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树梢缝隙落下,  风随影动,树影婆娑。

    “哎,  我怎么就掉眼泪了,  真奇怪!”潘寻龙胡乱的拿袖子擦了擦眼睛,小声的嘟囔。

    “明明该是欢喜的事情。”

    “要是我那太太太太祖知道这事了,不知道该是多高兴呢。”

    他的心潮涌动,  久久不能平静,和顾昭细细碎碎的念叨个不停。

    “顾昭,你说他投胎了没有……不成,不管投胎没投胎,我回去一定给他祭祀一桌,  烧些纸衣纸钱,再把这事捎下去!”

    顾昭没有出言打扰,  待他的心绪平静了一些,  这才继续道。

    “其实这位龙君,你的太太太太祖也是认识的。”

    “啊?”潘寻龙瞪大了眼睛。

    因为刚刚掉了眼泪,他的鼻头还有些红红的,此时瞪圆了眼睛朝顾昭看来,  微微张着嘴。

    胖胖的身子,圆圆的脑袋,有几分小可爱。

    顾昭眼里浮上笑意,“是啊,  小潘哥,你的太太太太祖早就见过龙君了,  更甚至龙君能够成为龙君,也是因为有你们潘家人给的机缘。”

    潘寻龙不解:“我不明白。”

    顾昭沉吟片刻,问道。

    “灾年里,  你那叔祖和姑奶奶捡了条下山寻水讨活路的白蛇,这事你知道吗?”

    潘寻龙点头。

    祖上一代传一代,寻龙是潘家几代人的夙愿,到了他爹这一代,更是直接为他取名,叫做寻龙。

    他小时候听着祖宗话本子里的故事睡觉,长大知事,从他爹那儿听到了潘家的那场人祸。

    那条白蛇颇为通灵,被两娃娃捡回家后,灾年里留在了他们潘家。

    听说还会陪两个娃娃玩耍。

    “它也死了。”潘寻龙的神情有些黯然,“被那些恶人扎了七寸,自己投到大江里死了。”

    “我听我爹说过,那蛇的血都染红了好一片的江水。”

    潘寻龙顿了顿,神情恨恨中又有两分解气,畅快道。

    “不过那白蛇威武,投江之前还咬了设坛的和尚和富商,他们当场脸上浮现了青灰,掐着胸膛吐着黑血,没走七步人就倒下了。”

    “和尚附近的道长都吓死了,连吃饭的三清铃和宝剑都没要,转身人就跑了。”

    潘寻龙的目光朝外头看去。

    大榕树再往外是江水,江中一块草木丰泽的小汀州,河岸两边杨柳青青,树木的枝丫浸润在水中。

    水波流淌,树枝微晃。

    潘寻龙喟叹:“灾年里,人活得还不如一条蒙昧的白蛇有良知。”

    畜生知道护着家里的人,而他们呢,居然拿别人的孩子进行人牲。

    潘寻龙想到这,后牙槽咬了咬。

    “我要是生在那个时候,一定和白蛇一样,扑上去狠狠的咬下一块肉!”

    顾昭:“它不是投到大江死了,它是去寻小南小北了。”

    她顿了顿,伸手拍了拍潘寻龙,宽慰道。

    “而且它真的寻到了,至死它都护着他们……你们要寻的龙君,就是那条白蛇。”

    潘寻龙震惊,“怎么会。”

    顾昭深吸了一口气,半晌轻笑了一声,只觉得这缘分也当真是奇妙。

    她解释道。

    “那一夜,鬼道里的大鬼做恶,涯石街的鬼道和人途交叠。”

    “一些石雕通了阴,石匠将石雕由涯石山的悬崖往下扔,想要毁了石雕。”

    “不想那日大水,石雕里有两尊娃娃石像,还有一尊龙雕,它们完好无损的沉在了樟灵溪的江水中。”

    潘寻龙的眼睛随着顾昭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果然,这涯石街几乎三五户就会出现一户石匠,院子里摆着的是或憨或威严的石雕,各个巧夺天工。

    顾昭目光直直的看着潘寻龙,认真道。

    “你太太太太祖写的话本精彩,他真心实意的希望这世间龙君。”

    “随着故事的流传,人们口口相传,故事汇聚了人间的念力,为白蛇和那两个被祭祀的娃娃寻了一线生机。”

    念力不是香火,是人们心里由衷的认可和纯粹的祈祷。

    一个好的故事,它是可以慰藉受过伤,千疮百孔的心灵的。

    人在世间走这一遭,总有不平愤懑之事,求人求己不成时,他们便会将心灵寄托,期盼着这世间真有如书中所写的那般龙君存在。

    祂铁面无私,却通人间疾苦,扬善除恶,哪里不平哪里有祂。

    信力汇聚,如丝一般涌向樟灵溪的河底。

    慢慢的,这樟灵溪中就出了一条龙君。

    “所以我说,你祖上见过龙君了。”

    潘寻龙听得心潮澎湃。

    是白蛇!

