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雅,今天你去给教主送饭吧。”

    “啊,别呀……教主好像很可怕的……”

    “放心,你就从那个栅栏缝隙里把馒头和水递进去就行了。等他吃完,再把水壶带走。”

    “好吧……”

    小雅之前从来没见过教主。

    不过,不同的人口中,教主都有不同的外貌,谁也没法准确说出个定数来。

    所以,她眼前这个伤痕累累的少年,应该也是教主的伪装吧。

    “教主,饭来了。”

    她看着自己手中寒碜的白馒头,突然有些心疼了。

    就算是他们这些奴婢,平时也得就着些酱料才愿意啃馒头。可教主有的,只是一小壶水而已。

    “谢谢。”

    少年从栅栏里伸出一只手,从她手里接过馒头和水壶,慢悠悠地吃了起来。

    小雅蹲坐在一旁,望着栅栏缝隙里露出来的小半张脸,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自己弟弟的模样。

    他如果还活着,大概也会是这般年纪吧。

    “我去给你拿些肉酱吧。”她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了,“干吃多难吃啊。”

    窦昆捧着馒头的手停了下来。

    其实,他的功法已经修炼到了很高的境界,两三天不吃根本不是问题。只是这些姑娘们每餐都给他送来,他不想让人白跑一趟,才每次都吃得干干净净。

    “不用麻烦了,我喜欢这么吃。”窦昆低声道。

    “你真的是教主吗?”

    说完这句话,小雅就后悔了。

    不论眼前之人是不是真的晏离,她问出这句话,就是对青薇教莫大的冒犯。

    一旦被别人听见,告诉了贺长老,她必死无疑。

    “我是啊。”窦昆嘴里还塞着干馒头,有些含糊不清地道。

    他从来没有掩饰过教主的身份,甚至连贺奇渐自己都懒得瞒着别人,只不过他们都不信罢了。

    不相信青薇教主只是个外表十几岁的少年,不相信他会在长老的面前抬不起头来,更不相信他会经常被打。

    “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少岁了呀?”

    对于面前之人的身份,小雅显然已经说服了自己,大着胆子拉起了家常。

    “我叫窦……”

    少年的声音戛然而止,明亮的双眸骤然间被巨大的恐惧所占据,死死盯着小雅的背后。

    小雅顿时汗毛耸立。

    她缓缓地转过身,抬起头,望向不知何时来到了自己身后的男人。

    青薇教左护法,虎阙舟上最暴虐之人——贺奇渐。

    “长老……”

    “跪下。”

    小雅立刻双膝跪地,匍匐在贺奇渐的脚前,浑身控制不住地摇摆。

    她眼前一阵阵地发昏。

    贺长老都听到了吗?

    她会死吗?

    盒子里的少年会替她求情吗?

    “一会儿跟你算账。”

    铁门被轰然合上,小雅连眼珠子都不敢挪个位置。冷汗从鬓角滑到睫毛上,模糊了她的视线。

    但她的听力依然发挥着作用。

    “教主大人,您刚才想说的是什么?应该不是,‘晏、离’这两个字吧。”

    他居然真的是教主?贺长老怎么会这样跟教主说话?

    “别杀她。”是教主的声音。

    “好,我不杀她。”

    紧接着,是一连串铁链的声音。

    贺奇渐把教主放出来了?

    “来,您亲自动手。如果不愿意,您就得继续待在里面。三天,五天,还是……十天?我不知道呢。”

    “贺奇渐……”

    “别直呼我的名字,我听着不爽。”

    雅儿已经害怕到浑身脱力,一动也不能动了。

    她听到少年逐渐靠近的脚步声,也听到贺长老衣服的摩擦声。

    她感觉自己死期将近。

    “……她是无辜的。她只是,想给我带一瓶肉酱而已。”

    窦昆收起双手,终究是没能真的要她性命。

    “是吗?”贺奇渐的声音冷得出奇。

    窦昆的心,瞬间沉入了冰窖。

    他知道,不管自己现在做些什么,说些什么,贺奇渐都一定会杀了那姑娘了。

    他会杀了一切,让“晏离”保有良善之心的人或事物。

    “罚我吧,贺长老。”窦昆挡在二人中间,张开双手,“把她的舌头割了,让她离开青薇教,我相信她不会对我们不利的。”

    “您还是没搞清楚情况啊,教主大人。”

    “您今天对这样一个侍女手软,来日,她若站到了您的对立面,成了青薇教的敌人,您是否还会留她一条性命呢?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啊。”

    贺奇渐抽出腰间的长鞭,递到窦昆手中,

    “她不是要给您送肉酱吗?来,杀了她,把她剁成肉酱好了。”

    “否则我会让她日日在您面前生不如死。”

    这句话,是贺奇渐贴在窦昆的耳边,近乎呢喃般说出。

    他之前已经做过这事。只不过,教主大人似乎没长记性,还妄想着从他手底下救人。

    “啪!”

