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佟十方正一路追击黑影,那黑影轻功平平,转眼就要被她追上。
她最后发力,腾空跳起落到那人身后,正出手要擒他的后襟,迎面却又飞来几只弩|箭,径直刺入那人眼窝,那人失去平衡,翻滚着落下屋脊,重重摔在地上,已然断了气。
佟十方抬头向前看,前方却是黑丛丛的树林,御风而摇,看不清人在何处。
似乎知道她会使酷刑逼问,对方索性把可能会落到她手上的活口通通杀掉。
好狠的人。
一颗滋长在她世界里的巨大毒瘤,来自某一颗原始癌细胞。
这会是个怎样的人呢?躲在背后,只把脚下的影子抛出来。
与其说她越来越好奇,不如说她越来越感兴趣了。
上辈子清不掉的坏因子,这辈子倒是可以亲自出刀刮一刮。
她再次动身,向着水岸边奔去。
此刻月下冷水边唯有尸横遍野,那些尸体漂浮在水中,一具具高高隆起,被月光染上一层冰冷诡秘的蓝光,像一座座小岛。
小岛不远处,九郎如悬针般立在水中,只有目光轻轻扫视水面。
风不动水不动他不动。
直到眼前的湖面上突然鼓出几个细小的气泡,脊枪立即飞长数寸,往水下刺出,瞬间刺穿一人的肩膀。
九郎发力上挑,将那人倾斜着挑出水面。
随着一声冗长的惨叫,水下像炸了的油锅,同时窜出无数人,一路逃窜向湖水深处疯狂划水。
“站住!”
还在逃,没人听呢。
身边咚一声落下一人,是赶来的佟十方。
她气沉丹田,破吼出声,“耳聋啊!都t住!”
众人身子一滞,紧接着手上刨水的速度更快了。
二人无奈的交换了一个眼色。
九郎将枪再次用力挑起,吊在枪上的人痛的没了力气,只能发出一声微弱的惨叫。
佟十方反手巴掌甩在那人头上,“再喊大点声。”
“你们站住!!痛死我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果然有成效,湖面上的众人恐慌的停下来,大口喘着气,却一动不敢动,生怕触怒二人的神经。
九郎放过那人,上前一步,“是谁让你们今夜守在岛上的?谁回答,谁就走。”
众人忙不迭抢答:“是首尊,我们、我们原本都回了岸上,首尊派岛上童子来送话,说佳节近了,叫我们还未离开西海的同来赏月。”
九郎看向佟十方,佟十方拢嘴悄声道:“首尊在我杀自戕以及他杀之后,已经死了,情况复杂,一会儿再说。”
关于今晚的行动,幕后黑手极有可能是单独传递了指令,让次尊三尊去击杀他二人,又让首尊领众人前来亲眼见证,好出去散播消息,坐实佟十方和九郎的恶名。
发布各自的单线命令,不与棋子论计划,知情者便会降到最低,线索说断就能断。
死无对证,叫人怎么追查?
湖面上有人隐约听见二人方才的讨论,不禁惧怕的问道:“首尊是不是死了?”
月光下一对对昭子看向佟十方,她怕个屁,杀恶人是她的殊荣。
她抬手拍拍衣襟上的血,正要开口,九郎突然脚步一挪,挡在她身前,“不错,这本就是我的计划。”
他轻而易举的一句话,就把所有的责任揽在自己肩上。
即使接下来的话不会另这群人信服,他都要尽量使此事不要波及到佟十方。
“诸位,其实真正的尊者,早在数年前就被歹人所害,沉尸于岛上岛心湖底,你们在这次继任大典上所见的,不过是三个冒名顶替之辈。”
没有人相信,“你有何证据?”
他从腰带下抽出那块骨头和布料,举在空中,“这是真正的首尊的颚骨和死时所着的衣衣,上面这颗银牙是我师父当年所赠。”
有人忍不住骂,“你放——”
佟十方从九郎背后探出脑袋,双眼睖着对方,眼珠子被月光照的好似黑油水银,发出森森的光。
对面浑身一颤,“——啥厥词,谁知道真的假的……除非你……你下去把他们的尸骨捞上来。”
“下过了,他们的尸骨已被人先一步移了位。”
一人接话,“那就是无凭无据咯?”
佟十方探出身,高声呵道:“无凭无据又怎样?无凭无据就能无视真相吗?这一年江湖盟和尊者的所作所为,是非正义,你们心里难道没有一杆秤!”
