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州城没有人能够安睡,  大家走出屋子,瞧着远处似火龙一样的山脉,火光明亮,映得每个人脸上的表情清晰可见。

    畏惧,  迷茫,  忐忑无措,各般滋味浮上面容。

    皂衣的衙役腰间配着弯刀,  三三两两的队伍来回巡视,  既安抚了大部分人的心,又威震了那等宵小小人。

    鼻尖里有飞灰的烟气,  一阵风来,山火愈发的旺盛了。

    有人眼尖,  他瞧到了什么,倏忽的伸出手指,  指着息明山的东面,颤抖着声音嚷道。

    “天呐,  快看快看,  大家快看,那是什么?”

    “是,  是龙吗?”

    他的声音里有着不确定的怀疑,  又有着希冀,因此,这一声龙,他喊得迟疑又轻声。

    大家伙急急忙忙的看了过去,议论声瞬间涌起。

    “天呐,是龙君……”

    “……龙君怜悯世人,这是龙君在布雨降甘霖啊!”

    ……

    穿着短褐的耄耋老者嘶声吼着,  “龙君!龙君啊!”

    他甩开自家孙儿的手,颤颤巍巍的跪了下去,久久的不愿起来。

    这边动静闹得大了一些,很快,在口口相传中,大家都知道息明山处有龙出现了。

    潘知府听后一惊,连忙朝山的东面看去。

    他凝神一看,确实能瞧出火光中似有一道金光在游弋,它所过之处的火势小了一些,然而火势过旺,随着它离开,那儿的火腾的一下又起了。

    “老祖宗啊。”潘知府眼里掠过水光,喃喃的喊了一句。

    百姓还在欢喜的叩头,潘知府心知肚明,这一场来势汹汹的山火……龙君是救不得的。

    因为它,它只是石龙啊。

    两百多年前,人们希冀于那无迹的龙君。

    两百年后,石龙为大家夺一线生机,他万万不可什么都不做,只寄希望在那缥缈的天道上。

    潘知府面上逐渐坚毅。

    ……

    随着潘知府的吩咐,靖州城里加大了巡逻的力度,官府组织百姓收拾细软,鱼贯的出城。

    靖州城,江面。

    顾昭瞧着那山火,心惊不已。

    “八郎?”

    “八郎,你在哪里?”

    一只大鳖从大石头后头探出了头,它身边还跟着龙太子和小龙女。

    瞧见顾昭,大鳖未语眼泪先掉下来了。

    “顾道友”

    顾昭着急:“龙君呢?”

    话才落地,就见一条石龙从息明山处飞来,重重的跌落樟灵溪的江水中,砸起一片的水花。

    “哎哟喂!可烫死老子我喽!”

    滚烫的石头掉到冰冷的樟灵溪中,冷热交加,江面骤然冒起了大量的烟气。

    龙君钻出水,蜿蜒长条的身子抖了抖,龙须跟着抖了抖。

    那姿态,分明和大黑抖毛有异曲同工之妙。

    龙君:“哈哈,畅快!”

    它如兔的眼眸看到顾昭,长条的身子僵了僵。

    顾昭瞧龙君。

    龙君瞧顾昭。

    两人面面相觑!

    半晌,龙君咳的清了清嗓子,声音瓮瓮沉沉,问道。

    “顾道友,汝缘何在此处?”

    顾昭:……

    别!她都听到了!

    难怪八郎曾经说过,龙君是个糙汉子。

    顾昭神色如常:“我听八郎相唤,龙君,这息明山怎么起了这般大火?”

    龙君微微松了口气,继续端起龙君的架子。

    “吾不知也。”

    ……

    顾昭和龙君瞧着山火,眼下这般大火,靖州城被息明山环绕在其中,城中百姓众多,还是救火要紧。

    两人不再多言。

    只见龙君猛的朝樟灵溪张大了嘴,江水像是水龙一样朝龙君张大的口中涌去。

    八郎在大石头上抽嗒,“龙君”

    “龙君,别去”小南小北甩下八郎,蹬蹬蹬的踩着水花跑了过来。

    它们抱着龙君细长的尾巴,拼命的摇头,声音里是满满的哭腔。

    “龙君别去,小南/小北害怕。”

