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铺中人声鼎沸。放眼望去,东南西北各大门派的制式袍服应有尽有。
台上的说书人不是峄城本地人,而是从外面专程赶来,赚这笔快钱的。
毕竟现在的峄城全都是各门各派有钱的弟子,随手打赏,说不定就够他吃上一两年的。
“要说这沣涝岛啊……”
窦昆坐在一处角落,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北宫秩大快朵颐,自己却连筷子都没动上一下。
“吃点儿。辟谷了也是能吃东西的。”北宫秩塞了个铁勺进他手里,“尝尝这个点心,我觉得不错。”
窦昆手里拿着勺子,听话地开始切割面前软糯的甜点。
就算是勺子放在他的手里,也像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利剑,分分钟就将甜点分成了均匀大小的六块。
每一块,都是刚好入口的大小。
以前干这种事情的,都是师兄。但现在,师兄没了曾经的武力,就要换他来了。
“师……北宫,你吃就好。”
“你不爱吃这个?”北宫秩有些意外。
他虽然没有明说,但他记得窦昆小时候最喜欢跟着他吃甜点了。
就算师父老是追在他屁股后面骂,说这种甜的东西吃多了对牙齿不好,他还是天天带着师弟下山去买。
“不是……我爱吃的。”窦昆拿起一块点心,塞入口中。
甜到发齁,却也甜到了心里。
他何曾爱吃过甜的,只不过是喜欢吃师兄喜欢的。仅此而已。
“于是,越女将手中青莲抛下,落入沣河湍急的河水之中。
刹那间——万籁俱寂。
地上所有的人,都抬着头,仰望那从天而降的神迹。曾经被他们千般嘲弄、万般瞧不起的越女,竟以一己之力,停止了洪水的蔓延。”
说书人的声音响亮,台下不少人都听得如痴如醉。
就连窦昆,都忍不住抬起头,想要继续听下去,知道故事的结尾是什么。
“波浪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往回推着,一路倒退,回进河水之中,归于一片平静。
而越女,为了保证沣河两岸接下来的百年平安,毅然决然,纵身一跃!”
周围不禁传来低低的惊呼之声。
“她的躯体化为沣涝岛的土壤沙石,而那朵青莲:花瓣化作朵朵鲜花,绿叶成了岛上的植被,细细的茎,在千年的河水冲刷之下,成为了一柄绝世宝剑。
沣涝岛上祥云漫天不散,人畜无法接近之日,便是那青莲宝剑,即将出世的日子!
左右,便是这几天时间了!”
接下来,说书人开始了一长段对各位在座侠客的吹捧和祝福,果不其然收到了一大堆金银打赏,笑得他脸都要僵了。
北宫秩也差不多在这个时候吃完了东西,擦了擦手,便准备带着窦昆离开。
可奇怪的是,他一把居然没有拉动窦昆。
“怎么了?”
“我想要那把剑。”窦昆抬头看向北宫秩。眼里,是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坚定神采。
“青莲宝剑。”
眼前的少年,似乎一下子就变成了北宫秩不认识的样子。
但只是一个晃神之后,他便笑了笑:“你想要的话,我们便上岛去拿,好不好?”
“嗯。”窦昆这才肯站起身来,走到北宫秩身边,用自己的手臂蹭了蹭师兄的手臂。
隔着几层布料,显然不会有什么明显的触感。
但北宫秩就是觉得,窦昆这是在撒娇。用不上他笨拙的嘴巴,便用这种最最简单的方式,表达着自己的开心。
“大虞,你过来一下。”
闻言,虞霏走到药铺老板身边,看向这位器宇不凡,穿了一身华贵衣衫的年轻男子。
衣衫边缘处镶着九越山庄标志性的剑纹,纯金打造,却是与普通弟子的并不相同。
应是某位亲传。
“你见过这人吗?”那人打开一张画像,言语温柔,态度极好。
画像上的,不是别人,正是窦昆。
虞霏笑了笑:“这峄城中这么多人来来往往,我说不定跟他打过照面。不过这人啊,我是真不认识。”
“你就告诉我,见过,还是没见过,便可以了。”那人依旧淡淡笑着,但深蓝色的眸子里,那种不容置否的强势感,已经掩饰不住。
“没见过。”虞霏说得坦坦荡荡。
“好。”那人点了点头,眸中深蓝瞬间变为了澄净无比的淡蓝。
璀璨光华直直刺入虞霏脑海之中,他一个愣神间,便被人夺去了冰魄对剑,按倒在了桌子上。
“你们要做什么?”
