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一次在黑暗中醒来,怀里还残留余温,爱人似乎尚未离开。

    灵凰来去匆匆,像一场白日美梦。

    也许当真只是他思念成疾,荒唐做的梦。

    他怔愣之间,身后被褥掀起,一双玉白的胳膊环住了他的腰。

    他不敢相信地低头,看到灵凰冲他勾唇狡黠,指尖顺着腰身,滑向大褪内侧。

    他“唰”地弹起来,又立刻目眩撑在床上,晃了晃脑袋,发现床尾床头都没有安神花。

    他又在做梦。

    灵凰攀过来,被褥从她翻飞的肩胛骨滑落,她没有串衣服,咚体优美,旖旎无瑕,散发着花束的香气,他一时着迷,失了神。

    梦魔得了机会,贴上他,拥吻他。

    睡前他喝了酒,口中还有些许酒味,他想避开她,可她盯着他,钩子般,不允他逃,他分不清自己是醉着,醒着,或是在梦里。

    “灵……凰?”

    没有回应。

    她离开他的唇,舔舐他滚烫的匈糖,在他伸上四处点火,他吞了吞口水,早已应的不行,又不敢轻举妄动。

    右手还在吗?

    他感谢自己还能简单思考,于是试图抬起不存在的右手搂住她。

    她的腰身刚好贴合他的手掌,盈盈一握。

    是梦。

    他苦笑,却终于放下心。

    不顾一切迎上去,反客为主,抱她,吻她,放肆发泄所有思念,妄想和痛苦。

    “灵凰……灵凰……”

    他快要溺亡般呼唤他的稻草。

    她扬起头颅,张着唇无声伸音,拱手将自己献祭。

    就让今夜的他死在梦里吧,他自暴自弃的想,一切交给明日。

    可他又随即陷入更深的痛苦,他不能逃避,不能坠落,不然……

    “灵凰……”

    他该如何保护她?

    以这残破之躯,和迁祸他人的无能怒火?

    她抚摸他紧蹙的眉头,真实的温柔。

    他的宝物,他的妻子,他的神明。

    他究竟该如何保护她?

    让饕餮发疯吞噬一切吗,牺牲自己的兄弟,为了自己的尊严颜面?

    他必须舍弃吗?

    恶龙悲泣,泪水响亮滴在爱人脸颊,滑下去,无影无踪。

    她在他凶猛地进攻中艰难支身,环拥他毛绒绒的脑袋,压进柔软温热的匈糖,心跳轰鸣,大声而无畏地宣告着生,他想冲进去,为这赤红,变成供给的养分,让他的挚爱永生。

    “灵凰,对不起……”

    她拼命摇头,低头一遍遍吻他的发。

    “我好想你……”

    她抓得太狠,后背轻微的疼痛没有使他疑虑,只是不知何时又消失的右臂让他拥抱她时很不方便。

    她照单全收他的脆弱,在他的呜咽中泪流满面。

    “睚眦……”

    大梦终了,她在落幕时吐出呐喊,轻吻他熟睡的脸、右眼的伤疤、挺拔的鼻梁,收起此生所有的眷恋不舍,悄然离去。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那个神仙突然自毁神格,但这对我们来说是个机会……二哥你在听吗?二哥?”

    他打了个呵欠,昏昏欲睡。

    “你没休息好吗二哥?”

    “嗯,近日梦杂,甚是不爽。”

    “也对,你每次和嫂子睡觉都忍得很辛苦。”

    他愣住:“你说什么?”

    霸下也懵了懵,迟疑道:“我说错什么了?”

    “你说灵凰昨日……昨夜没走!?”

    “……昨夜二哥喝多,是灵君服侍你睡下的,你不记得了?”

    昨夜……

    昨夜他闻到莫名的香气,掐死了一个陌生女人……

    不对,昨夜他梦见自己回了无上宫……

    还有,还有春光乍现,他与她鱼水之欢,抵死缠绵……

    他捂着头,拼命回想一切。

    “二哥你没事吧!”

    梦境恍惚,分不清虚幻和现实。

    他记得他看到红花浓艳,红花……

    他起身冲向床榻,扑跪在头尾查探,在床底发现一具枯黄的花尸。

    他全身血液都冷起来,将之抓出,放在鼻尖闻嗅,没有任何气味。

    “二哥怎么回事?”霸下也凑近询问。“这是什么?”

    “……你说,作夜灵凰在此留宿?”

