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郎上前推开木楼的门,大门发出让人牙酸的声音,风钻进去,卷起地上的沙尘。
良知秋抬袖捂鼻,挥了挥面前浑浊的空气,一楼除了地上积攒了多年的黄沙,还有墙上一块歪歪斜斜的画着白鹿的木画,除此外空无一物。
“你怎么知道这里有座楼?”
“我和师父在这住过两年。”九郎推开手边的窗,望着夜色下的沙漠,回忆起来,“我师父年少时曾在此悬梁刺股,后来白鹿书院移址,这里就空下来了,五年前我从师后,师父带我一同回到这里休养。”
“那你师父人呢?”
“已经走了。”
良知秋立刻道:“抱歉。”
九郎展眉一笑,“他身无牵挂,云游山水去了。”
哎呦,误会。
“你和你师父在这住了几年啊?”佟十方走到他身侧,漫不经心的问道。
“三年有余。”
她眼波一动,这家伙嘴里到底有没有真话,又在胡说八道了,这里看上去像荒了十载。
但她已经不想再出言质疑他了,继续话外有话的挑刺,是否会把他推的很远很远。
她不想这样做。
只要是无伤大雅的,随便他隐瞒胡说去吧,谁没有一点自己的小秘密。
她话锋灵巧的一转,“你师父想必是个世外高人吧,住在这么离世脱俗的地方,还能教出你这样武功高强一表人才的徒弟。”
“嗯?”九郎扶窗的手轻轻松了一下,他歪着头,目光一闪一闪打量她,“你没事吧?”
等等,自己居然在吹他的彩虹屁,搞什么?
她觉得有些羞赧,耳廓很烫,强装镇定从窗边快步走到黑暗里,“我伤口又疼了,我休息一下。”
她扶着良知秋刚想坐下,木门就被从外击碎,三人尚未看清来者何人,已经飞身闪避开。
等定下神来更是心惊胆战,门外飞入三支巨大的机械铁爪,每个铁爪都有三指,在半空开开合合,后面连着一节蛇形铁管,似乎在受人操控,铁爪在半空灵巧的一转,朝三人面门再次抓来。
佟十方立刻迎刀相去,却听噹一声响,青雁弯刀上久违的又添了一道裂纹。
她心一凉。
那是什么做的,会这么硬?而且这铁爪的模样,不正是巨大化后的娃娃机里面的爪子吗?
铁爪又是一阵猛追,将三人逼到楼深处,同时,三人头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轰炸声,头顶上二楼地板已经被砸穿,露出一块巨大的青石。
原来早已有人埋伏在此,将提前炸下来的巨大岩石从山崖顶部推下,只第一击就砸塌了白鹿院的二楼。
佟十方与良知秋正想要出去,却听身后的九郎催促,“快进来。”
墙上那副描绘着白鹿的木画已经被挪开,后面有一个洞,没有时间多想,三人迅速收兵,鱼贯钻入,紧接着就听见第二块巨石掉落的声音,古旧的楼终于无力支撑,彻底塌陷成一片废墟,废墟挡住了洞口,卷入巨大的烟尘。
三人捂住口鼻,迅速往洞深处爬,在黑暗里爬了好片刻,才抵达尽头,洞的尽头有微弱的光。
在九郎的带路下,他们跳出洞道,落地后站在一个巨大的天然洞窟里,天顶上有细长的裂缝,极微弱的蓝月光正照下来。
九郎走到对面墙上,用脊枪迅速在墙上一划,便闪出火星,点燃了墙上的一盏灯。
昏暗的橘光缓慢的照亮整个洞窟,里面没什么陈列,不过是在角落叠放着一些石具木具,还有一堆干草,以及左右两张光滑的青石板,似乎是床,其中一张上面放着一件毛茸茸的衣服。
佟十方打量一圈后,席地而坐,“其实这才是你和你师父的家吧?”
“嗯。”墙上有一个洞,九郎从地上拿起一个石碗,置入洞内,等待须臾再端出来,就盛满了一些石隙间的流水。
“已经是亥时三刻了,再过不久就到七月初九了。”他将两碗水分别递给良知秋和她,又抬头向石隙间望星辰,“现在只需要好好休息,蓄好力天一亮就可以出去了。”
“完全睡不着。”佟十方小口抿着水,盯着那个洞道,“他们可能会发现这里,他们会追过来。”
“这个洞道里面岔路复杂,和迷宫一样,他们不熟路很难找到这。”
良知秋心思一动,放下碗,“如果他们将石洞从外面封上,我们怎么出去。”
“放心,这里还有出路。”
“在哪里?”
九郎没有回答,而是起身扶住一面墙,手上一旋,旋下一块隐形的石头,拿到洞道口一堵,恰好契合,像是关上一道石门,整个石窟被密闭起来。
他避而不说出口,难免叫人怀疑。
良知秋侧目望向佟十方,佟十方却回以一个安慰的眼神。
九郎本就位居江湖榜三,完全可以荣登尊者之位,没必要杀她,而他既是甲局中的一方,就需要她活着回到江湖盟,力证他的全胜,光凭这两点,她就相信他不会使坏。
更何况,她已经完全的相信他。
但在良知秋看来,九郎身上仍旧充满疑点。
“九郎兄,不介意我问一句吧,这里清冷孤僻,看上去并不适合居住,你和你师父为何不寻个深山老林休养生息呢?”