    “听说了吗,小雅那天去给教主送饭,结果就回不来了啊……”

    “真的假的?”

    “是真的。两根手臂没了,脖子的骨头也断了,像个面团一样拉长了一大截,好恐怖的。”

    “啊,教主不是出不来的吗?”

    “好像是趁小雅靠近的时候,把手伸出来把她……那个的。”

    “我怎么听说,有人看到小雅的手脚全被剁成肉泥了。”

    “噫,别说了,好恐怖啊。”

    虎阙舟流言四起,而晏离的可怕,也越发深入人心。

    贺奇渐被一群美人所围绕着,看着自己包了纱布的手掌,神色有些凝重。

    “贺长老,怎么不开心了?”一人察觉到了他的心情,妖妖娆娆地坐到他腿上,媚眼如丝。

    “尹非沙还有多久能回来?”

    “明日晨。”门外之人快速地回答道。

    “让他把千绦蛊拿给我。”

    美人闻言,娇笑两声:“最近是哪个不长眼的惹了贺长老,居然让您要拿出千绦蛊来折磨。”

    贺奇渐对着她富有肉感的臀部,狠狠拍了一掌,大笑出声:“你再问一句,我就把你当细作杀了。”

    美人的脸色瞬间煞白,过了一会儿,也不敢继续待在贺奇渐的身上,转而开始给他捏腿了。

    窦昆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在梦里,周行山还没有被灭,他站在北宫师兄的身后,笨拙地跟着他一招一式地舞剑。

    所有人都说,北宫师兄是个练武奇才,千年之内,无人能望其项背。

    而他呢,只是个无父无母的蠢材。就算被捡到了山上,就算跟北宫师兄拜了同一个师父,也实在是差得太远。

    但师兄从来不催他练功。

    “你看那些贪官,读了几十年圣贤书,最后爬到高位却只知道吸食民脂民膏,何等荒唐。”

    在北宫秩躺在草坡上偷懒的第二个时辰末,他如是说道,

    “我们练剑,其一是为了强身健体,二是为了能获得保护弱者的力量。若为了练剑而去练剑,最后走偏了道路,还不如打从一开始便不去碰它。

    一个不会武功的好人,远比一个武功高强的坏人厉害得多。”

    年幼的窦昆懵懵懂懂,跟着北宫师兄到处捣乱,时不时就被罚去祠堂跪上许久。

    师兄还喜欢跟师父顶嘴,结果每次罚跪的时间都比他长。

    “你时间到了,先走吧。”师兄伸手推了推他。

    窦昆摇头:“我想等师兄一起走。”

    “我有丹田真气护体,跪多久都不怕,你呢?你还在长身子呢,跪久了小心长不高。”

    “可是……”

    “下山帮我买点糯米糕来吧,要枣泥味儿的。放心,我等你回来。”

    窦昆知道师兄最爱吃枣泥味儿的点心。天色将暗,他紧赶慢赶地下山,在点心铺门前排了好久的队,买到了最后一板糯米糕。

    他将滚烫的糯米糕揣进怀里,前头撑着雨伞,护得那层薄薄油纸滴水不沾。

    他知道,北宫师兄的剑术那么好,每次将糯米糕高高地抛在空中,剑光挥舞一瞬,便能将其分成整整齐齐的几十块。

    每一块都是适口的大小,而剑身上却没有粘连到半点甜腻。

    他满心欢喜,想着能和师兄一块儿,在雨中分享热腾腾的糯米糕。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回到山门的第一眼,便是满目猩红。

    “师……师父……”

