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刀子进,白刀子出,花眠的剑身洁净,从不沾血。心头血很快就放好了。江逐的脸阴沉地要垮下来了,绝手忙脚乱地收集了满满一碗血,夏木辰的心口慢慢愈合,五官疼得错位了,依然笑嘻嘻道:“捏这些人只用了一点儿黄土,哪里够呢?再加上神官的心头血才行。”
沈依望的脸也黑了。众人皆知神血极其宝贵,心头血更有各种功效。夏木辰突然叫了起来:“你轻点!”江逐使了一记猛的,加快了伤口愈合速度,夏木辰面色狰狞:“疼死我了!”
绝在一边忧愁道:“这一碗……够不够啊……”
江逐直接看向沈依望,目光里的暗示不言而喻。“……”沈依望一阵无言,心上甚至有几分酸溜溜的滋味,咬牙切齿,“不行我上!”
“娘啊——”
谈话间,岩浆喷射,已从山丘一路喷过来了,仿佛一簇簇红色的喷泉,又如炸开的一朵朵烟花——但这不是水,也不是花,是毁灭性的岩浆!热浪滚滚袭来,夏木辰道:“时间不多了,先把这碗血洒上。”
江逐把夏木辰向后一推:“站住,我去!”不给夏木辰反应的机会,江逐已然上空去了。江逐挥出半缘,将血泼至剑上,半缘如离弦之箭飞了出去,直冲远方,所到之处,下起殷红血雨,血水淋至泥巴人身上,那些人开始动了。眼睛抬起来了,手脚动起来了,同时,地缝再度裂大,泥巴人如有所感,纷纷跳入深渊,如祭献一般,义无反顾,一个接着一个。
结界内的韦释伸长了脖子向这边看,仍看得不太清,一众府兵快要昏厥过去了,他们以为自己还在做梦呢!这都是什么事啊!
江逐在天上道:“血不够。”
“啊!”夏木辰仰着头,“要不我再扎自己一剑?”
江逐不理他。一边的沈依望大喝一声:“莫动,我来!”
夏木辰睁大眼睛,诚然,若非万不得已,自己铁定不愿意挨一刀的。沈依望肯代劳,夏木辰很开心,又有些替他害疼。只见沈依望紧闭双眼,举着黑曜剑的手背上布满青筋,将漆黑反光的剑对准自己的心口,深吸一口气。绝在一边焦虑:“神官,您……您快些啊。要来不及了。”
夏木辰好心道:“要不我来帮你罢?实在不行还是我来。”
江逐在上空听到,落下地禁止道:“闭嘴!让他来!尧予君莫不是不敢?”
沈依望登时一怒,猛地一捅,把剑直接扎进心窝。鲜血流出,很快便是又一碗心头血,绝收集好了递给江逐,江逐对着沈依望的胸口就是一拍,沈依望直接倒地,胸口的伤刹那复原。
沈依望爬了起来,脸已经不是修罗脸所能形容了。夏木辰安抚道:“你看,伤好了,好得多么快。”
“江逐还能疗伤?”沈依望眼里的怨恨要溢出来了,“以为本君自个儿不会么?”
“唉呀,你这就刻板了。有人帮你还不好吗?”
沈依望斥道:“那一掌可没把本君拍死!公报私仇,委实可恶。”
夏木辰想笑,但知道不能笑,遂作出严肃的样子。红雨再度淋下,所有的泥人争先恐后地奔向岩浆,纵身一跃,身体顷刻融化。这情状,仿佛赶着投胎一般。
韦释在结界内惊喜道:“木辰,裂缝往回缩了!太好了!”
如梦初醒的官兵一阵欢呼。谁料江逐毫无喜色,夏木辰凑上前去:“可是有什么不测?”
江逐担忧地看向夏木辰:“怨气越来越多了。”
“这是怎么回事?”夏木辰一惊。沈依望也察觉到了此事,面色狰狞:“恐怕不够。”
“什么不够?”事情向最坏的方向发展了,夏木辰不愿去想,却不得不想,“是不是光泥巴人不行,必须要活人?”
沈依望纵使不敢相信,也只能颔首:“看样子是的。”
“花蘅君,江大人!”绝突然上前,“这里好像要塌陷了。”
“好。我们飞起来。”夏木辰准备御剑。
“不、不是的,”绝的舌头打结了,“是、是……整个沂原都要塌陷了!”
沈依望猛地抓住绝:“你怎么知道?”
绝吓得向后缩:“卑职感觉到的。”话音刚落,城里响起一片惊叫。韦释猛地转身,失声道:“木辰,地往下凹了一块!”
沈依望听到了韦释的话,瞳孔剧烈收缩,咄咄逼人地上前一步,厉声道:“从一开始本君就觉得你不对劲。你感觉?一个无名之辈,哪来这么多准确的预感?再者,你的脸为何看起来如此模糊?你绝不是车夫,你究竟是谁?”
