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被吓得一晃,僵在了门口,却没有回头看一眼佟铃。
“铃啊,我听人说水x筹挺好,你看看,你的医疗费那么高……家里什么情况你是知道的,我想在上面给你筹钱治病,我也是为了你好。”
她知道那个筹款app,一旦注册后,无非是从亲朋好友发起,然后由大家在朋友圈子里把消息扩散,最后她的同事邻里以及点头之交,都会知道她的病。
佟铃不想这样,不想任由一些人看笑话,更加不想暴露自己脆弱的一面。
她望着妈妈手上的她的证件,近乎是恳求说:“妈,别了,我这些年存折上还有三十万,再加上我买的那套小公寓,把它卖掉,还了贷肯定还有余款,够支撑一阵子了。”
“不够,哪里够。”妈妈急了,猛然转过头,“你弟谈了个女朋友都见家长了,以后结婚不得谈房子的事?把房子卖了他拿什么结婚?”
月光照在佟铃蓝白色的病号服上,衬着她的脸异常木讷,她愣了好久好久,直到焦虑的神色从妈妈脸上褪去,她才道:“那先用我的存折。”
“那套公寓还有贷款,每个月五千呢。”妈妈说完这句话再次沉默了。
妈妈她……一定也觉得不妥吧,用女儿的钱还女儿公寓的贷款,为的却是儿子那缥缈不可捉摸的未来婚姻,所以她才说的这么纠结这么难受,可她为什么还是说出了口。
因为这是她深思熟虑的结果。
那些钱,不止是血汗钱,不止是救命钱,是佟铃最后的一点尊严。
她情绪有些紊乱,骨痛的更加厉害了,她却连流泪的力气也没有,只是静静的躺下身,望着惨白的天花板,连妈妈是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隔着二次元与三次元,类似的疼痛穿越时空让她回忆起那种巨大的哀痛。
在这片无人可见的黑暗中,佟十方的眼泪夺眶而出,一颗颗滚落,又被身下黄泥吸走。
她轻轻的抽泣,却是一面哭一面想,这可怎么好,这回失水死的更快了。
她强行打起精神,把眼泪胡乱一抹,悲恸戛然而止。
她再次扶墙站起身,用唯一完好的左臂撑刀前行,摇摇晃晃走了一段,终于左脚绊右脚,第二次重重摔在了地上。
这回刀脱手飞出砸到墙上,她再也没力气试图去拾起来,只是趴在地上把眼睛闭上。
她累了,随便吧,已经是死过一回的人,生死看淡,听天由命了。
地面上,江湖余众围在井口外,在短暂的商议之后,对半空吹出了三声短哨,尖锐的哨声在高原大地上迅速传播出去,很快就得到了同盟同样的回应。
灵花教中两人自告奋勇前去接应,顺着声音寻到一块巨大的土坷后面,却看见那里站着一个书生装扮的年轻男子,粗眉近乎连在一起,脑袋更是奇大无比,呆呆傻傻的,嘴角正衔着他们用以接头的短哨。
而了色和尚的四肢正被四块锋利的石头刺穿,整个人被钉在土塬上,头低垂着,不知死活。
“啊!方丈!”二人大惊失色,随身剑立即出鞘,将书生围住,“这是你干的?”
“哎呀!”书生将短哨一扔,立刻摆手求饶:“不是我不是我,之乎者也我懂一点,舞刀弄剑我哪儿会啊,他是被一个从天而降的大侠给弄成这样的。”
“什么大侠?”
“我不认识啊。”
二人打量着书生,低声交耳,“方丈所说的佟十方手上的镖货,应该就是这个读书人。”
二人将半死不活的了色解救下来,又对书生道:“你跟着来,把话说清楚。”
他们带着了色和书生,与远处的大队人马汇合。
众人看见了色是这般颓败模样,不禁大惊失色,直呼不可能,“方丈现在虽然还是孩童形态,但他毕竟习武百年,即便真的打不过,也不至于负伤至此啊。”
他们立刻质问书生:“快说那人是什么模样?”
“那人个头高大伟岸,面容却十分凶恶,哦,他说自己叫什么,什么独孤,”他把脑门重重一拍,“对了,他说他叫天残独孤。”
众人先是一愣,随后大笑道:“那江湖第一恶鬼早就被喂了熊罴,怎么可能还活着,我看是那人唬你的!”
“你们喊什么?我哪儿知道?”书生不悦的瘪了瘪嘴,立刻反问:“倒是你们,你们这么多人在这,有没有看见我家大侠?她是一个挺漂亮的姑娘,她说出去找水,怎么人就不见了。”
这书生呆呆傻傻,没什么脑筋的样子。
“是是是,我们当然看见了,只不过她一失足掉进了枯井里,下面很深,好像通着地窟呢,你瞧,我们正想救她呢。”一旁的五州散人立刻暗暗指使两个弟子悄悄搬开井口上的土块。
他上前将书生的肩膀一揽,“小伙子,老夫看你是真心惦念你家大侠,不如你随我们一同下去探探路,把她救上来?如何?”