    白蛇居然成了龙君!

    顾昭失笑。

    ……

    此时日头尚早,顾昭站了起来,侧头对潘寻龙笑道。

    “走吧。”

    潘寻龙迷糊,“去哪里?”

    “寻龙,寻龙,潘寻龙。”顾昭念叨了两下潘寻龙的名字,颇为有趣的笑了笑,开口道。

    “小潘哥,你的名字既然叫做寻龙,那只是听我这么一说,有什么意思?今儿啊,我就带你去寻一寻龙!”

    潘寻龙眼睛亮了起来,“可以吗?”

    他真的能见到龙君吗?

    ……还有他的叔祖和姑奶奶。

    顾昭点头:“自然。”

    她微微弯腰,将搁在石板上的茶叶罐子拎在手中。

    潘寻龙看了过去,瞧着他将那茶罐子上下抛了抛,笑眯眯的看了过来,笑道。

    “总要报答小潘哥不远千里,乘着宝船为我送茶叶和白玉裹玲珑的情谊啊,你说对不对?”

    潘寻龙拼命点头,“对对对!你说得可太对了!”

    果然没错,这做人还是得要热情又大方!

    瞧!他一热情大方,旁人也跟着热情大方了。

    元伯如此,顾昭如此。

    玉溪镇的人纯朴啊!

    择日不如撞日,顾昭准备今日便带潘寻龙去樟灵溪里寻一寻龙君。

    潘寻龙:“我那宝船在码头边。”

    樟灵溪水域宽广,河道交错纵横,涯石路的水域狭窄,他们不熟悉水路,宝船是停在六马街的大码头处的。

    顾昭:“无妨,我们不用你的宝船。”

    ……

    顾昭打算只带潘寻龙一人去,龙君和小南小北生活在樟灵溪中,它们的生活宁静自在,顾昭不想多去打扰。

    她心里叹了叹,眼里闪过一抹忧虑。

    毕竟,龙君不是真龙,它的真身只是石雕罢了。

    ……

    潘寻龙给的话本子还在顾昭手中,顾昭低头瞧手中那蓝皮灰线的老旧书籍,若有所思。

    时间的流淌带走了许多东西,却也留下了许多。

    话本子上头龙飞凤舞的写着神龙东游记五个大字。

    顾昭看了两眼,将手中的话本子递给了潘寻龙。

    “你自己拿着吧,我想……小南小北应该也希望,能够再一次听听,自己阿爹写的故事。”

    “好,我给他们讲!”潘寻龙接过,珍重的将它重新收好。

    顾昭找桑阿婆借了竹排,招呼潘寻龙。

    “走吧,小潘哥。”

    竹篙轻碰岸边的泥土,数只小螃蟹受惊,倏忽的一下便钻到了小洞里。

    顾昭一个用力,竹排晃悠的往前。

    潘寻龙还是头一次坐竹排,颇为稀奇的左右探看。

    顾昭贴心的为他准备了个小板凳,瞧到这一幕,好笑道。

    “小潘哥,你有没坐过竹排吗?”

    潘寻龙摇头,老实道,“我连船都很少坐呢。”

    他们祖上的两个孩子便是在樟灵溪里没的,樟灵溪水域辽阔,水下暗流湍急,到最后连尸骨也找不回来。

    从那以后,虽然他们潘家人想着寻龙,却也是畏水的,尤其是还未成年的孩子,家里盯得比眼珠子还要紧张。

    顾昭点头,“难怪,刚才你要跟我走了,你那管家着急得很。”

    潘寻龙撇嘴:“我都这般大了,爹就是太小心了。”

    ……

    两人闲说话时,很快便出了涯石这一片的水道,水域渐渐深了,竹蒿撑不到地下的砂石了。

    左右无人,顾昭收了竹蒿,冲潘寻龙道。

    “抓紧了,我要加速喽!”