一连串问题快要压垮绝了,绝又开始如风中落叶一般颤抖。夏木辰不欲在此事上纠缠,江逐也是,直接开口:“他这般胆小,能是什么大人物?”
夏木辰道:“是啊,绝就是黄泉的一个车夫而已,谁说车夫就一定很差劲啊?”
沈依望瞪大眼睛:“这么明显的异样,你们竟然没发现,你们……”他恍然大悟,“你们乃一丘之貉!”
“废话不要说啦!”夏木辰开始急了,“如果真的地陷,那些百姓恐怕跑不掉,我们要怎么办?”
江逐沉吟片刻,快速道:“我记得天界有驾云之术。”
夏木辰明白了:“你是说招来云把人都接上去?”
“这需要巨大的法力,”大难临头,沈依望分得清孰轻孰重,暂时放下其它,不去纠结,回到正事上来,“仅凭你我二人绝无可能做到。”
夏木辰短暂一怔,拿出骨镯来:“什枝,你去把落羽殿所有的仙禽都赶下凡来……没错,就在我处的这处凡世上。不用担心,落羽会答应的,快点。”
其余人俱惊愕,沈依望道:“有必要这样吗?”
夏木辰冷静道:“不然还能怎么样?”
“仙禽载凡人,当真可以吗?这样别人都知道我们的身份了。胡闹!”
“尧予,”夏木辰认真道,“于我而言,救人才是最重要的,后果我来承担。”
江逐向城内看去,提醒道:“我们先进城。”
四人奔向城内,结界华光流转,将城内城外隔绝成两部分。韦释已经率先冲进城了,但见百姓全都爬向屋顶,整片美丽的土地哀鸿遍野,土地皲裂城一块又一块,坑坑洼洼地向下陷,哭泣声不绝如缕。沂水边的歌声、金黄的银杏树、整齐的街道、桥梁全都没了,只留下一片东倒西歪。
韦释治理这一片用了大量的心血和时光,如今亲眼见其惨状,眼前一片黑。就在这时,府兵大吼道:“知府当心!”
“我们脚下的地也陷了!”
“轰!”优美的白色城墙成片倒塌,眼看就要轮到韦释这一块了。就在这时,一大片云彩从天边悠悠赶来,沈依望拉住陷下去的韦释,大声道:“快上来!”
韦释心领神会,连忙爬了上去,府兵见知府已上云去了,便顾不得别的什么了,争先恐后地爬上云。此云竟然能托住人,一干凡人闻所未闻。百姓们纷纷叫起来:“活神仙!活神仙!”
“救救我们罢!”“我不想死啊!”
夏木辰道:“一个个的来!不慌,人人有份!”
江逐挥出半缘,让半缘前去托住大团云,夏木辰不由一笑:“好办法,我也来!”说罢,扔出花眠,沈依望也扔出了黑曜,三柄神剑呈三角状相互叠起,稳稳地支撑云,很大程度上减少了负担。江逐道:“把身上的东西都丢下,尽量减少重量。”
韦释带头丢下沉重的一卷书,府兵们纷纷投下长矛。因神官的法力,越来越多的云下凡来,云团变得大了许多,百姓四面八方地向云跑来,手脚并用地爬上去。沈依望始料不及,骂道:“不要慌,慌个什么!扔下这个包袱,给本君丢下!”百姓们不听他的。夏木辰与沈依望对视一眼,将云升高,平和道:“如果不丢下包袱,你一个人占两个人的分量,后来的人就没机会上去了!”
“丢掉家什,否则就别想上云。”沈依望沉下脸来。
众人只好将手上拿的肩上抗的全部扔下,眼看大地凹陷的越来越厉害,一人道:“快让我们上去!”
沈依望厉声道:“还没有扔完!”
众人见他们来真格了,只好照办。所有人都知道,命比钱重要。“个狗娘养的东西!老子就要带东西。”“你算个甚鸟,拉倒罢!”有些人在那里骂骂咧咧,不巧被沈依望听见了。
“你,你,你,不准上去。”沈依望揪出骂神的人冷酷道,“其余人有序登云。”
夏木辰没有反驳,杀鸡儆猴,非常有必要。果真,人们被吓唬住,秩序好了很多,云上很快便载满了人。那些被沈依望禁止上云的人试图冲过来,沈依望轻飘飘地将其拍入地面,看也不看一眼。众人左右对看,俱是悚然——眼前的人是真的神!
半缘拱了花眠一下,花眠会意,立刻鸣了一声。江逐见状,低声道:“云恐怕载不动了。”
夏木辰也力不从心了,祈祷道:“只能希望那些鸟快些飞来了。”
希望来得很快,绝突然抬头:“花蘅君,天边来了几团白色。”
夏木辰抬眼,大喜:“落羽来了!”