到了如今这种情况,虞霏哪里还能不知道来者是谁。
九越山庄的亲传弟子之一,会瞳术……除了夏飞扬,别无二人。
药铺老板连忙凑上来,也不知道虞霏是说了些什么还是做了些什么,就开始帮他说话:“几位大侠,有话好说啊,大虞是我雇来的……”
“老板,您别被他蒙骗了。”夏飞扬说得诚恳而真挚,“前几日城中出现了魔教中人的事情,您应该有所耳闻吧。虞霏,就是魔教的帮凶。”
虞霏心中无语。
“可是……可是那天,大虞一直都待在药铺……”药铺老板还想着帮虞霏作证。
这个叫虞霏的年轻人,虽然只是临时来帮工,但是手脚麻利又知识丰富,待人也和善,帮了他很多。
“老板,您别管这么多了。这人,我们就先带走了。如果他确实是清白的,我们九越山庄,也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
夏飞扬终于还是拿出了他的杀手锏——九越山庄的名号。
这四个字一出,老板再也无话可说,只能让他带着虞霏离开。
驿站豪华的天字号套房之中,夏飞扬居高临下地望着虞霏,冷声问道:
“我最后问你一次,窦昆,在哪儿?”
“我不认识什么窦昆,更也不会知道他在哪儿。”虞霏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将大师兄置于危险境地的。
至于窦昆……哼,算他走运,沾了师兄的光。
“廖师弟。”夏飞扬没再多言,只是向着旁边招了招手,迎来一人。
男子冷着脸走入,背后,还背着一把成色极佳的古琴。
“这位是琴剑门的弟子,修琴心诀,可辩人言语真假。”夏飞扬请着廖澎坐到主位,表现出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哄得他不知道有多高兴。
琴心诀辩真假这回事,虞霏是有所耳闻的。见那把古琴表面温润细腻,定然是被人珍惜地使用了多年,便更加相信了廖澎的身份。
“廖师弟,你看他刚才所言,有几句实话?”
“全都在撒谎。”廖澎面色庄重,演得比殷沐木自己还像个真的。
“琴剑门都是女子修琴,你一个男子,说自己会琴心诀?”虞霏哂笑,“真没想到,九越山庄的首席大弟子,也会相信这种谎话。”
“端木凌阳可以修剑,我为何不能修琴?”廖澎这话确有道理,只是虞霏心中,多少还是存了一些疑虑。
“好,我跟你们说实话。我不认识窦昆,但是,我认识——晏离。”
虞霏这句话说得半真半假。
他认识窦昆,也认识晏离。不论是真正的晏离,还是旁人伪装的……都一样。
“假话。”廖澎想也不想地否定了。
他们已经调查出来,那天窦昆露面教训九夜山庄的时候,虞霏就在现场,甚至与窦昆有过交谈。
他们绝对认识。
“别再拖延时间了。你告诉我,他们在哪儿,我不会伤害你。”
夏飞扬也逐渐失去了耐心。
他不愿意丢掉自己在外的谦谦君子的人设,却也不想跟虞霏这种多年混江湖的老油条牵来扯去纠缠不清。
“好吧好吧……你把冰魄还我,我带你们去。”
走到小院门口,虞霏敲了敲门,里面却没有任何回应。
“确实就是这儿啊……怎么回事……”他佯装不解,在门口抓耳挠腮的。一会儿看看夏飞扬,一会儿又看看廖澎。
“可能是出去吃饭了?”他满脸写着心虚。
夏飞扬自然也不会跟他多说什么,往后招呼了一声,简拓丰率先冲了出去,直接将院门撞开,露出里面颇为简陋的小屋子。
里面明显有着住过人的痕迹,连鲜花底下的土壤都是湿润的。
“他们应该晚上会回来的。”虞霏盯着夏飞扬,“夏首席,你看,我是不是能先回去了?”
夏飞扬转头看向廖澎,似乎是想要询问他的意见。
廖澎顿时无语。他又不是真的修炼过琴心诀,这种事情,他哪里能知道是真是假。
“大师兄!”
而就在此时,院中的简拓丰大喝一声,直接抬脚便往远处飞奔过去。
夏飞扬自然也看见了那个一闪而过的黑影。他连忙带着廖澎以及身后其他的几位师兄弟,齐齐地追寻着黑影而去,独独留下了虞霏一个人站在那里。
虞霏终于松下了一口气,转过身,眼神幽怨地望向阴暗处:“大师兄,我这次可真是冒着生命危险在帮你们啊。”
“你做得不错。”北宫秩从暗处缓缓走出,欣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样一来,夏飞扬他们应该只会盯着这个假院子,不会再继续追查我们所在的院落了。”
“不过,窦昆那小子被这么多人追着,真没问题?”倒是虞霏开始担心窦昆了。
他负责将夏飞扬他们引到这处假院落中,窦昆则要再将他们引走甩开。
“放心,就算是甩不开,他们也没空拿他怎么样的。”
虞霏疑惑道:“何出此言?”
北宫秩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遥望东方。
“沣涝岛秘境,要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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