    “啊?”潘寻龙不解,却还是拽紧了身下竹椅的两边把手。

    顾昭笑了笑,随即化炁成风。

    竹排陡然的提高速度,就像是掠水的白鹭一般,身姿轻盈却不失矫健。

    不过是眨眼之间,竹排便在数里之外了。

    水波在后头涟漪绽开。

    潘寻龙欢喜,忍不住哇哇大叫起来。

    “畅快畅快!”

    “当真是飘飘乘风似欲去,去住瑶池白玉台顾昭,难怪古往今来,这般多的王孙贵子不要王权富贵,只想着寻访仙路。”

    “当神仙太快活了!”

    顾昭哈哈笑了一声。

    “餐风露宿时候,肯定又贪恋红尘了。”

    潘寻龙连连点头,“也是也是,要是让我以后都吃不到百味茶楼的白玉裹玲珑,我一整天都没有精气神嘞!”

    ……

    竹排逐渐慢了下来,放眼望去,这一片江波无垠无边,阳光细碎的撒在上头,波光粼粼。

    顾昭燃了三柱清香,只见烟气不散,片刻后凝聚成一只振翅的白鹤。

    顾昭以掌托起这小小的白鹤,嘱咐道。

    “去吧,帮我寻一寻龙君。”她瞥了一眼面露惊奇的潘寻龙,继续道,“就说潘家后人来寻,盼与龙太子小龙女一见。”

    话才落,白鹤羽翅一振,灵巧的身子跃入另一个空间,不见踪迹了。

    潘寻龙正待说话,倏忽的,前头水天相接的地方凭空起了一道大浪,浪花足足有数丈高。

    白色的水花在半空中的绽开。

    潘寻龙指着浪花,“龙,龙!”

    他打了个磕绊,好不容易将舌头撸平,兴奋不已。

    “顾昭快看,真的是龙君!我早上乘宝船来的时候,也是见过的!”

    孩童细细碎碎的笑声踩着水花飘来。

    顾昭迎着东面看去,微微眯了眯眼睛,轻声道。

    “来了。”

    随着顾昭话落,水浪重重的落下江面,但顾昭和潘寻龙都知道,不是龙君走了,反而是它来了。

    龙君潜在水下,身子蜿蜒游弋而来,搅动水下层层暗流,两个小童紧紧的贴在龙君身上,一人坐龙头,一人被细长的龙尾卷曲。

    “哗!”

    长龙出水,姿态昂然,无数的水花飞溅,艳阳下,水珠折射着五彩的光芒,但这一切都不如巨龙来得震撼。

    顾昭仰头,心里喟叹。

    无论瞧过几回,这巨龙出水的一幕,还是这般让人心神澎湃。

    头一次见到龙君的潘寻龙就更不争气了,他往后仰了仰,瞧着半空中的龙君,耳膜里都是心跳的声音,如擂巨鼓。

    “嘭!嘭!嘭!”

    潘寻龙喃喃:“龙君”

    阳光下,巨龙的身子似有金光闪耀,它似鹰的爪子中抓着一颗金灿灿的圆球,龙头坐一胖腿的小儿,龙尾卷另一个,蜿蜒的身姿在半空中动了动。

    潘寻龙:“叔祖姑奶奶”

    ……

    “汝是潘家后人?”

    巨龙的嘴动了动,一道瓮瓮沉沉的声音从上头传来。

    潘寻龙还在痴痴的看着龙君头上和尾巴处的小儿,没有回答巨龙的问话。

    顾昭杵了下潘寻龙,“嘿!口水收一收,龙君问你话呢!”

    潘寻龙收回心绪,忙不迭应道,“是是。”

    他整了整衣襟,难得的肃容。

    “龙君,潘云旭是我的太太太太祖,当年憾事发生后,潘家讨公道不成,恶人势大,潘家只能离开了靖州州城。”

    “经过数代人的努力,到我爹这一代,我们终于回了靖州城。”

    他顿了顿,从怀里将蓝皮灰线的书递了过去,声音微微有些颤抖,鼻子莫名的酸涩。

    眉眼低垂,将其中的辛酸无奈掩藏。

    “我叫潘寻龙,我潘家的祖宗想寻一寻樟灵溪的龙君,不为荣华,不为富贵,我们就想问问龙君小南小北是不是到了您的身边,他们过得好吗?”