    龙君的龙尾温柔的拍了怕小南小北的脑袋,瓮瓮道。

    “别怕,龙君会回来的。”

    小南小北拼命的摇头。

    顾昭瞧着巨龙,目光落在龙身上。

    顽石实心,龙君能够将这江水吸纳到腹肚中,对内里的伤害是巨大的,此时,它的真身已经有了裂痕,尤其是它手中的那颗金珠。

    金珠,乃是龙珠。

    ……

    随着龙君腾空,空中有阵阵石裂的声音。

    顾昭也忍不住唤了一声:“龙君”

    龙君五爪动了动,制止了顾昭接下来的话。

    “顾道友莫要多言,我意已决。”

    说完,它脖颈一仰,腾的一遭化作一道金光,金光蜿蜒又快速的朝息明山的方向游弋而去。

    金光所过之处,龙口大张,水流似柱一般的朝下倾泻,水火交接,原先熊熊燃烧的火焰如临天敌,火势瞬间蔫了蔫。

    然而,不够,不够!

    远远不够!

    石龙吐水,不过是杯水车薪!

    石龙心知肚明,但是,漫天烟雾的火光中,它的身姿蜿蜒的在火中游弋而过。

    明知事不可为,它还是悍勇的去了。

    小南小北在啜泣,“龙君,龙君答应过我们的……会永远陪着我们,撒谎,撒谎它撒谎我讨厌龙君!”

    八郎默默的掉着眼泪。

    像它这样水里的生物,最怕的便是火了。

    顾昭瞧了一眼樟灵溪的江水,又看了一眼息明山。

    她的眼里映衬着息明山的火光,似也燃起了大火,咬牙道。

    “龙君等我!”

    顾昭燃了香火,烟气汇聚成一只白鹤,随着顾昭元炁的化入,白鹤的身姿愈发的凝实,只见它仰头长鸣一声。

    “唳!”

    羽翅振了振,身姿轻巧的凌空而起。

    顾昭朝自己身上拍了一张轻身符,她纵身一跃,身子一翻,整个人已经跃到白鹤的肩背上了。

    顾昭伸手揽过白鹤纤长的脖颈,指着火光冲天的息明山,急急道。

    “鹤兄,跟上龙君!”

    “唳!”

    半空中,白鹤振了振翅膀,顾昭只觉得一股失重的感觉。

    只是眨眼之间,她便从靖州码头处的樟灵溪江面,来到了熊熊烈火的息明山中。

    热!

    冲天的热意!

    火光中,似有无数的哀嚎惨叫声传来!

    那是山林里的万物在求救。

    巨龙的金光在山林里游弋而过,时不时卷出困在火中的生灵。

    焦尾的穿山甲,灰头的松鼠

    顾昭眯了眯眼睛,顾不得这熏人的烟气,随着《太初七籖化炁诀》的施展,顾昭化火炁为元炁,繁复的纹路于半空中描绘。

    荧光点点,似流水一般的涌聚,渐渐将符箓充盈。

    符箓分符头,符脚,符窍,莹光充盈了符头,符脚,最后汇聚成一点,急剧又带着澎湃的气势朝符窍击去。

    道家有云,一窍通灵,万里可往,升天人地,驱神役鬼,符箓成不成,就看这一符窍了。

    就在莹光涌聚到符窍时,原先澎湃的元炁似有些力竭。

    顾昭眼里闪过失望和着急。

    不成么?

    她还是不行吗?

    ……

    金龙的身姿还在火光中游弋,簌簌有声响传来,那是大树被火烧毁,枝干倒地的声音。

    更是龙君那石身崩裂的声音。

    远远的的地方,无数的百姓跪地在祈祷

    顾昭咬牙,烟气熏得眼睛发疼,“炁成!”

    她咬下一口舌尖血,随着最后这一下用力,绛宫处的金丹陡然滴溜溜的转了起来。

    原先力竭的元炁倏忽大盛,以凛然的姿态朝符窍涌去。

    符窍通炁,瞬间符文大盛,这一片莹光冲天。

    伴随着符文,无数的水汽从樟灵溪中涌来,水汽瞬间朝金龙身上包裹而去。

    顾昭嘶吼,“龙君,布雨!”

