻最是无辜,怎能再伤了他。
众龙子也注意到了变故,皆有所踯躅,睚眦更是恨不得直冲灵凰面前,奈何狴犴死死缠斗不放。
“劳烦大殿下先让他们住手。”
“都给我住手!!”
“老六,大哥都说住手了!”嘲风躲过最后一口相柳吐出的毒液,看着狴犴仍旧不管不顾进攻的模样焦急出声。
“他今天一直不对劲!”狻猊擦了把口鼻被霸下误伤打出的血,在一旁提醒。
“让你这个废物停下你聋了吗!”饕餮咆哮,抛开腿便要扑过去。
霸下及时制止了他,趁睚眦狴犴周旋,扔出流星锤的一头强行破开二人,后携另一头绕圈而上,将狴犴捆了起来。
“放开我!让我杀了他!天杀的睚眦!天杀的神仙!”
霸下收紧了锁链,任他在地上扑腾叫骂。
这边睚眦没了阻挠,立刻跑向灵凰,她却押着螭吻后撤,不允他靠近。
他怔了怔,乖乖停下来,一双眼红彤彤的笼罩她,她苦笑摇头,示意他自己无碍。
“我不知道四殿下何处来的姻缘蛊,也不知他为何想要我服下此蛊毒害睚眦,但造成现今的局面,我只想说,若众位殿下继续争斗,导致受伤或者殒命,便是拱手给了天族最乐意见到的局面。”
“满口谎言的天人!”狴犴怒吼,“你中了蛊还没有死,你和他们沆瀣一气!可恨睚眦色迷心窍,被你耍得团团转!老天无眼,凭什么蒲牢落得如此下场!明明最该死的是你们!我不服!我不服!”
“的确,这一切因我而起……我该死,”她抬眼便见睚眦哭过的模样,只觉心如刀绞,不得不瞥向别处方能继续说下去。“我本就是不该活着的人,我也活不了太久,高高在上的天帝,轩辕云诀,造成了花神的死和我的短命,我憎恨他,所以利用睚眦,计划以龙族为首,联合整个妖界,推翻他。”
“你既承认了,就乖乖拿命祭我兄弟!”
“事已至此,我认为我现在去死没有任何意义。何况于我而言,四殿下坏了我的婚宴,害我和我的夫君险些殒命,他咎由自取。我没有理由为此负责。”
她开诚布公,说的坦荡,阴山慕注视她,喜怒皆由面具阻挡,而在衣袍后小幅度摆动的狐尾,闪烁的是目睹亲手栽培的树木开花结果的兴奋。
“可你没死,你和睚眦还活着!蒲牢他从未想害过同族,他明明……什么都没做……”龙瞳圆睁,眼眶已经憋的通红,仿佛下一秒便要开闸泄洪,淹没一方土地,使生灵覆灭,为他的亡兄陪葬。“若非你别有用心,他怎会受女妖诓骗!都是因为你,都是你的错!我要杀了你!”
女妖?
“老六,你说什么女妖?”嘲风追问。
片刻沉寂中,一股轻薄的香气传入灵凰鼻腔,她警铃大作,放开螭吻大步向殿外跑去。
睚眦紧跟而出,囚牛慌忙查看了螭吻伤势,见他无碍才松口气,也带着众人追出去。
地面铺了一层两侧矮树掉落的金色树叶,踩上去“咔嚓咔嚓”的脆响,宛如片片破碎的金箔,于日下灿灿。
凤凰曾经的羽毛比此更耀眼许多倍。
但此刻更夺目的只有鲜血的红。
凤执倒在金叶中,双臂化翅枯藤缠绕,而盘虬翅根的藤还在微微抽动,泛着诡异的红。
藤条跨过一个院落的距离,攀附在一截血糊糊的断腿上,残肢的主人撑着剑跪坐在侧,白衣染得肮脏。
灵凰越过看上去伤势更重的太白,径直走向凤执,一把扯下垂死的枯藤,试探他的鼻息。
确认他仍活着后,她狠狠吐出口气,用神力布了层结界将他罩入其中。
“灵君殿下无恙小仙甚是欣慰。”
仙人辨不出情绪的声音飘然入耳,她转身已是笑面妥帖,回道:“我还活着让星君失望了吧。”
“灵君说笑了,小仙翘首盼着您回来呢。”
“呵,来都来了,何不讨杯喜酒再走?”
他拄着剑站起来,毫不留情碾碎了一叶金黄,余光瞄了眼紧盯他一举一动的睚眦,眉宇间黑云压城,东海龙二子不需要兵器,双爪即可取人性命。“小仙有自知之明,您欢迎在下,不见得所有人都欢迎。”
“你都知道,还来啊?”她笑着,怒意却已经溢出唇齿,吐出的话语字字锋芒。
“陛下记挂您,命小仙前来……”
张牙舞爪被霸下缚来的狴犴打断了对话,他看到太白陡然怔住数秒,更加不管不顾地闹起来。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们串通好了挑拨离间,天杀的仙人!还我龙兄命来!”
她眉梢微动,问狴犴:“你认得他?”
他没有回应,继续骂道:“睚眦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该死的到底是谁!你若还顾念龙族,就杀了这女人谢罪!”