    有没有开心?吃饱穿暖了吗?

    樟灵溪的江水那般冷,那般黑暗,没有爹娘陪伴在身边有时候是不是害怕了?

    ……

    不知什么时候,龙君松了尾巴,上头的小南踩到竹排上,龙头处的小北还不待龙君弯下头颅,倏的松开了拽着龙角的手,从蜿蜒的龙身上滑了下来。

    顾昭提了口气。

    还不待她有动作,就见龙君的尾巴微微一动,轻巧又安稳的将小北搁在了小南的旁边。

    两个娃娃头凑着头,探头朝潘寻龙手中蓝皮灰线的书看去。

    “啊!是阿爹的字,真的是阿爹的字,小南记得!”

    女童的声音细细尖尖,里头隐隐带着哭腔。

    小北也跟着点头,握紧了拳头,“是阿爹,阿爹没有忘记我们。”

    两娃娃鬼灵附石,顽石成灵,眼处灰翳,声音里头虽然是伤心和激动,但往眼睛处瞧却不见半分的悲伤。

    多瞧了两下,反而有种古怪的诡异。

    顾昭叹了一口气。

    小南小北一下扑到龙君的尾巴处,抱着那细长的龙尾呜呜咽咽。

    龙君用尾巴轻轻的将两娃娃圈在里头,龙头微微弯下,眼眸灰翳,瓮瓮的声音里都是温柔。

    “莫哭莫哭。”

    “龙君会一直陪着你们。”

    小南小北拿手揉眼睛,抬头破涕而笑,歪头模样娇憨可爱。

    “当真?”

    龙君颔首:“自然是真。”

    它松了松尾巴,两小娃娃蹬蹬蹬的从竹排这端跑到竹排那端,缠着潘寻龙,闹道。

    “这么说,你得喊我一声叔祖祖了?”

    “我我我!我是姑奶奶!”小南举手,欢喜不已。

    潘寻龙点头。

    “没错,我这一脉是你们走后,云旭祖宗生养的小儿,是你们的弟弟。”

    小南小北欢喜,“噢噢,我们是长辈喽。”

    两人拍着手笑闹潘寻龙,瞧见他个子高,又去扯他,想要比他更高,如此他们才更像长辈嘛!

    潘寻龙心里咧嘴。

    这两祖宗还怪沉的!

    嘿嘿,难道这就叫做甜蜜的负担吗?

    潘寻龙瞧了瞧左边的小南,又瞧了瞧右边的小北,一时间,心里甜滋滋的。

    他比他老爹出息哩!

    叔祖和姑奶奶,他是头一个瞧到的!

    ……

    顾昭站在龙君的旁边,一起瞧着这笑闹欢喜的潘家三人。

    时光的洪流可以湮灭许多东西,但潘家的这一份情却因为执着,跨越了时间的长流。

    两百多年后,曾经断掉的缘分,在这一刻重新拾起了。

    ……

    潘寻龙坐在竹排的小板凳,小心的将蓝皮灰线话本摊开,神情认真的为小南小北讲书里的故事。

    小南小北越听越认真,托着腮在一旁,不吵也不闹人了。

    龙君听了听,有些诧异。

    它的声音瓮瓮幢幢:“顾道友,这”

    顾昭点头,“你和小南小北的机缘,是这书汇聚的念力。”

    “原来如此。”龙君喟叹,它听着潘寻龙将故事娓娓道来。

    书里的龙君铁面无私,却通人间疾苦,受万民爱戴。

    龙君灰翳的眼睛朝东面看去,神情若有所思。

    ……通人间疾苦吗?

    潘寻龙从日中讲到日落,终于将那故事说完了,龙君和小南小北皆是意犹未尽的表情。

    临分别时,小南小北依依不舍。

    “大侄儿,我会再去寻你玩的,到时,你还能给我讲这个故事吗?”

    潘寻龙口干舌燥,坚定的点了下头,“自然!”

    “你们要是喜欢,我还能教你们读书识字,到时候给你们买许多的话本子!”

    小南小北拍手:“好耶,那咱们说定了哦!”

    三人又约了明儿见面的时间,潘寻龙想到什么,立马补充道。

    “对了,明儿我能带我爹一起去吗?”

