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很快就被瀑布一样的大雨熄灭了,周身又陷入一片彻底的黑暗,只有水洼,水坑,水滴闪着诡异的幽蓝色,偶尔反射着一点难得的天光。

    落雨声太吵,良知秋连自己的脚步声也听不见了。

    他旋出竹锏上的狼牙,翻身跳上高高的寨墙向下望。

    什么也没有,一个人影也不见。

    他走回之前勘察过的地方,从厚实的草甸下摸出那枚圆形的铜制领章。

    却在这时,眼前突然闪出一个人,全副武装一身黑。

    他将锏插回腰间,将领章托起,“办事也太不小心了,幸亏被我看见踢到了草中。”

    那人接过,赞叹一句,“还是良千户细心。”

    “别谢我。”黑暗中良知秋的脸色有些阴郁,“我说过了,我一人可以将她带回去,不需要你们来插手。”

    “这是太师的意思,容不得您来决定。”那人腰背挺得笔直,“我们只为了保证万全,也为您的行动清除其他多余的阻碍。”

    “清除?那他人呢?”见对方不语,良知秋一手抓住他的前襟,将他按在寨墙上,“你们把他杀了?”

    那人从他手中抽回衣襟,不愿透露,“千户大人,我看你这副样子,好像不是一心为太师办事啊?如果你确有二心,大可说一句,不必这么勉强——”

    “不是。”想起良争的处境,良知秋立刻松开握拳的手,“我是一心为张太师办事,只是不想有他人打草惊蛇,你们需知佟十方是个生性多疑之人,我好不容易取得她的信任,你们贸然跟来,万一——”

    “良知秋?”寨墙上飞下一声,一片暖黄的光在迅速靠近。

    佟十方正高举着火把,顺着墙体快步赶来。

    两人被她碰个满面,一时都不知所措,那黑衣人一心想逃走,哪知良知秋面色一沉,抬手将他按回墙面。

    他一只手探入那人怀中,迅速摸回那枚领章,另一只手抽锏,向那人腹部用劲三顶。

    他在锦衣卫所多年,对人的穴位了如指掌,他接连击中那人的哑穴和死穴。

    那人瞪圆了眼睛,喉头发出咳咳声,血鼓着泡沫流了一身。

    他犹有不忍,贴在那人耳边道:“她已经看见你了,你走不掉的,未免你多嘴,也为了我爹,我只能行此下策,对不住了。”

    那人早已没了气,顺墙滑坐在雨中。

    佟十方已经跳落下来,见到他面前躺着个黑衣人,心里一惊。

    “他们已经追到这来了?”

    既然她将此人错当成是江湖人,良知秋便顺势而下,“嗯,所以我们不能多逗留,明天雨一停立刻穿寨翻山。”他定了定神,又问:“不是叫你别出来吗?这么大的雨,还不快回去。”

    “我来给你送火把,你的火把上没有包油脂,很快就会熄灭。”她将火把递给他,“再说了,找不到李三粗我也睡不着。”

    他目光垂下去,“要是、要是明天还找不到他呢?你走不走?”

    “唉,活见人死见尸。”想此,她又忍不住发火,“李三粗这家伙,就像破自行车上的链子,天天掉,要是还活着,我非要好好揍他一顿!”

    为了不打草惊蛇,二人将黑衣人的尸首拖到寨外树林中掩盖,在外面苦寻了一圈,实在无果,便决定回寨中继续寻找。

    他们打开了第一间寨屋,火把向里一探,赫然看见房梁上挂着一个竹编摇篮,上面铺着襁褓,鼓鼓囊囊的,下面还挂着一个造型奇异的铃,在似有似无的晃动。

    佟十方与良知秋对视一样,默契的谁也不去确认襁褓里的是什么,原地退出了门。

    第二间寨屋打开,里面站着一排纸扎人,比寻常人还高,虽没有五官,但纸糊的脸似乎凹凸不平,像是曾裹在一张活人脸上。

    第三间屋,摆着一张古漆八仙桌,桌上放了八只白碗,每一只碗里都立着一对红筷子。

    空碗立筷,这是民俗中一种通灵术。

    即是良知秋这等无神论者,此时也已汗毛直立。

    “这里太古怪了,还是别找了,等明天天亮再说。”

    深山野寨雷雨天,典型的恐怖题材网大,佟十方要说自己不怕那是假话,但是她寻人心切,恼火占了上乘。

    “就是因为这里古怪,才要尽快把李三粗找回来。”

    她举刀将桌上的碗筷纷纷扫落在地,又抬脚将八仙桌踹翻。

    “哪个不知死活的在这装神弄鬼?滚出来叫你姑奶奶开开眼,奶奶这辈子唯一见过的鬼,就是死在我手下的短命鬼!滚出来!”

    雄厚的声音软绵绵的砸入雨夜,毫无涟漪,好像一切都是她的臆想。

    她定了定神,目光再次落回地上,只见那些被她打落在地的碗居然完好无损。

    “这什么材质?”她用刀拨来拨去,眉头渐渐收紧,“骨头?”

