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还没看出其中门道,便见那堂主满意的勾唇一笑,抬手擦去脸上的血,随即从佟十方面前走过往她脚前啐了一口痰。
佟十方和九郎近乎是同时勾足踢起脚边石头,一块击中他的门牙,一块击中他的鼻梁,他嗷呜一声倒在地上不迭声的叫骂,其余帮众见状也连声大骂不止,再次举起刀斧。
良知秋连忙抱拳上前一步平息众怒,“各位,今日恐是一场误会,既然司马大人来了,那么是非曲直还是交给官府去处理吧。”他回头想拉住佟十方,一转身却见她已经提刀跟在了官府的人马之后。
良知秋连忙追赶上去,一把将她拉住。
“你要干什么去?”
她阴着脸,“谁告诉你我在这的。”
“是九郎兄。”
“那你为什么报官?”
“为什么不能报官?难道不应该报官吗?”良知秋道,“你既知道她们是被拐卖至此的,第一件事就该是报告官府,由官府来惩治,而不是自己提个刀来打打杀杀。”
“我不相信同州官府会秉公办案,李三粗说盐帮与官府勾结,我之前还以为是他胡说,但现在我看见的是一个大官携兵带将的掳走了几个受害者,却把一群加害者留在原地,这样合理吗?盐帮里每个人都是加害者,若要抓也应当连同帮主一同抓去,可那大官却只字未提。”
“司马大人既然在其职,便自有他的考量。”
“我就是不相信。”
“为什么不信?”
佟十方猛然止步,面色凝重道:“自古衙门定罪靠的是什么?是证据不是一张嘴,就算这些女人是被拐至此的,也是被盐帮的人买下的,可是谁能佐证?是人贩子还是那群日夜
女干污她们的人?没有人,最后的结果一定是不了了之,更何况在现在这个男权的世道里,女人是没有话语权的,她们要靠什么为自己主张正义?谁会怜悯她们?”
“所以不相信官府就是你带刀来伤人的原因?你已经杀了他们好几个人,难道不够吗?若是他们追究下来,你不是受害者却动手杀人,你也不可避免的要被治罪,你才痛骂过李三粗鲁莽,现在就忘了吗?”
“买卖人口,牲口一样锁着她们,轮女干她们致使她们生下不想要的孩子,这三条放任哪一条在我这都是一个死字,我杀他们怎么了?我只恨刚才还不够狠,杀的不够多,恶人就得由恶人磨。”
她的眼底涌起盛怒的毒火,令良知秋一阵发寒:这才是刀剑榜上该有的目光,她骨子根本是个执拗甚至凶狠的人,与此前她所展露出来的可亲可娇的模样完全不同。
“你怎么突然变了。”
“我没有变。”她别过脸去,“懒得骗你了,我本来就是这种人,暴戾又狠毒。”
良知秋一时无话,心中只道他爹说的对,江湖人永远是江湖人,章法不同,不相为谋,不予同道。
“十方,江湖是江湖,朝廷是朝廷,江湖不能插手朝廷的事。”见她仍旧要跟去,他不罢休,仍快步挡在她身前,“劫囚劫车你已经一错再错,现在退步还来得及,你就别插手了,让官府去秉公持证。”
佟十方短促笑了一声,眼中满是讥诮,“我只相信人性复杂,也只相信自己的判断,我不寄希望在别人身上,也不该期盼你和我能相互理解,”她抱拳,“我本就是个江湖里的闲人,我就喜欢以暴制暴,你我做个萍水之交还不错,但更多的事就不要纠缠在一起了,以免意见相左,伤了和气,就此别过吧。”
她气吞山河的向前走,任凭良知秋在背后如何叫她,也不回头。
她独行了一段,感到脸上因为争执泛起的热气渐渐消退了,取而代之的是心头涌起的一阵后悔。
恰在此时婴孩在她怀里再次放声大哭,身后的九郎跟近了些,他用手指勾开襁褓一角,冲着孩子一笑,随即将手探来,“把孩子给我吧,你好缓缓。”
“不用,我可以的。”她麻利的将婴孩解绑,熟练的打横抱在臂弯里拍哄,随即对上他质疑的目光,“我有个弟弟,小时候爸妈不管他,都是我在带。”
“你好像经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
“什么话?”
“我可以的,我行的,我一人可以的,我一人能行。”他用手指轻柔的抚了抚婴孩的额头,“为什么?是急于想证明自己吗?”
“不是。”她顿了顿,“我不喜欢麻烦别人,更不喜欢别人因此来麻烦我。”
九郎望了她一眼,见她已经目露疲态,便从她手中径直将孩子抱过去,“这怎么是麻烦呢?这么可爱的小团子我也想抱抱。”
他轻轻垂头,目光轻软干净,唇间含着笑,佟十方无意看了一眼,就又看了第二眼。
“我好像修行还不够。”
“什么?”
“我刚才的话太重了。”她叹气,“总是忍不住把在二十世纪的感受带到书中来,又不分青红皂白的发|泄掉,真是活该没朋友。”
“我又听不懂了,又是你那一套什么来着?宇宙论?”他又道:“其实你刚才那番话说的没错,江湖事还需江湖尽,我们与官家本来就不是一路人,走的太深只会给对方招惹麻烦。”
是啊,当初自己是怎么想的,女主设定成江湖浪人,男主却是官僚世家,键盘上打一句“他们爱上了对方”就足够了,但真要经历一遭才会明白,门不当户不对,观念上更加不合。
“现在你怎么打算?”