    “他也一直牵挂着你们呢,就是他太忙了,以前忙着读书,现在忙着府衙里的公务和劝耕劝学,这才没有像我这样四处寻龙君!”

    小南小北结舌:“除了哥哥大侄儿,我们还有伯伯大侄儿啊。”

    顾昭忍不住笑了下,“哈哈。”

    小南小北看了过来,困惑道,“小昭哥哥?”

    顾昭摆手,“没错没错,就是哥哥伯伯大侄儿,哈哈哈!”

    哥哥大侄儿潘寻龙:

    ……

    “对了。”小南是女孩子,心思比较细腻,她抬头看龙君,撒娇道,“龙君龙君,小南是姑奶奶了。”

    “嗯。”龙君温柔。

    小南撅嘴:“初次见面,姑奶奶要给大侄儿红封的!”

    小北恍然,不甘落后的举高了手,跳脚道,“我我我,我是叔祖祖,龙君龙君,我也要给大侄儿红封。”

    大侄儿潘寻龙摆手:“不用不用”客气了。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见龙凤胎的小南小北回眸瞪他,吓得他瞬间将话吞了回去。

    “那,那就多谢叔祖祖和姑奶奶了。”

    顾昭哈哈大笑,伸手拍了拍潘寻龙,小声道。

    “这叫做啥呢,大概就是你祖宗还是你祖宗,年纪再小也是祖宗!”

    潘寻龙苦巴着脸。

    小南小北磨人,“龙君龙君,成不成嘛!”

    龙君畅笑,“成成成,小南小北长大了,可以给后辈发红封了……来,你们自己给他吧。”

    随着话落,小南小北两人的手中,都出现了一粒大东珠。

    珠子约莫拳头大,上头泛着好看的珠晕。

    顾昭多瞧了一眼。

    这水族就是豪啊,八郎豪富,龙君也不差!

    ……

    潘寻龙抓紧东珠,不住的冲河里招手。

    “再见了,叔祖祖姑奶奶,再见了龙君!”

    龙君卷着两个娃娃,身姿蜿蜒的贴着水下游弋而过,卷起河底砂砾滚动。

    顾昭:“好了好了,别瞧了,龙君它们走了。”

    她侧头看了一眼潘寻龙,无语了。

    “啧,小潘哥,你方才还说不想要呢,眼下是谁笑得眼睛就剩一条缝,满嘴都是牙了?”

    “嘿嘿,心意,这是我叔祖祖和姑奶奶的心意,我就欢喜这个。”

    潘寻龙拿着大东珠在脸上贴贴,又小心翼翼的收到怀中,驮了驮那坠坠沉沉的两团小球,闭眼满足了。

    顾昭难以置信:

    放在这个位置……珠子又这般大,他还好意思驮一驮……

    顾昭一言难尽的收回目光。

    “走了,送你回去了,你那管家该急了。”

    话才落,顾昭听到动静,转头往回看,摊手道。

    “得,你也别回玉溪镇了,直接回靖州城吧,你的管家驶着宝船来接你了。”

    潘寻龙回头,果然,水天相接的地方一艘宝船越来越近。

    宝船驶近,俞管家半个身子挂在船沿上,探出脑袋,欢喜不已。

    “少爷,我可算是找到你了!”

    他说完,转头就要吩咐船工放软梯。

    顾昭:“不用这么麻烦。”

    说完,顾昭化炁成风,风托着潘寻龙,缓缓的将他送到了宝船上。

    俞管家眼睛都瞪大了。

    潘寻龙先是一惊,随即大喜。

    “哈哈,好玩好玩,管家你快瞧,我会飞喽!”

    他一边说,一边还用手做鸟儿振翅的动作,缓缓落地的时候,倏忽的又抬脚做那大鹏展翅,金鸡独立的姿态。

    顾昭也配合,在最后那一下,风打着旋儿朝潘寻龙的脸上拍去,他的长发在风中飘飘扬扬。

    潘寻龙沉声:“寒江孤影,江湖故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顾昭:“哈哈哈!”

    不愧是龙太子和小龙女的后辈,这戏瘾是一样的足。

    潘寻龙收了手,惋惜方才手中没有一根剑,他的眼睛瞥过顾昭手中的竹蒿,暗暗可惜,便是有一根竹蒿也是成的啊。

    要是那般,定然更像那等江湖侠士了。

    顾昭哈哈又笑了一声,冲潘寻龙拱手道。

    “小潘哥,我走了!”

