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江上完坟往下走的时候,看到陈逐在拿树枝拨弄他们烧灭的灰烬。他脚上的白色运动鞋沾上了些泥点子,靳江下意识的减速,最后干脆在一旁等着他。
直到陈逐走过来和他并肩而行,他才继续迈开步子。
“夏姨她们先回去了?”
“嗯,还有些余灰,我在这等它彻底烧完。”
“一起下去吧。”靳江说完,陈逐看见他笑了一下,笑意直达眼底。
“我大姨说想请你到家里吃饭,上次你救我,她们还没来得及感谢你。”陈逐想起夏珍交代的事,缓缓开口。
还没等到靳江的回答,噼里啪啦的雨点突然浇下来,陈逐有点懵,这雨下得毫无征兆,靳江倒是比较镇定,推了他一把,说:“快跑几步,前面瓜地有个草棚,先去躲一下。”
果然跑了没一会儿,瓜地旁边出现一个小棚子,因为晚上有人打更,棚里铺了稻草,两个人弯腰钻进去,抖了抖贴在身上的衣服。看着对方湿漉漉的样子,都有点想笑。
雨来的急,估计还要下一阵儿,靳江摸了摸还算干爽的稻草,直接卧躺下去,一只手肘撑着半个身子,看着外面的雨,陈逐见状,干脆也坐了下来。
两个人就静静的看着外面倾盆而下的雨。
正当陈逐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沉默下去的时候,耳边传来靳江淡淡的声音。
“我爸走的那天晚上,他坐在院子里抽烟,跟平时没什么两样,我收拾好准备去睡觉的时候,他还和我说,明天早上想吃油饼和土豆汤。”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半夜我起夜的时候,看见他吊在了厨房的大梁上。”
陈逐看到靳江眼底泛起的隐忍:“我想,我只是没办法接受一条生命在我眼前消逝吧。”说着从旁边的干草里抽出一根,叼在嘴里,语气稍微和缓了些,“既然已经谢过了,这事就过去吧。”
陈逐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他不会安慰别人,他甚至不会安慰自己。
“我的家庭没你这么复杂,我父母离婚后各自组建了新家,亲妈难得一见,现在的家庭组合就是一个像后爹的亲爸,一个像狼外婆的后妈,哦,还有一个整天只会挑衅你的傻逼弟弟。”
陈逐长了一张书卷气的脸,这话从他嘴里说出口,靳江觉得特别好笑,他咬着稻草,笑的一抖一抖的,陈逐没忍住也抿了下嘴角。
滚滚乌云很快被风推着转去了其他地方,刚刚还倾盆而出的大雨也化成了淅淅沥沥的细雨,没一会儿就彻底放晴,只留下雨后清新的泥土和青草味。靳江起身拍拍粘在身上的稻草,“走吧,晚了夏姨他们该担心了。”
陈逐刚走到棚外,停下来回头问:“你还不知道我叫什么吧”
靳江比他高几公分,加上地势,这样好像在俯瞰他。
“我叫陈逐,耳东陈,追逐的逐。”
靳江看着他认真的脸色,神情也有些郑重:“靳江,绪余应不靳,江月照还空。”
陈逐有种感觉,这句话好像在哪听过。
“我们以前见过么?”