书生立刻婉言拒绝,“可是我怕黑啊,真的特别怕黑。”
“你看,我们这些人各个五大三粗的,只有你身形合适,方便在地下行走。”五州散人紧了紧揽住他的胳膊,带着他往井口走去,“唔怕唔怕,你在前头,我们都在后头跟着,这么多把刀枪护着你,还怕出事不成?”
五州散人向身后众人做了个眼色,这便带着书生跳下去了,一行人立刻尾随其后,一个个跟了下来。
这回众人吃了教训,不再交谈,只悄无声息的跟在后面,幽深不见底的洞窟里只有打头阵的书生在大声呼喊,身后浩浩荡荡一群人像是完全隐没在黑暗中了。
这书生瞧着呆头呆脑,若是让他来引出佟十方,再暴露她的方位,倒是一个好法子。
又走了一段,前面书生突然喊了一声,五州散人立刻向前一摸,摸了空。
“人呢!”
书生的声音从地上传来,“摔了一跤,疼死啦,哎呀我歇歇,这就起来。”
然而这一歇就再没了动静,五州散人觉出不对劲,他再次上下一摸,书生真的没了!
他正要喊,就听见队伍尾部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是佟十方!”众人一慌,纷纷拔出武器,厮杀到一处。
“是计谋!”五州散人高喊道:“别乱!别伤到自己人!”
下一刻面前有劲风袭来,他立刻抽出铁拂尘向面前一扫,便听半空传出一声刺耳的击打声。
这回他也慌了,“佟十方!”
“老先生,你连男女都不分了?”
是那书生的声音,声音虽一样,但口气却天翻地覆。
“好啊,你居然会武功!在这扮猪吃老虎等着我们!”
“最好的猎手不是总以猎物的姿态出现吗?”
二人在黑暗中过了几招,五州散人受了重创,连连倒退,奈何背后同盟又在书生的挑弄下乱成一团,互相乱刺,他一时苦不堪言。
“你这披羊皮的小鬼,你若有胆,就不该算计我等!”
书生口中飘出短促而轻蔑的笑声,“对付你们这些小门小派,何来算计一说?”
“你胆敢说我等是小门小派?”
“灵花教,七云堂,九头山庄,博鸦庄,龟息派,少森寺,还有你五州散人,虽然不乏名气,但手段向来卑鄙下作,要想摆脱小门小派的名号,未免见笑大方了。”
五州散人心头一惊,此行同盟众人都怕露出腿脚,一路小心伪装,这小子是怎样准确无误的将他们一一认出来的。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不值一提,但我师父你一定听过。”
“他是谁?”
“让我提示你,当年你们不但暗算他,还窃走瓜分了他的武功绝学。”
五州散人浑身战栗,他不敢置信,慌乱的从怀中摸出一只火折子将它擦亮,举向前方。
只见幽光里的书生缓缓抬手摸向后脑,从浓密的发间抽出了三根极长的黑针,随之他浑身的骨肉都在缓缓变化。
那干瘦的身形渐渐硕长,硕大的脑袋逐渐缩小,五官更是完全移位变形,景象十分诡异。最后它定格成了一张俊俏年轻的脸,只是目光阴鸷冷酷,令人胆寒。
“我师父就是天残独孤。”
天残独孤出自武林第一大邪|教,乃是毒中之毒,其武学造诣极高,但是性格暴戾杀人如麻,因此被叫做天下第一恶鬼,但在五年前他就被武林盟各派联手铲除,被砍下一臂一腿,丢入熊山喂了熊罴。
武林中人为了对付他,做了多年部署,对他的事根本了如指掌,可是从未听说他有什么徒弟。
五州散人连退三步,“你胡诌,他无儿无女更无徒弟,如果你是他的徒弟,毕露锋芒,这么多年又藏于何处?”
“我并没有躲藏。”
洞窟深处吹来一阵侧侧阴风,火折子猛然熄灭,九郎的声音在五州散人耳边蓦然响起。
“你、知道崔隐吗?”
幽深的地窟内终于归于再次安静,静得能听见血滴落在地上的声音。
空气里有一股浓厚的甜腥味。
又一支火折子被擦亮,火苗跳跃着雄起,暖橘色的光只照亮了九郎的下半张脸,他的双眼仍旧藏在黑暗中,一寸寸的扫视洞中的这个巨大尸堆,随后走上前,再一次将陨铁脊枪狠狠刺入其中,杀死了躲在底下的最后一个活人。
他心满意足的笑笑,踏着地上吸饱了血液的湿泥往洞窟深处走,走过几个岔路后,他缓缓停住脚步,举起手中的火折子。
光照亮前方地上的一个人,是佟十方。
他走上前在她身侧蹲下,火折子缓缓靠近她的脸,火光在她的鼻侧上留下长长的睫毛阴影,阴影旁边的眼窝里盈着小小一池眼泪。
他将火折子移动,检查她的身体,终于看见她血肉溃烂的足以看见白骨的脚踝。
期盼中的快意没有到来,他只觉得指端发麻,火折子掉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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