    龙八子点头。

    睚眦眼瞳中最后一点亮色熄灭,他卸了力瘫坐在地。

    他不清醒做了什么!

    “哥?”

    全都完了。

    她要离开他了。

    许久,他抬头,面色阴晦得令霸下一窒,“传令下去,全军出动,给我把她找回来!”

    霸下瞪圆了眼睛,“哥你……”

    不容置疑,他拎起他,烧红的双眼兽性暴虐,左手爪尖穿透了霸下衣领,逼仄于咽喉前毫厘。

    “你也要背叛我吗!”

    “二哥……”

    “快去!!”

    还来得及,趁龙胎尚未成型将其扼杀,就还来得及。

    到时便将灵凰接回来。

    他得给无上宫加一层结界。

    先杀了那只报信的凤凰,她不需要外界的讯息。

    再给藏宝阁安个结实的大门,宝贝还是该妥帖收好。

    她乖乖待着就好。

    待在他看得见的地方。

    龙二子疯了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三界。

    他解散了他的妖兵,要求所有人去寻找失踪的花神,违者杀无赦。

    妖兵性本恶劣,借此机会四散屠戮抢掠,一时秩序崩溃,天人妖三族大乱,天兵在太白的统筹下快速调整,兵分两路,一路抵挡囚牛,一路镇守九重天。

    而无辜的妖族人族,不受庇护,终日惶惶。

    每日都有万千死讯,江河飘红,浮尸遍野,仿佛回到了魔族百无禁忌的最初。

    囚牛连夜赶至无上宫,只找到偷闲的霸下。

    无上宫也空了,睚眦要求目之所及所有人去寻找灵凰。

    面对诘问,霸下摇摇头,表示睚眦已经疯了,无药可救。

    在睚眦大张旗鼓搜寻灵凰数月无果后,天界也开始派兵寻找灵凰。

    因她肚子里揣的混血子,时间越久,越难杀死。

    虽然帝契已经催动,灵凰注定死亡,可轩辕云诀迟迟未收到她寿灯陨落的消息,他不敢冒这个险。

    胧月欲言又止,那盏属于灵凰的寿灯,黯淡微弱,基本与陨落无异了。

    “可怜的孩子……”

    她坐于树下流泪。

    忽的兔子们让出一条路,来人踏着一地星光,他笑意带春,瞳眸却彻骨凄寒,仿佛早春最后的宿雪,誓要将所有萌芽摧残殆尽。

    “月姐姐许久不见。”

    “藏了这么多年,怎么舍得从四重天出来了。”

    “若是不藏,兴许和风宛清一样,早不知死在何处了。”他说的不悲不喜,“无论吾预见多少次未来,助他安享盛世,他都不愿放过吾。”

    “所以你早知小凰如此,也不做挽回吗?”

    “月姐姐以为,灵凰如何得知自己身世的?”

    她起身,沉痛道:“天明,纵然你推翻陛下,魔君也不会回来了!何况你已经让陛下失去了毕生所爱,为何还要涉及小凰?!”

    “姐姐,是他纵容轩辕云宁杀了花神,怎能怨吾?况且,灵凰所做一切,皆是她的选择,我从未强迫。”

    “天明……还不够吗?”

    “他要杀光旧部,屠尽妖族,奴役人类,他从未有一丝愧疚,他唯一的遗憾,便是当年未能将我暗杀于战场!”他又咳起来,暗暗用衣袖擦了血迹,继续道:“难道看着他如愿吗?”

    “这便是你以恶惩恶的理由?”

    “别无他法。”

    她叹息,脸颊上泪光莹莹点点,看上去煞是动人。

    “他要你守万生树,夺了你的自由,只怕哪日心血来潮也会要你性命,为何还要维护他?”

    “妾身活了太久,不留恋性命,何况连超越六道的混血子都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若死劫注定,妾身又有何怨?”

    他们对峙片刻,终究他放弃争论,自嘲:“是吾后悔了。”

    那张剥离了魔纹,毫无防备映入双眼的笑脸,是三界绝无仅有的干净美好。

    那跋山涉水,拼命赶来的温暖,做梦般笼罩下来,犹如玩笑,让人看不清,信不得,叫人生生错过。

    他有慧眼望穿始终,却无慧心求得善果。

    若非他狂妄自负,贪慕权贵……

    如果一直留在他身边,他就不会死。

    有寿灯陨落,在天边划过一道泪光。

    胧月倏尔仰望,瞳眸震颤,“怎么会,怎么会?”她掩面惊呼,眼泪已经夺眶。

    他也失神望向星空,心中怅然。

    “啊,吾忘了说,灵凰一直在四重天,我的穿星殿,轩辕云诀严防死守之地,这两月来,她命人剜自己的血肉为食,加快了龙胎的孕育。”

    “你怎么能!”