    巨龙昂首冲天,一声龙啸倏忽的在众人耳中绽开,便是遥遥的靖州城内,大家也能听到这震天的龙啸。

    “咔咔咔,咔咔咔。”

    巨龙身上发出石崩的声音,但它豪不在意,早在它决定吞水的那一刻,它便已经生死无惧。

    ……

    魂灵入顽石,蜿蜒游弋在河底,和小南小北白日踩水,夜里看月,它已经很满足了。

    这段日子,就像是偷来的一般。

    巨龙灰翳的眼朝靖州城看去,那儿无数的人跪地祈祷,他们颤抖着手,高声喊着龙君,耄耋老者匍匐,有人希冀,有人绝望,有人麻木

    这和两百多年前的那一日,何其的相似。

    既然天地无龙,它便做一回龙!

    ……

    巨龙龙吟,符文带来的水汽似雨落一般,在龙君游弋蜿蜒而过的地方,不断的落下。

    随着龙啸声起,不知什么时候,这一片天形成大片大片的云雾。

    巨龙的金身在山火中游弋而过,带着火光和符文涌来的水汽,最后以昂然的姿态朝半空中的云层蜿蜒而去。

    “轰隆隆!”

    “轰隆隆!”

    “轰隆隆!”

    电闪雷鸣,划破了夜的黑暗,雷光和地上的火光相互照影,磅礴的水汽化作大雨簌簌落下。

    山火,一点点的小了下来。

    ……

    靖州城里。

    “看,下雨了,火小下去了!”

    “龙君,是龙君在布雨!”

    “天怜靖州,天怜我们龙君啊,真有龙君”

    火光越来越小,无数的百姓跪了下来,大家看着息明山那一片的雨,眼里有着狂喜和敬畏。

    风吹来的气息还带着烟火的气息,然而,一道而来的还有水汽。

    潘知府眼里有着震撼:“它做到了。”不,不是它,是祂。

    ……

    龙君的龙身在云层里翻滚,翻云弄雨,白鹤上,顾昭的眼里有着悲痛。

    旁人只知道落雨了,却不知道在这电闪雷鸣之中,顽石在水火的淬炼下,此时正在簌簌的崩裂。

    随着雨落,砂石不断的落下。

    顾昭摊开手,接住那落下的砂石。

    砂石有巴掌大,青中带着一分的白,那是涯石山砂石特有的颜色。

    “簌簌。”

    似乎是失去了支撑,砂石在顾昭手中碎成了糜粉。

    顾昭抬头,眼里有水光掠过,喃喃道。

    “龙君。”

    ……

    樟灵溪中,八郎和小南小北也抬头朝这边望来,和普通人不一样,他们都瞧得到,在那落下的雨水中,还有顽石的碎渣。

    一时间,一鳖两石娃娃,一个不断的掉泪珠子,另外两个顽石无泪,声音里却饱含着凄厉。

    “龙君!”

    “龙君!”

    “骗人,骗人,明明说要陪着小南小北的!”

    大鳖默默掉泪。

    它再也不要做龟丞相了。

    果然,话本子里都说了,丞相不吉,那是托孤的!

    呜呜!它不要被托孤!

    八郎在大石头上爬了爬,安抚两个石娃娃。

    “不怕,龙君会没事的,八郎陪你们。”

    ……

    云渐渐的散开,息明山烟气袅袅。

    随着百姓口念龙君,丝丝金光汇聚,朝息明山的顾昭和云层中的龙君涌去。

    “这是”顾昭瞧着汇聚在自己身边的金光,伸手掬了掬,迟疑道。

    “功德金光吗?”

    她抬头朝云层望去。

    龙君身上也包裹了金光,金光覆盖着那落了石头的身子,一时间,它的身子斑驳杂乱。

    龙君灰翳动了动,似有些力怠。

    远远的,似乎有一声喟叹传来,带着山林的气息,“不够,如此化不得龙。”

    顾昭回头,这气息有些熟悉。

    她想了想,随即恍然。

    她想到了!那日她在樟灵溪的宝船上结金丹,江风送来的便有这股山林之炁。

    顾昭抬头看斑驳又疲惫的巨龙,眼里有了决断。

    她沉声道。

    “龙君渡人间疾苦,龙君一词,名至实归。”

    顾昭说完,五指微敛,《太初七籖化炁诀》运转,朝她涌来的那一份,属于她的功德金光在顾昭手中汇聚,金光凝实,化作一管毛笔的样式。

    在笔头处,凝实的金光璀璨似水滴,欲坠未坠。

    顾昭:“鹤兄!”