    “慢!”潘寻龙收敛玩笑模样,郑重的冲顾昭做了个揖,沉声道。

    “多谢顾小郎相助,了我潘家数代人的夙愿。”

    顾昭摆手,“客气客气。”

    潘寻龙瞧着那竹排消失在水天相接的地方,这才吩咐船工扬帆,一行人朝靖州城方向驶去。

    接下来的两日,日子倒是太平。

    顾昭夜里巡夜打更,白日在涯石街桑阿婆店里学习扎纸术,老杜氏瞧到了唠叨不停。

    “再是修行也不能这样啊。”

    “人没有休息哪里能成?”

    这日黄昏时刻,她将顾昭的六面绢丝灯和铜锣梆子藏了起来。

    唬着脸道。

    “不成不成,你今晚得给我好好的歇歇,知道没!”

    老杜氏多瞧了几眼顾昭的脸色,有心想要说,你快瞧瞧你那脸色,但是,她对着顾昭白皙又带着红润的脸色,实在是昧不下良心说了。

    老杜氏:

    顾昭打商量:“巡夜回来再歇,明儿不去桑阿婆店里了,成不?”

    “成成成!”老杜氏叹了一口气,转身去掀开灶房里的米缸,从里头拿出了六面绢丝灯以及铜锣等物。

    顾昭:

    居然藏在这里了。

    顾昭从老杜氏手中接过六面绢丝灯和铜锣,瞧了一眼老杜氏。

    目光落在她两鬓的白丝上,顾昭心里涌起了愧疚。

    是啊,奶奶也是会担心她的。

    虽然她自己觉得不累,但老人家思虑重,以前她吃一碗饭饱了,老杜氏还觉得她没吃饱……

    吃饭尚且如此,眼下她连续三日夜里忙,白日接着忙。

    奶奶会担心也是正常的。

    顾昭心里定了定,开口道。

    “阿奶,我今儿夜里就在家里歇着,不去当值了。”

    老杜氏欢喜:“当真?”

    见顾昭点头,她松了一口气,就连那头发丝都透着轻松,碎碎的念叨道。

    “那可真是好,你啊,怎么这般胡来,我都怕你修仙不成,回头修成大鬼喽!”

    老杜氏拿着帕子抖了抖,瞥了顾昭一眼,嗔道。

    “还得是劳碌命的劳碌鬼!”

    顾昭嘿嘿笑了一声。

    说是说不想让顾昭今夜去巡夜,老杜氏却也怕没人看着,玉溪镇夜里会不太平。

    当下便忧心道,“不然让你爷爷去走一走?就是他没那么大的本事,只能跟以前一样,走两条街罢了。”

    “姥姥,我去吧。”卫平彦脚步轻轻,悄无声息的在老杜氏身后探头。

    老杜氏拍心口,“嚇,吓我一跳,是平彦啊。”

    卫平彦瞥了顾昭一眼,慢吞吞道。

    “就当是谢你前两日捞的大鱼了,不用客气。”

    顾昭失笑。

    前两日和潘寻龙分别后,回程的时候,她正好瞧到鱼群,一竹蒿拍下去,震晕了好几条大活鱼。

    鱼儿鲜美,肉质细嫩,可把猫儿表哥欢喜坏了。

    顾昭:“成!表哥莫怕,我唤大黑陪你。”

    说罢,顾昭拍了拍六面绢丝灯笼,一只威风凛凛的大黑狗从里头跳了出来。

    “大黑。”顾昭蹲地,亲昵的捏了捏大黑的耳朵,“你今儿陪表哥打更成不成,表哥还不知道怎么做呢,你教教他啊。”

    大黑狗瞥了一眼卫平彦。

    卫平彦瞥了一眼大黑。

    哼!

    一猫一狗,齐齐的扭头。

    顾昭:

    “去不去?啊,你说去不去?”顾昭作势去提大黑的耳朵,“还想不想吃大棒骨肉味的香火了?”

    “汪呜!”大黑狗趴地,缩了缩耳朵。

    去啦去啦!

    顾小昭真讨厌!

    顾昭满意,转头看向表哥。

    “表哥,你有问题吗?”