靳江没有回答,绕过他,接着向前走,嘴角却不自觉的翘起,走了两步,他停下来,抬手指给陈逐看,“我们这的晚霞是不是很漂亮。”
陈逐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粉色和红色晕染出的霞光铺散在小镇上空,很漂亮。
梁树刚路过修车店的时候,特意过来交代靳江明天去家里吃饭,靳江找不到推脱的理由。
于桂兰前些天被靳江的姑姑接到村子里去了,吃饭这天,他便带上了靳海。
他们到的时候,梁树刚还没从所里回来,夏珍在厨房里忙活。
梁晓看着沙发上有点紧张,不停用左手扣沙发缝的小男孩。想到那天自己的失态,为了缓和气氛,主动打开电视放给他看。
电视里刚好在放叮当猫,靳海目不转睛的盯着电视看,梁晓家安装的是有线电视,他家的外接天线是靳江从集市里买来的锅盖,平时还好,一到刮风下雨就收不到几个台,这个放动画片的电视台他家就没有。
梁晓看着他漏出来的的半截小胳膊,右手拳头圆圆的,没有五指。她又看看电视,立刻用夸张的声音问他:“靳海,原来你是只叮当猫啊,哦,我知道了,一定是当时在制造的过程中突然停电了,所以你只被做出来一半,快给我看看你的百宝袋,藏哪了?”说着还在他身前身后装作在寻找。
靳海听了哈哈的笑,笑的前仰后合。
“你们来了?”陈逐穿着拖鞋从卧室里走出来,表情慵懒且随意。“上我屋坐会?”
梁晓家的房子地势比较高,陈逐也是后来才发现,从窗口看过去,能看到靳江家—邻居的房子,他们家的房子实在太矮,压根看不着。
靳江倚靠在窗台边,看陈逐收拾着有些凌乱的桌子。
怕他无聊,陈逐随手递给他一本书,“我前几天刚看过,还不错。”
客厅里梁晓大声问陈逐:“叮当猫怕什么?”
陈逐挠了挠耳朵,没听清,“你在这坐会,梁晓,你说什么?”边说边往客厅走。
靳江随意翻开一页,书上写着:
「一双红豆跌在地上,松枝火光,恰好也给穿过窗缝的冷风吹熄了。在黑暗中,不,是在他们幻想中的色彩绚烂的世界里,他们获得了生命的大和谐。」
“生命的大和谐”旁边有人用笔注释着一句话:展开写,我不差这几分钟。
陈逐一进来就看见靳江两只手托着书底,书盖在脸上,笑的喉结都在抖动。
恰好夏珍过来喊他们吃饭,靳江憋着笑,把书放在桌子上,指了指外面“吃饭”。
陈逐见他出去,随手拿起书翻了翻,找到刚才的折页,嘴里嘟囔着什么东西啊。
看完立刻追出去喊:“诶,这不是我写的。”
吃饭的时候,梁树刚还没回来,夏珍说他这两天派出所特别忙,不等他,让她们先吃。
“靳江,你过年也十八岁了吧,好像还是夏天生日?”夏珍有点印象,他好像和陈逐是同一年生的,
靳海立刻接着道:“明天,哥哥生日。”
陈逐转头看他,这么巧,原来他们同一年。
“真的啊,那今天岂不是要吃生日蛋糕啦。”梁晓喜欢吃甜食,牙都吃黑了,也忍不住。
可惜镇里就一个蛋糕房,平时都是做些现成的点心,蛋糕要提前去订,“哎呦,这时候现订也来不及了,我去给你煮几个鸡蛋”说着立刻起身去厨房,靳江拦都拦不住。
正说着,梁树刚从外面回来,满身灰土土的,夏珍忙让他洗手吃饭。
梁树刚说起前几天收到有人匿名举报,条溪附近有人偷偷挖沙,这几天他们半夜蹲点,昨天可算给抓着了,不过念在几个人都是初犯,今天家里人交了点罚款,又批评教育一顿就都给放了。
陈逐看见靳江夹菜的手微顿,接着夹起了一块红烧肉放到靳海碗里。
“罚,罚死他们,净干缺德事。”梁晓觉得解气。
“你说这些人刚过几天好日子,忘了九八年发大水了,当时临江县淹成什么样了,再这么挖下去,到时候江水倒灌,咱这也得跟着一起倒霉。”夏珍端了碗汤递给梁树刚。
梁树刚没说的是,那几个人都是平时镇里的混子,虽然混,没有门路,就凭他们几个也干不来这种事,所以说到底还是有人包庇。
没办法小镇就这样,盘根错节的,有时候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知道为什么,陈逐隐约有种感觉,举报的事可能跟靳江有关,但是看到靳江云淡风轻的吃着碗里的米饭,又觉得自己是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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