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刀万剐当然更解气了,可惜现在没那个美国时间。”佟十方进去将几人的脚链斩断,带着她们往大牢外撤,“你们别再一步三回头了,这里的官府不会给你们伸张正义的,这蝇头狗官勾结盐帮正计划着大事化了,只差一步就要杀你们灭口了,当下要紧的是先送你们离开同州,等平安离开之后养精蓄锐,大仇来年再报。”

    出了大牢,九郎在不远处接应,他早已撬开了后门锁,七人鱼贯而出,顺着泛起青泥味的巷弄急奔起来,眼看几人到了巷口,却见拦路闪出一个人影。

    九郎放缓脚步,抬手示意众人停下,“是良知秋。”

    佟十方心中悠悠叹气,手则向后握住了刀柄。

    “良公子,这是江湖人办事,不合章法我明白,但总不算是在做恶事吧?咱们不相为谋就非要有此一战吗?”

    良知秋闻言神情复杂,向前缓缓行了两步,声音放的很低。

    “我是想告诉你,我在东街南头巷弄里备了辆车,随你用。”他望了一眼佟十方始终握刀的手,目光有些失落转身要走。

    他刚走出巷口,身后便有一串脚步声追上来,他转过身,看见佟十方曝露在月光下,手上没拿刀,反把面纱摘了,露出亮盈盈一张娇媚可人的脸。

    “那个……”她沉吟了好一会儿才说出口,“对不起啊,之前是我没控制好情绪,我这人脾气特别差,也没什么优点,臭毛病一堆,要是相处久了你就会知道的,不过以后我会尽量改改。”

    褪去强势之后的女人的目光,像一只垂弄水面的手,令他心绪又开始动摇。

    她又问:“你要去哪里?”

    他原本觉得这该是自己最后一次违背本心来帮她,下回再有这等事,他绝对会站在官家的那一边,可他现在却又不这么想了。

    “我回锦州——”他说出原本准备好的这句,现在有了下一句,“确认家中无事再去追你,行吗?”他又立刻轻声说:“反正我暂时不用回锦衣卫所,干脆借机去江湖上走走看看,正好去了解一下什么是真正的江湖。”

    “你想好了?”她问。

    “嗯,想好了,天下那么大,又不是只有京城。”

    即便不成佳侣也没有翻脸为敌,佟十方放下心来,“太好了,那我等你下海。”

    “啊?”

    “不是。”她笑,“是入江湖来。”

    雪白的月光将二人印的出尘脱俗,像一对神仙。

    九郎站在巷弄的黑暗中,静静望着二人的目光逐渐枯槁,他感到身边的光阴在流逝,把他撇到了一边,耳畔的虫鸣莺啼一切声音都消失了,眼前的巷弄被拖的很长很长,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梦境感。

    她再一次露出那副娇媚勾人却极度虚假的笑容,就像很多年前在床笫之间所看到的那样,他就是被这样的一张脸给蛊惑了,最后被坠入地狱,他好想,好想立刻扒下她的衣服她的皮和她的肉,然后看一看她胸腔内那颗坚硬萎缩的黑心是不是真的生出了一丝鲜红的血。

    耳边忽然传来一阵空鸣回响,他猝然醒神,看见良知秋已经离开了,而佟十方在不远处对他招手示意过去。

    刚才昙花一现的炫目笑容已经从她脸上彻底消失,就像是水中月镜中花。

    上了马车,女人们相互依靠着,所有的人都像被卸掉四肢的玩偶,没有一点精气神。

    只有其中一个女人不时激动的对着空气低语,仔细听来却是一些前言不搭后语的话。

    “跑掉了,他们跑掉了。”

    “他们就是一窝子弓虽女干犯,我是不会看错的。”

    其余的女人解释,她是被关的最久的一人,有时精神会突然失常。

    佟十方回头静静望了她一眼,为她凹陷的苍老的容颜所震惊。

    她以为自己在微博热搜上已经见闻过太多不幸的事,到了书里足以心如止水,没想到还是为此涌起一股愤忿,握缰绳的五指也渐渐收紧。

    她穿书后一心求自私,万事将自己摆在顺位第一,只要自己高兴舒坦怎么都成,更何况她牢牢铭记着,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是虚拟的,根本不值得她在意。可是就像玩游戏和看电影,即便知道一切都是虚假的,仍会为里面的每一个人的遭遇所惋惜动容。