    白鹤也知意,顾昭的话才落地,它的羽翅一振,带着顾昭朝云层中的巨龙跃去。

    顾昭喊道:“龙君!”

    巨龙灰翳的眼睛朝顾昭看了过来,声音瓮瓮,似有万般疲惫,这是它附灵的石身损毁太过了。

    龙君:“是顾道友啊。”

    “龙君莫动!”顾昭将手中金光汇聚的笔朝龙君眼睛处点去。

    龙君怔愣,随即道。

    “道友不可,功德金光难得,这是你的,怎可予我?”

    顾昭点了一个,又去点另一个。

    龙君正待说话,然而下一瞬,它已经没法说话了。

    随着笔落,它灰翳的石瞳斑斑裂开,只听嘭的一声,石龙的眼眸绽开,温润有光。

    接着,它身上的石身一寸寸的裂开,下头有金光龙身化出。

    霎时间,天光骤然亮起。

    原本散去的雷云重新汇聚,雷鸣电闪,金光阵阵。

    石龙化真龙,由假变真,从死向生,此乃天地大忌,雷云来得格外的凶猛,这一片雷光冲天中,靖州城的百姓惶恐的跪在地上,嘴里念叨道。

    “龙君龙君”

    “龙君龙君”

    “龙君龙君……”

    潘知府想起了自家儿子回来时说过,祖上那白蛇能成石龙,是因为话本子汇聚了念力。

    他眼睛瞧着息明山那一片雷光,瞪得很大,喃喃道。

    “难道这是石龙在化龙?”

    想到这,他赶紧跪了下来,郎朗沉声道。

    “谢龙君降下甘霖,拯救了息明山脉的生灵,更救了靖州城的百姓,让百姓不至于流离失所。”

    说完,他郑重的拜了下去。

    一州之长跪拜,无数的百姓又跟着拜了下去,无数的念力和功德金光朝雷云的方向汇聚而去。

    汇聚的雷云停了一瞬,似有考量一般,最后,它在巨龙身上落下一击,正好打中巨龙的尾巴处,那儿的石头被打去,金身的尾巴有些焦黑。

    接着,一声响彻天地的龙吟响起,雷云急剧的散去,黑暗中天光明亮了一瞬间,似有五色华彩。

    巨龙旁边的顾昭,难免的沾染上了那五色华彩。

    绛宫处枯竭的金丹如逢甘霖,不消片刻便充盈了。

    顾昭内视,惊觉那金丹比原来大了一些。

    此刻正圆陀陀的在绛宫处滴溜溜的转着,无数的炁化作元炁环绕其中。

    龙君看着爪中的金球,它已经褪去了石身,是名至实归的龙珠了。

    顾昭拱手:“恭喜龙君。”

    这一声龙君,不再是客气,而是真正的龙君。

    从此,樟灵溪里真的有了一条金龙。

    祂是鳞虫之长,能幽能明,能细能巨,能短能长,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潜渊。1

    巨龙的头颅冲顾昭微微弯了弯,郑重道。

    “多谢道友赠送功德金光,点睛成龙。”

    “以后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只管开口,上刀山下火海,在下在所不辞!”

    顾昭拱手,“龙君客气,该是我们谢龙君舍命相助。”

    况且

    顾昭看了一眼已经一片狼藉的山岭,喟叹一声,继续道。

    “我结丹那日,多得山林之炁相助,如今祂有难,龙君相救,我为龙君点睛,助龙君得成真身,一饮一啄,不过是前定罢了。”

    龙君跟着看了息明山一眼,惋惜山里的这遭难,最后道。

    “来年春分,我定然来这片山脉布雨,助它重新草木丰茂。”

    山林里一声喟叹传来,似在说龙君有心了。

    那是息明山的山灵之音。

    顾昭点头:“都说惊蛰闻雷米似泥,春分有雨病人稀,龙君承诺的春分布雨,那定然是极好的。”

    这场大火来得又急又凶猛,眼下山灵已经沉沉睡去,但只要青山在,来年必定又是绿水长流。

    一人一龙,虽然形容狼狈,还是相视笑了笑。

    ……

    “哎呀!”龙君长尾一甩,突然惊呼。

    顾昭紧张:“怎么了?”