    往日里潇洒狂放,谁都不放在眼里的他的师父祁妙雯,被三把不同的宝剑,狠狠钉死在了刻有“周行”二字的镶金牌匾上。

    师兄师姐们的血,合着敌人的血,顺着长长的台阶,缓缓流淌而下。

    窦昆一步一步地往上走着。

    他一直在看周围人的脸。

    其中有很多熟悉的面孔,但值得幸运的是,似乎没有他最在意的那人。

    他一路畅通无阻,径直走到了山顶的先辈祠堂。

    满地都是敌人和师兄弟们的尸骸,所有人都是被一剑封喉,死得毫无痛苦。

    门内烛火不灭,门外尸横遍野。

    恍如两世。

    窦昆走进祠堂,蒲团上,他最最熟悉的人依旧端正跪着。

    “师兄……”

    泪水夺眶而出。

    他心里高兴极了,他的师兄还活着。

    他就知道,师兄那么厉害,怎么可能会被打败呢。

    可下一瞬间,北宫转过身来,双目赤红,两道血泪缓缓划过双颊。

    他的手筋脚筋亦被狠辣挑出,明晃晃地垂在皮肤表面。

    宛如厉鬼。

    窦昆原本奔向师兄的脚步,不由得停了下来。

    他胸中被一股悲愤堵得水泄不通,只好死死地抱着那板糯米糕,仿佛通过这个动作,就能抱住原来完好的那个师兄一样。

    “回来啦。”

    师兄却像平常一样,没心没肺地笑了笑。

    下一刻,他手中长剑一动,深深地没入了自己的丹田,穿透后背而出。

    窦昆眦目欲裂。

    他狂奔到师兄身前,拼命地捂住长剑入体的伤口,想要止住血液。

    糯米糕滚落在地,上面包着的油纸已经被雨水冲刷得不成样子,露出内里莹莹如玉的糯米,缀着不知是污血还是枣皮的点点殷红。

    师兄的血似岩浆般滚烫,从他手中源源不断地流淌而过,烧得他双手剧痛,连着心也被千把利刃不断捅入一样,痛苦难耐。

    “师兄啊,师兄哟。”

    他一刹那用尽了这十数年岁月的全部勇气,才敢抬起头看着师兄的双眼,哽咽地开口,“你还没吃糯米糕嘞。”

    “小豆儿。”他一说话,大股鲜血便自口中争前恐后地涌出。

    “袭击者来自西域,有惑人心智的手段。我已然中招,只得自戕,以免被贼人利用。”

    师兄抬起手,纵然手腕断裂、筋骨裸露,依旧一指便将窦昆息脉封住。

    窦昆双目圆睁,胸膛剧烈起伏,可气息被封,硬是连半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他这才知道,就算是平日那般惊人天资,居然都是师兄藏巧于拙后的表现。

    “我暂封你息脉,你便可假死脱身。想来今日将是你我永别之日,师兄只有最后一句话想留给你。”

    在窦昆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秒,只听到这么一句话:“好好活下去,替师兄吃完后半辈子的枣泥味点心。”

    “呼……”

    窦昆从梦中惊醒,长出了一口气。

    他这才发觉,自己的脸上湿漉漉一片,估计又在梦里哭了一场。

    “做噩梦了?”

    不用抬头,窦昆就知道是谁回来了。

    “嗯,多谢尹长老关心。”

    尹非沙原本坐在床边,见他醒了,便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布包。

    “从外边给你带的糖丸,你尝尝看。喜欢吃的话,下次叫人多买点回来。”

    窦昆坐起身来,低声道:“我不爱吃糖。”

    “这个糖好吃的,你先吃一颗。”

    尹非沙不容置疑,将小布包塞到了窦昆手中,叮嘱道,“不要嚼碎,也不要含着,直接吞进去。”

    听到他的话,窦昆打开布包的手不由得一顿。

    哪里有不能嚼也不能含,只能吞下去的糖。

    那明明叫药丸。

    当然了,也有可能是裹着糖衣的毒药。

    “嗯。”

    如果师兄还在就好了。

    师兄会替他拒绝,会帮他把不喜欢吃的菜吃掉,还会教训欺负他的坏人。

    窦昆将布包里的两颗糖全都吞了下去,见着尹非沙希冀的眼神,勉强地扯出一丝笑容来:“好吃。”

    

    (。手机版阅读网址:

章节目录

魔教之主只想做个好人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笔趣阁只为原作者谷神绵绵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 第2章 虎阙舟(2),魔教之主只想做个好人,笔趣阁并收藏魔教之主只想做个好人最新章节 伏天记笔趣阁最新章节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