随着她的话,九郎的目光飞升起,在月色里寒意涔涔而下,他举步朝那群人走去,用脊枪轻轻拨开面前拦路的浮尸。
“我所杀的这些人,乃是被安插在你们当中的撺哄鸟乱者,目的,就是撺掇你们认定我是个十恶不赦的恶人,其实我大可以少费周折,将你们全部灭口。”
众人一听如临大敌,又想逃。
他却在及腰深处停下脚步,“但我不会这样做,杀了你们有何用,背后还会有眼睛,我现在要的,是你们把我的这些话带进江湖,让每一个人知道。”
“听好了,天残独孤吴古,他一生精钻武学除恶扬善正直隐忍,为的不过是走自己想走的路,无奈世人被表象所蒙蔽,对他口诛笔伐。更甚者受假尊者所操控的江湖盟所蛊惑,联合起来,将他围剿,抢夺他的武学,又将他斩肢丢弃上熊山。”
‘烟桥,为师现将毕生所学传授给你,并不是让你去替我复仇,只希望你多加修炼,将我的心法全数传下去,不必劝了,若我所推测的不错,我的挚友已矣,我又何必独留世上,你我相遇是缘,我只盼着是善缘,而不是孽缘,千万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我是你的师父,我不希望我的恶名给你带来任何不幸。’
一句句师嘱如刻肌刻骨,他从未忘记。
但他与师父不同,他非淡泊人,他嫉恶如仇,知恩必报。
他眼中渐渐起了雾岚,声音低沉而坚定。
“吴古不是恶鬼,他是侠之大者,他是我的恩师。”
湖风大的足以吹皱湖面,他在月与湖之间望天看地,毫无退缩犹豫,似乎认定一个方向要一路向前。
佟十方看着他镶了月色的背影,不知心底有什么被触动了,好像是同情又不是。
多少有点钦佩他这样的人。
“三位尊者已逝多年,刀剑榜上无英雄,江湖上无能者,从今夜起,江湖盟不复存在,若还有人拿江湖盟做幌子广安天下,只管警示江湖,此人绝非良心,我话到此处,你们走吧。”
湖面上如斯安静,没有人接话。
直到确定这是他放下的最后一句话,人群才在迟疑中渐渐退散,或在湖面游水,或爬上湖面的小船迅速离开。
这群人经历了今夜的巨大变故,仍沉浸在恐慌和踟蹰中,不知其中又有几人真的能把他的话当真。
今夜说出去的话或许比风更轻,也许师父在天有灵会骂他莽撞,但他不想错付本心。
他在水中站了很久,直到佟十方上前将手耷在他肩上,他才收回神思回头,从她的指尖看向她的眼睛。
目光相接,什么也没说又好像已经说过了。
身后的岸边,李三粗和礼贤王已闻讯赶来,呼喊声打断二人的神思。
她说:“上岸吧。”
他说:“好。”
在二人背景的天幕之上,有清光从水天之间渐渐升起,淹没黑夜。
天亮后,二人将昨夜的事向礼贤王解释了一番,由王爷出面向童子们解释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随即离了岛。
但有一件事,仍让几人介怀,便是三位尊者的尸首早已不见。
“一晚上就把江湖盟给干没了,有这么牛逼轰轰的计划都不喊我一声。”直到登岸,李三粗仍在不高兴的絮絮叨叨。
“你差不多得了,外面打的撼天动地,你都没听见,指望我喊醒你?”
当夜的事发生在主岛东面,宿客厢房则在西面,相隔甚远,听不见也实属正常。
李三粗哪管这,高兴不高兴,痛快不痛快都横竖撇捺的摆在脸上,赌气似的朝天喇了一眼,下了船就一头钻进高草丛。
钻进去还没两步,他就猛地倒退回来。
“有情况!”
紧接着草丛中走出十几人,个个都戴着护腕佩剑,在面前排开,也不言语,径直单膝跪下。
佟十方收回按刀的手,看向身后的礼贤王。
“都起来吧。”果真是他的人。
这十几人是他的随身护卫,离京后一直遥遥跟在二人身后,因为怕佟十方介意,所以他迟迟没提起,“来时你也劳累一程了,让他们护送着回去吧。”
“回哪儿?”
“京城,跟我回——”
“既然王爷的护卫赶来了,我也可以放心了,就不与王爷同行了。”她骤然打断他,“这一路谢谢王爷同行,来时的开销是我欠你的,我一定悉数还给你。”
礼贤王瞳孔微微一动,失望之色溢于言表,“为什么?”
“那天晚上就想告诉王爷,其实我的答案是不愿意。”她温和的笑笑,“我已经习惯了走南闯北没有家的感觉……我不需要谁的屋檐。”
“可是——”
她抬起手,示意他别说了,这便转身要走。
但一个简单的动作,目光却与九郎相触。
他静静的站在旁边,也不敢上前也不想退步,像个乖巧的等她开口招呼自己过去的孩子。
佟十方想说点什么,又觉得好像没什么可说的了。
握在她手里的绳子断没断她不知道,但结是系上了,即便拆下来,印记还在,她就是过不了心里那一关。
“走吧,该干嘛干嘛去吧。”她匆匆丢下一句,不知道是对谁说得,随后对李三粗摆摆头,便先行走入高草之中。
还是应该坚守最初的信念,一人来一人去,了无牵挂一身轻,最安心了不是吗?
何况,她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大哥。”许久后李三粗才撞开花花草草,迟步追来,“等等我啊!”
“动作这么慢?”
“还不是那骗子假书呆子,”他递上来一块用衣料包裹好的物件,“他让我把这个给你。”
他松手太快,佟十方没接住,里面的东西掉落在脚边。
那是一块红色令牌,两指宽,却足以立正身份,统领江湖,那是昭天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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