    龙君:“不好,我得赶紧家去,还不知道小南小北那两小儿该哭成什么样了。”

    说完,龙君长尾一甩,腾驾着云气,朝樟灵溪的江水蜿蜒而去。

    顾昭拍了拍白鹤,“走吧,咱们也过去。”

    樟灵溪江水中。

    巨龙细长的尾巴卷着小南小北,龙息喷在两娃娃脸上。

    “莫哭莫哭,龙君回来了。”

    小南指着巨龙有些发黑的尾巴,扯着嗓子,哭嚎。

    “呜呜,都丑了!”

    小北呼了呼气,带着哭音,“痛不痛?龙君是不是很痛?小北给你呼呼,”

    小南捏着拳头,“骗人,骗人。”

    念叨罢,它也跟着小北一起给龙君呼尾巴。

    如果有眼泪,它们的眼眶里一定蓄满了泪水。

    龙君眼神柔和,祂似乎是想到什么,只是心神一动,巨龙的身子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儒雅的读书人模样。

    小南小北怔怔的瞧龙君。

    龙君摸了摸鼻子,羞赧,“不喜欢吗?”

    小南小北摇了摇头,一下便扎到龙君的怀里,声音嗡嗡闷闷的从龙君怀中传出来。

    “喜欢,像爹”

    八郎在旁边掉豆子。

    呜呜,它也想有龙君安慰。

    龟丞相不好,还是龙太子和小龙女好!

    顾昭拍了拍它的龟壳,好笑道。

    “好了八郎,你都三十岁了,咱们莫做小儿姿态。”

    八郎幽幽的看顾昭:“它两都两百多岁了。”

    为嘛它们行,它就不行。

    顾昭摸了摸鼻子,好吧。

    ……

    龙君抱着两个石娃娃,来到顾昭面前。

    祂看了看两娇憨模样的娃娃,视线落在它们眼处的灰翳,停顿了片刻。

    这一刻,祂能体会到顾昭先前的惋惜了。

    此刻,祂的心里也是惋惜的。

    龙君失落了片刻。

    顾昭出言安慰,“龙君莫忧,既然龙君能有化龙机缘,想来对于小南小北,上天也自有安排。”

    龙君点头,“是,道友说的是,随缘吧。”

    “过段时日,我打算带着小南小北游历人间,为它们寻机缘攒功德金光。”

    “等它们了结了尘缘,脱离石身,我再送它们入轮回。”

    龙君神色温和的看着憨玩的小南小北,就算心有不舍,祂也会放手,它们总不能一直是孩童的模样和心智。

    倘若有缘,来世它们也许能是一条锦鲤,不惧千山万水的重新游回到祂的身边。

    到时,祂带它们修行。

    鲤鱼一跃,化身成龙。

    是人的话也是不错。

    人间百味,酸甜苦辣咸,皆是红尘滋味。

    只要心中有牵挂,就算是断掉的缘分,也能有重新续上的一日。

    龙君目光温柔:“不论它们的来生是什么,我们定然有江湖再见的一日。”

    顾昭拱手:“龙君豁达通透。”

    小南小北听后,不开心了。

    它们撅了撅嘴巴,两人一人拽一边龙君的龙角,直把祂拽得咧嘴喊祖宗。

    小南小北异口同声:“才不会!”

    “我们才不会想走,咱们说好了要一直在一起的!”

    龙君:“好好,你们先松手,会疼的!”

    唉,这石龙成真龙就这点不好,被拽了居然会头疼!

    龙君无奈的瞅了瞅怀中的小南,又瞅了瞅小北。

    最后,祂的目光落在八郎身上,黑黢黢的龙眸难得的有了愧疚。

    先前真是难为丞相了。

    见这个地方没什么事了,顾昭准备回去了。

    龙君招呼八郎,“丞相,走喽!”

    被龙君一召唤,原先还蔫耷的八郎一下便来了精神。

    “顾道友,我走了,过段时间龙宫装扮好后,你来龙宫玩耍啊。”

    “前几日我顶的那妆奁你还记得吗?”

