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礽警而慎地盯着小沙弥,合掌回他个佛礼,“还望小师父解惑。”

    小沙弥摇头只道天机不可泄露。说完,便捻着佛珠离开了。

    胤礽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他想了想,终究是心底的好奇占了上风,顺着笔直的青石路迈开步伐,踏入落霞寺内。

    落霞寺依山而建,其布局依山势起伏而层层上升。胤礽甫一入寺,便被盎然的生机扑了满怀。

    与寺外处处夺目的红不同,寺内尽是生机勃勃的绿色,给人以耳目一新之感。落霞寺仿若道天然屏障,寺内寺外分隔成两个世界:一边是敢拼敢博的红,一边是心怀希望的绿。

    胤礽抬目望着殿内供奉着笑容可掬袒胸露乳的弥勒佛,缓缓勾了勾唇,下一秒唇边笑意却骤然凝固,他侧目望向佛像下闭目诵经一大一小的两个身影。

    小的是方才不肯泄露天机的小沙弥,大的胤礽眯起眼仔细看了看,应当是寺中的方丈住持之类的。

    木鱼声一下一下仿若敲击在胤礽心房,他陡然变得紧张起来。

    他虽从不信神佛,但身处佛门之地,心中也不可避免的也带上几分敬畏之意。

    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木鱼声停了一瞬,又紧接着响起,他们口中所颂的经文,胤礽隐隐觉出有别于方才的经书。

    他缓缓一叹,寻了块蒲团一掀衣摆直挺挺地跪下,闭上眼静静听着耳边经文声回荡。

    不知过了多久,木鱼声停歇,胤礽睁开转目看向身旁二人。

    小沙弥朝胤礽一礼便径直退下,大和尚笑着同胤礽行礼,不等胤礽开口他已道:“阿弥陀佛,施主,老衲落霞寺住持守真。”

    胤礽颔首回礼:“大师。”他想了想说,“晚辈心中有惑,还望大师直言相告。”

    守真摇摇头,依旧是老生常谈的那句话。见胤礽面上尽是落寞,他思索少时直言道:“这惑是施主的惑,还是施主的惑?”

    对着胤礽连称两句施主,除却他身边跟着的侍卫,他们二人都听懂了。

    胤礽微抿了抿唇,没说话。

    小沙弥发那两句似是而非的禅语,让他不由得升起几分恐慌,他苦心隐瞒的秘密似将大白于天下,就连笼罩在他心底的重重迷雾,也得以拨云见日。

    诚然这是他心中所想,甚至如今他也依旧希望着可以回到他生长的地方。

    可不知为何,当选择权利摆在他面前时,他心里萌生了退意,并可耻地选择了退缩。

    他忽然不想走了。

    固然这里没有他熟悉的一切,但有他在意的所有。康熙待他如珠如宝的疼宠,胤褆对他不加掩饰的袒护,还有下面弟弟们对他的依赖,都教他格外留恋与珍惜。

    似乎合该是如此模样。

    他与父亲、与兄弟,和睦相处。

    小芳在胤礽脑海中胆战心惊,胤礽脑内的波动她是最先感知到的,事情的发展变化已渐渐超出她的掌控范围。

    胤礽深吸口气,强压下心悸,强迫地让自己把目光放在眼前的守珍身上。小沙弥的一番话毫无疑问地是住持的授意,可他又为何如此?

    只因他已非他吗?

    若是,他又是如何瞧出的?

    胤礽很确信他从未见过眼前的守真,他与他间是陌生的。既如此,他便不可能从自己的行为习惯来辨别一二。更何况,自己来时,太子胤礽不过堪堪四岁稚龄,心性正是活泼之时,言行举止亦为定型。

    而其后数年,勿论喜怒哀乐,无一不是他。

    他想了想:“我即是我,故我惑即我惑。”

    守真摇头轻笑,只道:“前路多艰,万望施主珍重,切莫因心结所扰,从而悔恨终身。”

    胤礽有心再问,守真只笑而不答,他慢悠悠地念了句法号,便晃晃悠悠地行远了。

    胤礽轻啧了声,似乎出家人都爱极了这种说话方式,说一句留半句,遮遮掩掩地从不肯给人痛快话!勾起了他的兴趣却偏偏又不如他所愿,留他一人在原地抓心挠肝地难受。

    “真是烦人!”