    “放心,她痛感缺失,少受了很多罪。吾已遣人告诉睚眦了,不知有没有见上最后一面。”

    雷声大作,惊扰寿灯摇曳闪烁,乌云弥漫夜空,封死星月,闪电劈下树枝般的纹络,大雨倾盆。

    天界罕见迎来了暴雨,撕心裂肺,不知吞没了谁的伤心欲绝。

    欲盖弥彰。

    傅天明背身,雨水斑驳恍了人眼,掩饰他细微的颤抖,不知哀乐。

    睚眦曾想,灵凰是他此生至宝,因此她不能枯萎,不能跌落,她要站在神坛俯视众生,她要死在神坛超然三界。

    而今全完了。

    占星台空旷无垠,铺满了白色的细沙,据说那是无尽光阴留下的星辰的尸体。

    无穷白沙之中,那团小小的黑色格外突兀,不合时宜。

    睚眦在距之数米远处僵立,天空是烟霞袅袅的紫与蓝,散布着星河神话,明月皎辉,触手可及。

    他心心念念的人也触手可及。

    可他无力相认。

    几捋干燥的白发探出黑袍外,骨骼清晰嶙峋其中,普通无木的山崖,分明价格不菲的衣料,却与裹尸布无二。

    一开始他甚至不愿相信这是活生生的躯体,定是受谁指使,来糊弄他,欺瞒他,拖延他寻找她的时间。

    直到他发觉面前人腹部的轻微起伏,他又慢慢走近,看清那是与这老朽身体极不相称的半透明巨大肚皮。

    龙胎在其中游动,力道之大每一次撞击都势如破竹,要冲破子宫,冲进这无边星海。

    她仿佛感知不到痛和腹中婴孩的杀意,老朽干瘪的双手依旧轻柔、缓慢地抚摸它。

    他看到她兜帽下灰白的脸和眸,被皱纹割裂的眸下飞花,一切侥幸分崩离析。

    无论是龙胎或是帝契,无论哪个,他都没办法阻止。

    全都完了。

    全都……

    他扑通跪下来,心脏钝痛不止,久久难以呼吸。

    “……杀了它……”

    良久,细碎的声音断续传出,他垂着头,不经约束的刘海遮了脸,难辨神情。

    “杀了它……和我回去,灵凰……”

    龙爪显现,鳞片波光如镜,映出无数张龙子半掩的面容,无数双竖瞳的眼,层叠扭曲,看不到半点理智,唯剩疯狂。

    “杀了它……”他伸出手,指甲似刀刃,抵上妇人薄裙下不正常凸起的肚子,聚了十足力气,却又拼命压抑,所以不住发抖。

    黑色丧服的裙摆薄如蝉翼,死寂中漂然,枯骨般的手缓步入睚眦无望双瞳中,摸索着,抚上利爪。

    他大梦初醒般回神,盲妇微微抬头,那张苍老的脸虽然褶皱纵横,却没有半分迷茫,指尖温柔,滑过他的眉眼鼻尖、嘴唇下颌,紧接着,涣散的瞳仁一如往日透出了然,下睫微弯,残花余香悠悠,她唇齿开合,无声勾出二字:

    “睚眦”

    这一刻他恍然大悟,无论如何,她都是他此生至宝,他爱她年轻、爱她苍老,时光的刻薄为她让步,她永远绝代芳华。他爱她,如果会在某刻厌倦,便是他寿灯燃尽,最后一秒。

    他的泪奔涌而出,此刻他只是即将失去爱人的凡夫俗子,即使愿用一切交换挽留,也再无余地。

    龙鸣悲恸,空气的震动都撕心裂肺。

    她听不到,看不到,只凭指尖湿意得知他在流泪,无可奈何,她已经无法让其停止。

    她只有捧着龙子的脸,一遍遍地唤他的名姓。

    睚眦,

    睚眦啊……

    细想来,他为她送终,她也在未来见到他的结局,的确完成了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誓言,不似天神,在近乎永恒的生命中厌倦、纷争,最后放下。

    睚眦啊,我感谢我的一切,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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