    “里头的丹娘子眼光果然不俗,龙宫被她妆点得格外美丽,你到时一定记得来啊。”

    说完,大鳖拍了拍身下的大石,一粒东珠模样的珠子便到了顾昭的手中。

    大鳖晃了晃头,颇有些志得意满。

    “喏,这是我水族的避水珠,带上此珠,江水不浸,凡人在水中也能如履平地。”

    顾昭看着手中的珠子,和大东珠相比,它明显的少了光彩夺目的珠晕,不过,仔细多看两眼,也自有一番内敛的华贵。

    顾昭迟疑,道,“避水珠,是不是水族的遗蜕?”

    大鳖瞪眼,“遗蜕怎么了?瞧不起我们水族的大眼珠子啊。”

    它说着话,又拍了下右鳍,又一颗辟水珠飞到顾昭的手中。

    八郎瞪眼:“不成,我得给你凑成一对儿!”

    顾昭:

    大眼珠子啊。

    怎么办,更烫手了。

    在八郎的虎视眈眈之下,顾昭将避水珠放到了荷包里。

    收拾妥了,她拍了拍荷包,看向大鳖,真诚道。

    “八郎赠的避水珠,我很是欢喜,真的。”

    “这还差不多。”八郎满足了。

    它四肢略有些笨拙的下了大石头,入水后身姿矫捷,四肢挥动,转眼便跟上了前头等它的龙君、龙太子和小龙女。

    风将水中这几位豪富的话零零碎碎的吹来。

    小南:“龟丞相刚才掉金豆子了,羞羞!”

    小北:“羞羞!”

    八郎恼羞成怒:“不成吗?就许你们哭,不许我哭啊!”

    “我我,我才三十岁,在龟族里还是龟,龟”一句龟孙子,八郎怎么也不好意思吐出口了。

    最后,它重重的哼了一身,别过了头。

    龙君龙尾拍了拍八郎的龟壳,声音瓮瓮。

    “丞相表现不错,机灵又镇定,还唤来了顾道友相助。”

    祂顿了顿,声音瓮瓮幢幢。

    “该赏!”

    八郎满足了。

    它的小眼睛不断的睨着龙头处的龙太子和龙太女。

    哼!

    瞧到没!

    丞相该赏呢!

    小南小北羡慕的瞧着大鳖。

    大鳖忍不住昂了昂头。

    今儿又是加官进爵的一日,当真是春风得意马蹄疾。

    大鳖龟壳下的四肢动得更欢快了。

    江中没了波浪,细细碎碎的声音也不再有了。

    顾昭偷听不到声音,有些遗憾的摇了摇头,算了算了,该家去了。

    小船在樟灵溪的江水中晃悠,江风吹来,凉意渐深。

    长宁街,河边。

    顾昭将手中的竹蒿插入水中,微微用力,竹蒿便牢牢的扎住了水底的湿泥。

    小船被竹蒿固定,一动不动。

    顾昭牵起绳索,利落的跳到了岸边。

    她弯下腰,将绳索系在河岸边的杨柳树上,杨柳的枝条垂在水中,风来,它往上,风往,它又往下。

    如此上下,撩动了水波。

    “哗啦,哗啦……”似有水声。

    顾昭侧头看了过去。

    只见河里一个长发湿漉漉的女子,此时正张着嘴去就柳枝带动的水珠,似乎是察觉到了顾昭的目光,她停了动作。

    女子侧过头,目光缓缓的朝顾昭看了过来。

    在她的手边,一个百子戏耍的妆奁漂浮在水面上。

    女子湿漉漉着头发,眼睫动了动。

    沾染在上头的水珠簌簌滚动而下,明明不是在哭泣,莫名的却有一种我见犹怜的气质,让人的心头跟着那水珠一颤。

    然而,和那纯情得让人怜惜的小可怜面容不一样,她穿着一身月白云袖长袍,月光下,衣襟上蝶恋花的绣纹漾着柔柔的光晕。

    江水将那薄纱似的月白云袖长袍浸润,勾勒出曼妙的好身姿,透出里头玫瑰红的小衣。

    隐隐约约,若隐若现。

    任谁瞧了,都得血脉贲张。

    顾昭捂住鼻子。

    糟糕!

    这是个大妖精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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