“我的初衷是救她们出去,没道理放任她们才出虎口又入火坑,那个司马大人绝不是好东西,我今夜就去救她们走。”
“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我先回一趟客栈,把孩子交给李三粗。”
“不用了,我一个人……”她顿了顿,“能行。”
九郎噗嗤笑出声,“你看吧,又来了,你就别担心给我找麻烦了,我帮你可是有私心的,都是为了钱,这是有偿劳动,记住这点就行。”
佟十方被他逗笑了,“行,那我等你啊打工人。”
九郎带着孩子赶回客栈时,天色已经很深了,他敲了敲李三粗的门,没人应声,便趋去陈赝生房前,门一拍就开了,屋里居然没人。
正要去寻人,一转身却发现陈赝生就站在自己身后。
赶回屋的陈赝生满嘴油光的打了个饱嗝,又用竹签剔了剔门牙,将一根肉丝吐在脚边。
二人对视一眼,前后脚进了屋,九郎抚平被褥,将睡着的孩子放在上面,书生勾着脑袋打量过来,“什么?这小家伙哪儿来的?”
“被佟十方救回来的。”
“哟。”陈赝生乐的往床角一靠,“姓佟的现在弃恶从善了,要给自己积德了?怎么和你口中说的不一样了?”
“人前的表象罢了。”九郎乜着他,“现在的陈赝生应该正在卧床昏迷不醒,而不是精神百倍的下楼喝酒吃肉。”
陈赝生把牙签往地上一甩,“姓沈的,你可真难伺候,你以为装昏迷很容易吗,躺在那挺尸一样,眼珠子都不敢转一下,憋死我了,还有你这几根揉骨针,”他骚了骚后脑,“你是不是手抖插歪了?贼难受,我告诉你等你事成了,要请我吃三顿老酒。”
“十顿也行。”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啊!”那陈赝生往床上一坐,百般嫌弃的打量着孩子,“你俩有多少年没见了?”
“四五年。”
“你变了很多吗?她怎么没有认出你?早知如此还费尽扮什么书生?”
九郎望着桌上火苗,半晌才道:“她那样的人把我忘了也不奇怪,不过书生这身份还是要保留,你好好的装一阵子,让她打消对书生的疑虑,方便我日后办事。”
“你这狐狸,手腕厉害,算盘又打的好,我算是服了,被你盯上算她倒霉。”九郎睹他一眼,他立刻改口:“活该,是算她活该。”
“行了,我走了。”
“哎哎,这娃就丢给我了?”
“隔壁李三粗是不是被你的血迷晕的?”
“对啊,不然我怎么敢下楼放心吃酒?”
“那就是了,这小家伙不归你管归谁管?”九郎反手带上门,“你也活该。”
深夜里万籁寂,银灯摇曳,同州司马大人依旧滞留在衙门,他满心愁苦,在后厅堂绕着圈的踱步。
“这事决定不能叫知府大人知道,要是晓得我看管不严闹出这样的事情,还不得卸了我的脑袋?”
“还有你的乌纱帽。”坐在一旁的盐帮帮主又往他心口多插了一把刀。
“亏你接这话!我一直叫你悠着点谨慎着点,那么大的盐帮居然能叫两个江湖人给溜进去?亏你们盐帮自称同州第一帮!”
那帮主满脸愠色,却也不多说,只从袖筒里取出一只小盒搁在耳边晃了晃,又抬手在司马面前摇了摇,只听里面铛铛作响,司马登时会意,这是给他的一盒金珠子,他立刻闭嘴接下来塞在裤腰带里。
“大人说的对,是我那帮弟兄没管教好。”帮主朝他鄙夷一笑,“但我知道大人的法子最多,现在街巷里已经有人在议论纷纷,大人打算怎么判?”
司马俯手踱步,将眼珠子一转,“早年,这几个村妇不幸遭人拐卖,后被卖入了窑子,受尽折磨后几人的精神便变得萎靡错乱,幸亏同州盐帮好心出手解救了几人,只是苦于没打听到来处,只好将她们好吃好喝的养在帮中。”
“很好,然后呢?”
司马将手背在手心上重重一叠,“至于她们口中所说帮众女干污她们这一事,纯属精神失常后的荒谬之言!”
帮主接话道:“若是几位村妇愿意,盐帮中自有好汉愿意婚娶!”
话罢二人对视一眼,司马更是笑道:“那就结案!”
“大人向来公正不阿,妙啊。”帮主满意的点头,提起手边宣花板斧,“明日公堂审案就按照这个来审,未免出岔子,我会另外安排五个女人前来替她们问审,这几个就先行处理掉吧,请大人带路。”
二人一同去了衙门大牢,开门后司马遣走所有狱卒,二人独自在牢中。
那帮主接过钥匙,刚将牢笼打开,就听司马大人在身后传来一声惨叫,帮主一惊,还未来得及回头便感到腹中凉的窜风,低下头但见一把宽刀从他腹部生出来,又利又长血淋漓的。
他一把按住刀:“痛…好痛……”
却听一人在耳后阴森道:“更痛的还在后面呢。”
佟十方拧动刀柄,搅的他肠断腹烂,再向外一抽,登时就扯出一地皮肉内脏碎屑,人登时就无声无息的倒了下去。
她看向脸色苍白的四个女人,“你们怎么这副表情?不解气吗?”
女人们被眼前血淋漓的一幕吓得不浅,只有那位母亲站出来狠狠在帮主的肠子和下|身上跺了几脚,“还不够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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