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逐见状,向绝扫过一眼,绝恰好与江逐目光交接。江逐铁下心:“把被污染的人甩下去罢。”
沈依望也有此意,只是不便说出口,深觉不安。落羽更是愕然:“这不是害人吗?”
“舍小保大。”夏木辰静静道,“总是要有人牺牲的。”
沈依望的脸越来越白,手心已经冒出细汗,落羽君留意到了,关切道:“尧予,你怎么了?”
夏木辰和江逐全部看过去,只见沈依望抬头,目光射向江逐,声音还算平静:“你最喜欢做这种事。”
江逐闻言,目光轻微一颤,眼睫抖动,却不出一语。沈依望的脸冷了下来,带着不易察觉的脆弱,冷淡道:“你是对的。”
夏木辰和江逐都愣住了,沈依望却已经别过脸。绝即刻动身,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把凡人丢了下去。所到之地,怒吼不歇,刺耳的尖叫声响起:“你这个天杀的——”
小云上,对比鲜明,死寂的沉默。
韦释朝绝厉声吼道:“你在干什么?”眼看就要冲上去阻拦。而绝沉默如影子,江逐闭上眼,传音入耳,道:“若想解决,非活人生祭不可为。”
韦释大震惊,猛地回头,向江逐的方向看去,瞳孔都失去了焦距。夏木辰一直盯着下方,一个个人被岩浆吞没,像雕像。这尊雕像,缓缓流下一滴清亮的眼泪来,没入云朵,毫无踪迹。
就在此刻,天边众鸟飞回,一人骑在鸟背上高声道:“爹!”
混乱中,韦释大声道:“你娘呢?”
韦宗睿回复道:“在我背后呢!”
白鸟飞近了,背上驮着的韦宗睿和卫轻痕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夏木辰与卫轻痕目光交投,点头道:“韦夫人……嫂子,许久不见。”
卫轻痕笑容温婉,鬓发乌黑,乍一看正当豆蔻年华。可眼角有淡淡的细纹,整个人如弱柳扶风。她含蓄一笑:“夏师弟,许久不见。”
不便寒暄,韦释迎了上去,卫轻痕轻声道:“宗睿,把娘放下去。”
韦宗睿扶着卫轻痕下了鸟,踩在了云上,卫轻痕举起一物:“韦郎,你的剑。”
醉泽剑。韦释接了过来,扶住夫人,视旁人如无物地关切道:“你劳累了,身子可有不适?”
卫轻痕温柔地笑:“妾身很好。韦郎,妾身许久不曾梳妆,今日用莲子草染了白发,韦郎一望是否青青如许呢?”
“好像回到了我们最初相遇的时候。”韦释的某自己流露出深刻的怀念,“那时我们正青春年少。”
卫轻痕的目光投向下方,韦释挡住她的视线:“轻痕,别看了。”
卫轻痕细声细语:“夏师弟,妾身的手腕处有几分异样,能劳你看一看吗?”
夏木辰飞身上前:“自当代劳。”
韦释不安道:“有不舒服,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妾身只是想确认是否属实,”卫轻痕道,“木辰请看罢。”
她的手腕上,赫然笼罩着黑气,夏木辰大骇,向上一看,不仅是手腕,整条小臂都是如此。卫轻痕见不到黑气,道:“可是被怨气侵染了?”
夏木辰不想骗她,如实僵硬地点头:“是。”
韦宗睿察觉到气氛的不对劲,凑上前去,只看见一段光洁的手臂,韦宗睿好奇而惶恐道:“夏道长,我娘没有异样啊。”
韦释面色煞白,卫轻痕一脸平静,微微一笑,抚上韦释鬓边的白发:“韦郎,你老了。”
韦释握住卫轻痕的手:“但岁月从不败美人,你在我眼里永远年轻。”
“是啊,”卫轻痕垂下纤长的眼睫,“妾身不愿意面目狰狞的死去,妾身希望在韦郎眼里,永远是最美的样子。”
夏木辰道:“别悲观,也许可以消掉怨气,江逐——”他看向江逐,江逐却只是摇了摇头。
环顾四周,众人惶惑;放眼山河,支离破碎;独省自身,浮萍逝水,终究无依,但好在心似双结网。自第三子死后,卫轻痕身心俱疲,到如今,韦释和二子依旧在她身旁,她已经满足了。
“宗睿,待此间事了,去找你大哥去。”卫轻痕柔声叮嘱,复看向韦释,认真道:“韦郎,你是知府。不能看着百姓牺牲,为官者却无动于衷。”韦释瞪大了双眼,缓缓摇头:“不,不……”
卫轻痕娇小的身体颤抖起来:“韦郎,妾身很幸运,韦郎、韦郎……”说罢,不知从何而来的一股大力,挣脱了韦释的手,从云团上跃入岩浆中。
“娘啊!”韦宗睿始料未及,嚎啕大哭,“娘!”
沈依望和江逐静静地看着这边,所有人仿佛都静下来了。绝无声无息地站在了夏木辰身后,夏木辰的眼里满是痛色,上前道:“韦兄……”
绝道:“所有被怨气污染的人已被卑职尽数抛下去了。阵已经重新沉寂下来了。”那些人恨不得将绝啖肉饮血,可区区凡人又有何用?只能聚在一起,敢怒不敢言,小声啜泣罢了。
“结束了,找个地方安顿这些人罢。”夏木辰道。
地上的岩浆偃旗息鼓,有了凝固的征兆,大地完全失去了颜色,只剩下一个巨阵,狰狞可怖地卧在地上,朝无能为力的天神微笑。两团云靠拢,聚合,江逐上前来,沉重道:“韦释,多保重。”
韦释的目光依次流过夏木辰和江逐,最终在沈依望的身上停留片刻。沈依望的眼里闪烁出奇异的光,如大厦倾塌、黄粱梦醒,他不由自主上前一步。韦释的目光里尽是空虚,缓缓道:“我与轻痕结下过同生共死之约。木辰、江师兄,宗睿便拜托你们了。”他转过身,“你们三个人,多多保重。过去和你们在一起的日子,我到现在都没有忘记。”
“韦释!”“韦兄!”
韦释回眸,向他们告别。尔后直接跳了下去,稀松平常,毫无畏惧。韦宗睿满脸泪痕,手上无助地捧着醉泽剑,夏木辰轻轻捂住他的眼睛。这一声告别,不是“再会”,也不是“永诀”,亦非“珍重”,只是简单五字——师兄弟知我。
转眼,从高处坠落的身影已不见。
“韦释——”
少年回眸望去,惊喜道:“木辰师弟来救我啦!”
剑染血色,微有颤抖,来者的声线却颇为冷静:“我们快走罢!”
两个少年相互扶持下山。鲜血染红靴底,踏出红色的道路。“不幸,太不幸!为什么偏偏是我啊!我的长相看起来很富有吗?山贼何苦抓我进窝啊?”
“也许不为财产而为美色呢?”
少年闻言似乎要吐了,咳嗽道:“莫,莫说了!”
一双身影越来越远,也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经年的眉目里。刀剑、肃风,渐渐被劫后的葱茏绿意、流云蓝衣取代。到如今,万物徒然成灰,沉浮辗转的世事令其再度殷红,并将永不褪色。
依稀有人道:“问世间情为何物……”
夏木辰转身。狂风呼啸地袭向他的脸颊。
黑云压顶,暴雨将至。
再回身,岩浆却彻底止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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