    卫平彦瞧着笑眯眯的顾昭,陡然想起他杀鱼剥鱼皮刮肉的模样。

    他可是听说了,这顾小昭凶悍着哩!隔壁王慧心那后娘披人皮,顾小昭就像是剥鱼皮刮鳞一样,三两下就把人皮剥了下来。

    想到这,卫平彦打了个寒颤。

    老老实实的摇头,小声道。

    “没有呢,表弟。”

    他小心的接过顾昭手中的灯笼,又在肩上挂上梆子,转头呼唤大黑。

    “小狗,走喽!”

    说罢,卫平彦抬脚走出了顾家院子。

    大黑狗在原地咆哮。

    “汪汪汪,汪汪汪!”

    臭猫!叫谁小狗呢!

    大狗,它大黑是大狗!

    顾昭一个愣神,大黑像一道闪电一般追着卫平彦跑了。

    “我怎么觉得,表哥有些怕我?”顾昭摸了摸自己的脸,回头问老杜氏,脸上有着困惑。

    “阿奶,我生得很凶吗?”

    “我今儿早上瞧了铜镜,我长得有几分像姑妈,脸冷心可不冷,走出去也好多婶子夸我俊俏哩!”

    老杜氏:

    这一猫一狗的去当值,顾昭有两分不放心,随即想道,这不是还有赵叔嘛!不怕不怕。

    顾昭洗漱完,早早的上床歇了。

    夜愈发的深了。

    江风凉凉的吹来,伴着八郎的呼唤。

    “顾道友,顾道友,顾道友”

    “呜呜,顾昭,救命啊……救救龙君!”

    顾昭昏昏沉沉,只以为在梦里,倏忽的,她的神魂在睡梦中猛地往下坠,一下便睁开了眼睛。

    顾昭惊疑,“是梦吗?”

    她随手披了件袍子,推开门朝屋后的河岸边走去。

    江风凉凉的吹来,河岸边的杨柳枝条微微晃动。

    顾昭凝神去听。

    靠近了江水,那风声听得更清晰了,遥远的地方,八郎的声音若有似无。

    “顾昭救救龙君,顾昭”

    顾昭心里一惊,真的是八郎在呼救!

    她直接跳上河岸边的小船,化炁成风,小船似箭矢一般的贴着水面出去。

    顾昭燃了三根香,烟气凝聚成白鹤,她心里焦虑,语气却镇定,安抚道。

    “八郎莫慌,我快到了。”

    白鹤带着讯息消失在樟灵溪中。

    ……

    顾昭顺着声音,化炁成风,小船一路疾驰,那方向分明是靖州州城的方向。

    还未靠近,顾昭瞧着远远的那一片火光,惊住了。

    “这是山火吗?”

    靖州城三面环山,一座连绵起伏的大山迂回宛转盘绕,像是卧龙护珠一般,将里头的靖州城护在其中。

    然而此时,本该山青水秀的大山却燃起了熊熊大火,火光冲天,便是顾昭这样在遥遥江水中,一眼望过去都能看到。

    靖州城那一片亮如白昼。

    顾昭心急,手诀翻飞,小船快速的朝靖州城驶去。

    息明山起了大火,夏日闷热,草木丰茂,山上更有许多陈年的枯枝,火势一起,势不可挡。

    被息明山围绕的靖州城里一片的烟雾。

    更糟糕的是,今夜有风!

    风气向东,不断的朝着靖州城内刮来的,零星有火花被吹来了。

    靖州城里楼宇林立,店肆密集,不论哪一处着了火,都是一场大灾。

    潘知府和皂隶一起巡夜,不知道是烟熏的还是急的,他的眼睛熬得一片红。

    “快,三人一组,遇到火情就急促鸣锣。”

    皂隶:“大人!”

    他的眼里都有泪花。

    潘知府掩住自己眼里的泪,目光沉痛的扫过周围,声音有些颤抖。

    “让百姓收拾细软,码头处安排船只,实在不成,实在不成”他的眼睛扫过那火势汹涌,绵延不断的山火,哽咽了一下,嘶哑喊道。

    “弃城!”

    皂隶哽咽:“是!”

    这几日天气晴朗,没有半分落雨的迹象,山火无情,靖州城的地势又是被息明山环绕,火势蔓延开来。

    一旦靖州城起了火,那便是半座城,乃至一座城的事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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