领头的落羽君骑着一只最大的仙鸟,带着身后一众不计其数的白鸟。夏木辰招手道:“快快快!”
飞近了,夏木辰听见一鸟道:“我的天呐,这是什么?”
又一鸟道:“可不是岩浆么?”
“太可怕了,别烧到我!”
“花蘅殿怎么老是来这种火多的地方啊?”
“上次毛团的毛被烧光了,现在都没长全呢!”
夏木辰吼道:“嘀嘀咕咕的干什么呢?”
众鸟紧闭鸟嘴,不吭声了。落羽君一身雪白的羽衣,宽大的仙袂垂下,整个人圣洁而苍白。夏木辰道:“落羽,你隐身了?”
“对。以免招摇。”落羽君点了点头,“不过那些鸟没隐身。”
“太好了,”夏木辰道,“每只鸟驮两三个人就足够了。”
落羽君指挥鸟儿下地,指挥鸟儿飞越整个沂原救人,从容不迫,然面色实在憔悴,不知为什么。夏木辰不由担心:“你在霓裳谷就这般模样,现在还是这样,你这是怎么了?”
“本君无碍。”落羽摇了摇头,不愿多说,“花蘅,快先救人罢。”
沈依望已经把云升起来了。没有上云的人正要惨叫,却见无数白色的鸟停在了自己面前,对自己说道:“快上来罢!快上来罢!”
有人昏了。鸟们一阵无奈,只得扇动羽毛,把人拱至背上。云上得救的人已经看呆了。
夏木辰招来一团小云,供自己、江逐、沈依望、绝四人乘坐。俯瞰大地,沂原彻底陷落,土地逐渐变成黑色的焦土,再至暗红。下一刻,结界也破了。
可怜焦土!只见狰狞的大地露出它本来的面貌,岩浆缓缓流淌,淹没一切草木生灵,亮起的红光组成一个大凶阵的模样。凶阵还未彻底爆发,一是因为守阵的法咒还未崩坏,二是生祭的泥巴人平息了大多数怨气。可随着岩浆所到,腾腾的黑气不住上涨,眼看就要压不住了。必须以真正的活人祭!可,这怎么可以?
江逐当机立断,化出七道光弦,奏响强劲的乐音,黑气随着乐音愈发铿锵,竟真的不再上升了!落羽骑在仙鸟上,目光已然被江逐手上的光弦攫住了。“竟有如此能士,”落羽君恍惚想道,“英姿勃发,真真好。他如果还在……”想到此处,落羽君极力控制自己不再深想。近来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她已经不堪重负了。
夏木辰见落羽君一直盯着江逐的手,心下疑惑,正要说话,江逐蹙眉道:“不行,快压不住了。”
“连江大人都压不住吗?”沈依望听起来像在嘲讽,实则没有嘲讽意。江逐压不住、度不了,在场的人全都没戏,想都别想。“此怨气不是一般的怨气,”江逐压低声音,“我见过这种情况,唯一解决的办法只有活人生祭。”
云上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叫,韦释立即高声道:“镇定!”好几个百姓哭喊道:“知府大人,您快来看看他们怎么了?”
韦释上前查看,只见数人的面孔逐渐变得青紫痉挛,韦释悚然。沈依望见其面上笼罩着一片漆黑——这是怨气,除非修为很高的修道人,凡人眼里是看不见怨气的。沈依望看出来了:“邪祟!”
“老妇就说闹鬼了,不停地报官,却根本没有用!”一老婆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声哭号,“我苦命的儿子啊!”
“我的孩子!快来救救我的孩子!”
沈依望见不得无知凡人作这番形态:“全给给本君闭嘴!不是闹鬼,他们被怨气污染,快要变成鬼了!”
哭声一顿。一直沉默的绝用一种从未有过的斩钉截铁的语气道:“趁他们还没有彻底成为鬼,把他们推下去。”
夏木辰扭头看向绝,绝抬起头看夏木辰,缓缓道:“花蘅君……没有别的办法了。”江逐也束手无措,赞同道:“绝说得对。必须活人,神是没办法插手的。”
“有没有办法破坏这个阵法?”夏木辰的声音很沉稳。
“短时间内不行的……”绝又低下头,“就算破坏了,那一刹那升腾的阴气足以杀死所有人,并且向外漫延。很、很凶险。你们的能力还不够……就算是上神,也不行。”
”那鬼界的将军可否?”夏木辰目光炯炯地看向绝。绝深埋着头,避开他的目光:“卑职……卑职不知,这并不是鬼界立的凶阵……大概不、不行。”
夏木辰冷静道:“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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