此事蹊跷良多,可除了睚眦,对着仙人内斗的怪异现场,龙子们缄口无声任由狴犴狂言,出奇一致。
太白佯作叹息:“同小仙走吧,殿下,您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
“她就是想让龙族灭亡!恶毒如斯,先残害龙嗣,又害我兄弟!你们还捆着我作什么!杀了她!杀了她啊!”
她看了众龙子片刻,浑身气焰悉数褪去,瑟瑟草木亦安静下来,她仿佛泄了气,生死无谓,平静得看不清真容。
“星君,今日大礼我收下了,”金叶升腾,于她手中飞聚收拢,固结成刃,“我也当回份心意才是。”
灿金瞬息逼近,虚影尚刻在空气中,太白抬剑勉强抵住,手臂青筋暴起。
该死的凤执,竟以凤凰花暗算,害他不得不用仙剑断腿自保,导致他陷入这般困境。
“装模作样狗咬狗,该死的老八快放开我!我要亲手割了他们的头祭蒲牢!”
霸下翻了个白眼,考虑是否将他的嘴堵起来,而下一秒久经沙场的直觉让他察觉危险,猛地甩开狴犴。
狴犴因锁链缠绕,在半空转了几圈才重重摔落地面,正要谩骂,便见方才自己立身之处,被睚眦用爪戳出了个窟窿。
见扑了个空,睚眦缓缓转头,双目红光乍现,如饿鬼见食虎狼遇鹿,杀意不言而喻。
狴犴一时被唬得说不出话,呆呆摊坐原地。
霸下则被震得退了两步,正踩着狻猊的脚,可他来不及在意这些,急急吼道:“二哥冷静!”
“哥哥们小心!”
不知何时,软塌塌的落叶随着灵凰挥刃飘然于空,片片看似单薄易碎,却在顷刻间裹挟腥风,割裂衣袍血肉。
囚牛护着螭吻,抚琴击碎被灵凰太白弹来的金叶,再定睛睚眦已跃至狴犴头顶,下一秒便要打碎龙六子的脑袋。
“睚眦住手!”
危急之时,狻猊抓着霸下向后倒去,锁链挣动,拉着狴犴轱辘了一圈,堪堪躲开睚眦自上而下的重锤。
狴犴已吓出一身冷汗,无奈双手被缚,只得用腿磨蹭蠕动,难以利落跑路,便口不择言道:“疯子……你疯了!霸下你个挨千刀的快放开老子!”
黑紫色的龙尾卷起他的脚踝,轻易将他拉回,四目相对的刹那,狴犴深知死期已到。
龙二子的双手已然完全化作龙爪,一边箍着他的下颚迫使他张开嘴,一边用锋利的指甲钳住了他的舌头。
疼痛自舌根一触即发蜿蜒至胸腔。
狴犴目眦欲裂,睚眦要拔了他的舌头!
“唔……唔唔……”
正当众人束手无策,忽听螭吻大喊:“二哥快救灵君!”
睚眦果然分神,嘲风伺机上前踹开狴犴,而龙爪尖锐,直接刺破龙子口腔,顺着嘴角划至耳根,血肉分离发出布帛撕裂般的声音,伴着龙六子的哀嚎,凄厉冲霄。
灵凰虽不及太白修为深厚法术老练,但碍于断腿损耗,后者并不占上风,睚眦微微放下心,侧目瞄到杵在一旁无措的饕餮和吐着芯子跃跃欲试的相柳,喊道:“老七,吃了那厮。”
接到命令,饕餮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流着涎水摩拳擦掌冲过去。
“睚眦你还嫌事不够大吗!快住手!”囚牛气结,横琴弹奏,弦弦生风,打向龙二子。同时吩咐众龙子:“你们别愣着给我摁住老七!”
苏坎于日头高升赶到时,见到的便是残垣断壁满目狼藉。
着娇艳喜服的二人,一个龙身半现,穿梭众龙子之间,一个发冠凌乱,金刃直指白仙。
太白在灵凰饕餮相柳的围攻中狼狈不堪,愈合跟不上伤势,已是强弩之末。
苏坎忙起术以水盾护住太白,喝灵凰住手。
金刃直击水墙的瞬间崩断,雾气在神明手中氤氲,汇成薄纱般的蓝河,将太白环绕其中。
她与他四目相视片刻,终于放下了发抖的手臂。
相柳见她停手,迅速盘回饕餮头顶,二者守在她身后眈眈,龙七子不满道:“不杀了这厮吗?”
灵凰不理会饕餮,兀自问面前的男人:“苏坎,你也知情吗?”
他蹙眉不解。“知情什么?”
“……”数秒沉默,她又道:“轩辕云诀与天后不和,他们何时有的孩子?”
“!”
她松开手,刃柄飞散飘落。
“是了,你即便知道,也不会告诉我。”
“我们……只是担心你因此再生不必要的猜忌。”
“我出生预示篡位,不祥……轩辕灵生呢,凭什么轩辕云诀赐他姓氏?”
“灵凰……”
“因为司命神君送来神兆,说灵生殿下是救世者。”
不等苏坎踌躇,太白已坦言告之。
“司命,又是司命……他是什么,他算什么!就因为神魔大战傅天明助了他一臂之力?荒唐至极!他只是为了他的天帝之位!他的盛世永恒他的一己私欲!”
“灵凰!”
“骨肉算什么,我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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