    她不知不觉有些动摇,她问自己,既有一把刀,为何不荡尽心中的不平事?即便是虚拟的人和事,也不该完全无视。

    车行到同州城边的巷弄里,等到寅时一刻城门开,他们顺着第一波人|流出了城,出城后车停靠在不起眼的土坡后,佟十方与九郎相继下了车。

    “实在抱歉,我手上还有急镖,无法护送你们一一返乡,但相信眼下盐帮和衙门正六神无主,不会分心来抓你们,虽然如此,我仍有几句话要交代,如果路上你们遇到了危机,要学会拧做麻绳,互出一把力,女人最懂女人,最该互相帮助。”她把身上最后几件值钱物件交给她们,“这些钱拿好,刀更要贴身佩戴,保持警惕。”

    她又担心其中有人会生出心结,又补充道:“我们救你们废了好大的力气,真的很不容易,自己的命一定要珍惜啊。”

    女人们明白她此间的话意,含泪下了车,在她脚前磕头拜谢,“女侠,若是没有你仗义相救,我们哪能重见天日,还请女侠受我们一拜。”

    佟十方最是招架不住别人的真情流露,浑身不自在,连忙催促几人上车。

    她的目光停在那位正在攀车的母亲身上,心中一时五味杂陈,所有的人都还沉浸在脱逃苦海的余幸中,只有她的脸色仍旧惨淡无光,目光始终是迟疑逃避的,大有一副虽从噩梦中醒来却惊魂未定的样子。

    因为她心里还有一根刺,就是那个孩子,在盐帮不见天日的黑屋中,孩子可以是她唯一的陪伴,但在世俗里孩子就会成为她重新开始的阻碍,她永远也跨不过去的高槛。

    她要这孩子,一生都将受到世俗的指点,她自己也无法脱离噩梦;她不要这孩子,却似乎显得太冷血无情,因为孩子本身毕竟天真无辜。这种事原本就是左右为难,抛给谁谁都给不了完美的答案,她做了哪种选择,佟十方都不打算干涉。

    最终,那母亲没有回头,只是在马车启程时掀开了车帘,用含泪的目光向二人无声的道了谢,就这样随车远去了。

    九郎望着远行的车,目光沉浮几回,忽道:“这样最好,要是我娘当年也这样就好了。”

    “嗯?”

    “一开始就爽快的把我丢下,免得两个人捆绑在一起互相折磨。”他始终心平气和,好像在阐述一件与自己完全无关的事,

    了了事后,满月仍旧空悬在荒野大道的尽头,二人朝着月光来时的方向走去。

    又听他说:“我的身世和那孩子差不多。”

    佟十方歪头侧望他,见他眉眼口鼻盛着一层清蓝色的月光,整个人显得清淡无情,可是眼底却有涟漪在轻轻的漾。

    “咱俩的命大差不离。”她忽然笑了笑,“要是当年我爸妈把我一生下来就丢进垃圾桶就好了。”

    九郎意外的问:“你也是你娘私生的?”

    “那倒不是,我可是正儿八经上了户口本的,不过他们对待我恐怕还没有人家对待私生的好。”她抬手伸了个懒腰,“我读书的时候,邻居奶奶收养了一只胖橘,养了一年,那猫就上了六次理发店,我那时候都十岁了,才去过两回,我本来还以为挺正常的,后来才知道,自己混的连只野猫都不如。”

    九郎虽然听不太懂她到底在说什么疯人疯语,但她这番话显然带着打趣自嘲,不过是为了将自己压的很低,试图用笨笨的方式来开解他。

    他想表现出不屑一顾,在自己的旧事上与人保持些距离,但在她面前又实在做不到。

    自己怎么了?他这样想着,背上忽然毫无预兆的一沉,一个软绵绵暖绒绒的身子压了上来。

    佟十方突然趴在了他背上,双手揽过他的肩,头则歪歪斜斜枕在他肩上,头发隔着他的衣服在搔他,嘴里的每一口气都流过锁骨,钻进他衣服里。

    “脚疼死了,刚才在盐帮里被一个胖子踩的,忍不了了,你背我一阵子吧?”

    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说不出来的气味,半是熟悉半是陌生,他的心跟随身体无法抑制的暗颤了一阵子,思绪飘离开不知道去了哪里,满脑子都是她主动靠上来的样子。

    主动搂着他不合适吧?她为什么不注意分寸?她一直以来不就是这样的人吗?那她又搂过多少人?