    良知秋拾起一个翻来一看,“是人的头骨,锦衣卫刑狱司的牢房里有两具人骨,我认得出来。”

    门外夜色里传来咯咯的古怪笑声,二人猝然回头,看见门外屋檐上缓缓沉下半张倒挂着的脸,确切的说,是半颗骷髅头。

    见二人望着自己,它立刻缩了回去。

    佟十方将手中骨碗往地上狠狠一摔,“总算现身了!追它!”

    “小心。”

    她冲出门,迎面却飞落一颗骷髅头,朝她脑门上猛撞了一下。

    咚一声,巨响。

    她惨叫一声,捂着脑门蹲下身去,脑袋里嗡嗡作响,两眼飞金花。

    良知秋将她扶起,警惕的望向雨中,“我在锦衣卫所听说过海外蛮人会练一种邪门功夫,叫飞头蛮,先是把人的脖子练的很长很长,死后头骨就可以腾空而起,吃肉饮血。”

    她咬牙大骂:“我呸他的飞头蛮,建国以后都不许成精了!”

    像是为了回应她的话,黑暗里腾飞起无数骷髅头,大小不一,圆椭各异,组成一面墙似的浮在半空,挡住二人去路。

    它们有的遍布青苔,有的还有筋肉连在上面,散发着一股非同于其他动物腐肉的恶臭。

    骷髅头不单在腾飞,下颚还一开一合,骨头上发出哒哒哒的脆响,真像活了一样,一个个往良知秋身上砸。

    良知秋受了几次打击,摸准了骷髅头的运动轨迹,这便点地飞身,手中狼牙锏迅猛的扫出去,一时打的碎骨横飞。

    男一号在前冲锋,女一号得闲捂着脑袋,蹲在地上琢磨。

    她写的可是有板有眼的江湖文,最古早的味道,有个p的鬼怪?何况这辣眼特效,最多能投币三毛。

    她眯眼望向半空,仔细看,黑夜里除了大雨,死人脑袋,还有一些角度古怪的交错着的雨线,将黑夜分割成许多形态不一的几何形。

    她目光再收紧,寻找雨线的去向,最终目光定格在面前的四棵大树上。

    佟十方回身拾起屋中几个头骨碗,一个个甩飞出去,打入树冠,有四个黑影被狠狠打落下来,紧接着半空的骷髅头就像泄了气一般,也随之全部落地。

    良知秋见状,不由在心里夸她心细,他踢起脚边一个骷髅头,发觉上面三面都钉了线,线是半透明,推测是牛羊的筋经过煮晒后制成的,极有韧性,这些头被线牵引着才得以在半空上下摆动。

    再看地上四人,身形极瘦弱,并不像有打家劫舍的本事。

    佟十方上前,接过他手中的骷髅头,发现这颗头骨的上下颚内侧,有一个指甲大小的精细金属机关,只要轻轻颤动头骨,机关便牵着颚骨开开合合,像活了一样。

    又是这种精巧的机关,莫非与那个十|字弩组织有关?

    “在这装神弄鬼,无非是想赶我们走,想赶我们走,是因为你们做了见不得人的勾当,对不对?”

    良知秋一脚踢翻一人,“还不从实招来!”

    其余三人见二人凶相,连忙跪下身,“好汉饶命,我们只是打杂的,主子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干,这些人真不是我们杀的。”

    “你们来自一个地下组织,专程杀人剖尸剔骨,做的是人皮人肉人骨的买卖,对吧?”她用刀把击碎手上头骨,取出那精巧机关扣,又幽幽看了一眼满地的筋线,“我看这些线恐怕是用人筋搓的吧?”

    良知秋头一回听闻此事,大为震惊,“江湖上竟有这样恶劣的事?”

    “良公子,这趟没白走吧,你要是破了这案子,升职加薪指日可待。”她继续问那几人,“你们的同伙呢?带我去见见。”

    四人身子一颤,暗中交流眼色,不敢回话。

    佟十方眼睛里乍现两片凶光,青雁弯刀立在雨中,“我们只要一人带路,只有那个人有活命的机会。”

    “我去我去!”四人见状连忙争抢。

    谁知其中一人趁乱从怀中掏出一个管状物,一掌长,是一个小火铳,对准佟十方就开火。

    良知秋见状将她一拽,而黑夜中闪出另一个黑影,近乎同时挡在她面前。

    好个烂俗的英雄救美,她的刀明明就立在面前,足以自救,这俩干嘛呢干嘛呢。

    她歪头一看,见黑影手中的武器已经刺穿那人的身躯,火铳也被他顺势夺下。

    黑影甩了甩兵器上的血,转过身来,眉目被大雨刷的透亮净明。

    “九郎?”她心上没来由一喜,“你怎么在这?”

    “想在这就在这了。”他含糊了一句,将火铳丢到她手中,说道:“以后这种事不要给他们留余地,随便杀掉另外三个就好了,免得多生事端。”

    “嗯,你说得对。”佟十方脸上挂着笑,手中刀却已经飞去,削开两颗脑袋,只留下一人性命。

    她对那人道:“算你命好,起来带路吧。”

    她往前走了两步,想起什么又退回来,“等等,你们四个,刚才是哪个用骷髅砸了我一下?”

    “回大侠。”那人颤颤巍巍举起手,“就、就是我。”

    “就是你呀。”她挽起湿漉漉的长袖,一巴掌狠狠打在他脸上,“叫你打我!我可记仇的很,还不滚起来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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