“我师父那时身上有伤,不便在外走动,若是被敌家遇上,必死无疑。”九郎饮下半碗水,抬袖擦了一下嘴,回忆起师父,他眼中满是感激之情,“若不是他带我来这,我也早死了。”
他脸上露出罕有的落寞和孤寂,佟十方心弦被他牵着,心跳变得很缓。
她小声问,“你和他发生了什么事?”
他的目光轻轻移到她脸上,“我和我师父是在熊罴窝里相遇的,我们是被人双双丢进去喂熊的,我险些被熊咬死,是他放弃了唯一的一条腿救下我。”
“唯一的腿?”良知秋奇道:“你方才不是说你师父云游去了吗?”
“嗯,”他淡淡一笑,满眼成灰,“其实是驾鹤西游去了。”
佟十方的心像一只口袋,抽绳一拉,两端被紧紧收在一起。
他提起过他的娘,现在又是师父,但是好像,他们给他留下的都是难以释怀的记忆。
要怎么安慰他呢?
她笨拙地说:“大家都是朋友了,既然你都敞开说了,我也说说我吧,我本来不姓佟,姓张,叫张盼娣,因为我爸……我爹娘喜欢儿子。”她停了停,“后来,我娘被我爹打的半死之后,改嫁了,带着我和我弟,我后爹不能生育,就把我弟过继过去,改成他的姓,但是他不想要女孩,所以不给我改,我不想随我亲爹,就改成了我娘的姓,我本来叫阿铃,佟铃。”
“你还有娘,我连我娘到底什么模样也没见过。”良知秋有感而发,“她刚生下我就死了,我爹把我一手带大,现在他因我惹上了大麻烦,我却无能为力……”
“好了,不必如此。”九郎一抹消寂,璀然一笑,“又不是什么比惨大会,是我不该提起这些事,你们去石板上好好睡吧,明天天一亮,一切结束,各有前途。”他又特地指了指其中一个石板,对佟十方嘱咐,“你睡那个,上面铺垫了裘衣,会好睡一些。”
她依言走到青石板前,见上面的裘衣厚实巨大,似乎在这里并不适用,是他的吗?
她将刀摆在石板下,侧身躺下,闻了闻裘衣的味道,皮毛之间有一股淡淡的清丽的气味,是他的味道吗?
是他的,那天在洞里,当她靠着他身上的时候,曾经闻到过。
那种轻飘飘似有似无的香气,像甘露又像泉水。
她喜欢,甚至有点怀念。
她又埋下脸用力嗅了一下,不小心吸入一根毛,扎的喉咙又刺又痒,张牙舞爪的。
太囧了,怕被他发现,她忍住咳嗽,憋得腮帮子通红,心跳加速,直到症状缓解才喘着气翻了个身。
良知秋已经在对面墙下睡着了,而九郎独自坐在洞口前守着,洞道里传出了微弱的声音,那些人果然发现了外面的洞口,已经顺着山洞钻了进来。
佟十方走上前,蹲在他身边,正想说话,却被他捂住嘴。
他目光凌厉的望着洞口,低声嘱咐,“别说话,还没走远。”
封了洞口的洞道,一片漆黑,外面的人摸到跟前,却以为是一条死路,又退了出去爬向别的岔道。
还是他料想的额周到,有他在,她的焦虑和担忧总能一扫而空,平日里需要自己上心记挂的事,总有他在扛。
藏在他掌心下的嘴在轻轻抿笑。
他的手还有点香香的,她用力一吸,真的!香!
他整个人是不是也香香的?
手掌心里有动静,九郎目光一侧,清澈的眸子看向她。
“他们走远了。”他放下了手,“你怎么不睡?”
“哦,我看你腰上好像又流血了。”她垂指,轻声问,“需不需要我重新帮你清理包扎?”
他没有迟疑,“也好。”说话间就自己解开上衣,脱到腰间。
佟十方接来些水,替他清洗伤口,怕他疼,又趴下身,对着伤口吹了半天的凉风。
他轻垂着头,目光落在两膝之间,注意力却都在腰伤上。
那风很寻常,但因为是从她嘴里吹出来的,就像一根轻软的毛在他心口骚动。
手心发麻,酥麻的感觉顺着手臂攀上双肩,又蔓延到而后,但他不能做任何事,成人的标志就是克制自己的情绪。
但他又觉得,有一只无形的手掐着喉咙,他喘不过气,左右为难。
时间是不是快到了?但他仍然无法抉择,怎么办。
“马上就是七月初九了。”他听见佟十方说,“我突然想起来,你好像说起过,七月初九是你的生辰?”
“嗯。”
“你想要什么大礼?”问了显突兀,她立刻解释,“你帮了我那么多次,我想谢谢你,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说来就好。”
她正为伤口贴纱布,低垂着头,轻软的长发挂在他手臂上,丝丝绕绕的撩拨。
他觉得头有点昏沉,像是酒在脑中漾。
看他不接话又阖上了眼睛,佟十方也就不问了,包扎完毕起身要走,他却突然问。
“什么都可以吗?”
“可以,只要不是摘月亮摘星星就行。”她开玩笑。
“你呢。”
“嗯?”
他睁开眼睛,抓住她的一只手。
“我说你,我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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