    “准备好了没,我要跳了。”佟十方双臂一用力,两只腿同时一抬,被九郎双臂稳稳地托住,“小|弟弟真不赖,力气这么大。”

    月光下她两只手随意的垂在他胸口,像风中的护花铃一下又一下毫无规律的触碰他的胸口,又酥又麻。

    “我睡会儿,到了说一声。”

    黎明天未亮,陈赝生缓缓的睁开眼缝,隐约看见床边围着一圈黑影。

    猝然之间,一双满是老茧的手猛然撑开他打开一半的眼皮子,一对蓝灿灿的昭子快速靠过来,近乎贴在他眼珠子上。

    他低低惊叫一声,紧接着一根湿漉漉的硬竹篾顺势钻入他口中,直押舌根,力度和抠饭差不多,抠的他胃囊抽搐,呼吸急促。

    坐在床边正中间的大夫直起身体,把压在病人口中的竹篾抽出来,一本正经的向两侧的佟十方和李三粗解释,“眼布红丝,舌苔发白,脸色淤红,头冒虚汗,还喊了一声救命,此人不但身体受到摧残,精神也有些萎靡不振,还需老夫多开几幅药方子。”

    大夫领着李三粗上药馆抓药去了,陈赝生虚弱的摊着,缓了好一阵子才终于开口,“谁的主意?”

    佟十方凑上前,“大夫是李三粗找来的,他说进你房间的时候,小孩在哭,你却完全醒不过来,以为你快断气了。”

    “我醒不过来那是因为这娃。”他怨恨的瞥着佟十方怀里的婴孩,“他吵得我一夜没睡成!”

    “你现在感觉身体如何?”

    他撑坐起来,两腿交叠,双臂盘在胸口,往床壁一靠,不耐烦的敷衍,“凑合吧。”

    九郎从床边轻轻走过,拳头轻抵上唇,重重咳了一声:你给我好好演。

    陈赝生好像登时没了力气,立刻摊平四肢,虚声软气的补充:“不行不行不行,刚醒还成,现在浑身又开始疼了,命苦,命太苦了,大侠,你都不知道盐帮那些人是怎么折磨我的。”

    “我比较好奇的是,”她在床沿坐下,歪头打量他,“盐帮的人既然奉命抓了你,为什么不一刀把你给咔嚓了。”

    “你可别吓唬我了。”陈赝生用双手护住脖子,细声细气道:“他们抓我,是为了盘问出我背后的人,他们想知道是谁在后面资助我为我姨夫平反,我是绝不能出卖我先生的,我一个字也没说,所以他们就折磨我。”

    “怎么折磨你的?”

    “他们不让我睡觉。”

    “就这?”

    “还就这?你想想一个大活人十几天不睡觉,那是个什么滋味?子啊,我陈赝生的命何止如此!”

    九郎再次从床边轻飘飘的走过,目光犀利的瞪他:过了,演太过了。

    佟十方定定看着陈赝生的大脸,黑葡萄似的瞳孔里幽幽载着光,显出人真切又可靠。

    “分道扬镳的那天,我说是因为不想你们陷入我的无妄之灾,其实话只说了一半,其实我是觉得自己都遇上难事了,自顾不暇的,不太想管你了。”

    “人之常情,人之常情。”

    “可是现在出了这茬子,我觉得李三粗一人不行。”她往前凑了凑,衣服上脏兮兮的,但是颈脖间莫名飘出一股幽香,陈赝生的身子这回是真的软了。

    “要么,还是我护送你去雁门关吧,我送你去我能安心些,就是不知道你介不介意,毕竟现在江湖上都在追杀我——”

    “我还能上哪儿找大侠这样天下无敌的高手,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从此往后,大侠说东我不走西,大侠说北我不奔南。”

    “反正横竖都躲不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这么说定了。”她心情似乎好些了,起身抱着孩子往外走,“我去找些吃的喂给这娃。”

    门合上了,九郎走到床前挡住陈赝生的视线,“到底看够了没?”

    “没,我是说我没白来这一遭。”他缓缓躺下身,嘴角含着幸福的笑意,“总算知道你当年是怎么掉入陷阱的了,这么个媚眼如丝的大美人要是对我示好,我也得掉进去,就是坑底插满刺把我扎成筛子我也愿意。”

    九郎眉头轻皱,“你想也别想。”

    “你真是胳膊长管得多,”陈赝生抿唇笑:“这都多少年了,你以为她还是你的?”

    二人一高一低对望着,假书生笑意渐浓,九郎的目光却越发锐利。

    “总之就是不能是你的。”

    “哈哈哈,到底是‘不能是你’,还是‘谁也不行’?还说把她放下了?我是不信的。”看着九郎冷着脸转身走,他又道:“我看啊你俩的故事没完,你过不了她这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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