    他轻声嘟囔着抱怨了句,脚下步子一转,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走起来。

    胤礽垂着脑袋,心中藏着事步伐也变得格外沉重。他一脚深一脚浅地踩在层层叠叠地铺在地上的落叶上,咯吱咯吱地声响竟是慢慢安抚下他紊乱的心绪。

    他抬起头,一时反应过来他步入何地。左右望了望,沉重悠长的钟声格外清晰,侧目回望,隐隐看到山中沙弥手拿钟椎一下一下撞击着钟壁。

    原是走到后山了

    胤礽收拾好心情,继续向前。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

    眼前飞瀑倒挂,嶙峋怪石堆积,飞鸟展翅高飞,叆叇云烟缭绕,仿若令人置身仙界。

    他回首挥退侍卫,令他们停留原地等候。他一步一步上前,立在崖边低眸望向脚下一眼瞧不见底的深渊。

    胤礽垂眸凝视,冥冥之中,脚下深渊似也凝望着他。有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当你凝望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望着你。

    他歪了歪头,扯出抹笑来。

    他抿抿唇突然出声唤道:“小芳,与我说说他吧。”

    他的声音轻而缓,却带着分不容拒绝的坚决。

    小芳默不作声地坐在他肩头,一言不发。

    胤礽缓缓一笑,“我总要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吧?”

    “我不想再这样摸索着前进了。”

    他指了指脑袋,“这几天我脑袋很疼,脑中涌入许多不属于我的记忆,我像一个旁观者一样看完一切。”

    “这些记忆,我想”胤礽展颜一笑,侧目望着小芳,“应当是属于太子胤礽的。”

    小芳依旧不说话,胤礽一叹,缓缓说起了他的梦境。

    那是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

    地阔天高可任鸟飞,却独独容不下他纵马驰骋。

    他瞧着太子带着老三甩开太子仪仗队伍,一路疾驰着前往古北口行宫探望染病的帝王。等到他们了行宫,看到的却是昏迷不醒的阿玛,而身边的太医却是叽叽喳喳个不停:有可医治帝王疾病的药物,但因着其中风险不肯尝试。

    原是温文尔雅的太子发了火,在场的所有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挨了训斥。他亲口尝试了传教士手中的金鸡纳霜,确认无事之后便又亲手侍奉汤药。

    三日后,帝王苏醒,太子笑着望过去。

    而后

    胤礽缓缓闭上眼,帝王的训斥比任何一次来得都要激烈。他虽方大病初愈尚且虚弱着,但出口的话语却依旧中气十足,他怒斥着太子毫无孝心!斥责着太子贪恋权势!

    太子讷讷着张口解释,然此刻的帝王已听不下去。他只好依着圣旨,独自返回京城。

    胤礽轻轻一嗤,今日这一朝,太子今后的处境便可意料。不论日后发生什么,哪怕被废除皇太子之外,他瞧着也在情理中。

    他的手抚上心口。

    不知为何,当他看到太子落寞地转身离开时,他的心也跟着疼起来。那是一种自己所信所爱所敬之人却不再信任自己的心殇。

    再后来

    胤礽深吸了口气,又继续道。

    那是座凄清的宫殿。

    太子面容枯槁地仰躺在床上,明明是冬日,屋内碳火却少得可怜,他身上也只盖了层薄薄的衾被。想是许久未曾进水的缘故,他嘴唇发白干裂,全然不似正常人的唇色。

    太子半阖着眼,鼻下呼吸声时粗时缓,似已病入膏肓。虽是太子,但其待遇却不像是太子应有的。

    哦,不对,太子前应加上一字才对。

    胤礽讥诮地笑出声。

    那日废太子诏书广布天下时,他便站在一旁,看帝王目含热泪一笔一笔书下诏书中的诛心之眼,听着帝王将一个又一个“子虚乌有”的罪名扣在太子头上。

    那许许多多的罪名,胤礽不敢说尽是胡说八道。但那之中唯二的罪名,胤礽相信太子不曾有过,他亦不愿有!

    太子慢慢弯下了时刻□□着的脊背,他那一身傲骨于今日被帝王亲手折断捏碎。他颤着声应罪,然后平静地领旨谢恩,而后转身一步一步走离毓庆宫,走进驷马院,再走进咸安宫。

    此后一十二年,终生不得出。

    听罢,小芳久久不能言。她未曾料想胤礽已想起如此许多,他如今只差最后一步,便可完完全全的记起从前。

    “你,”小芳小心翼翼地关怀,“宿主,你还好吗?”

    胤礽颔首,勾了个笑,“我很好啊!”

    他目光变化眼中泪光不在,悲悯不在,抬目瞭望远处无边天际。

    “我近些年在做每一件事时,我都会在想。”小芳平静地望着胤礽,听他继续说:“这样做是不是有利于清朝的发展?若是真正的太子,他是否会这样做?”

    “说到底,是我占了他的身体,如今连他的魂魄在哪里也不知道。若不是我的到来,我想太子应当会平安长大的。”

    “不会!”小芳降下语调,斩钉截铁地开口,“若非是你,此处太子应亡于四岁见喜之时,绝活不到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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