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盈听了曹宣的回答, 忍不住微微一笑,陆银兰所说的那些编排话都叫她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她之前情急没有想到曹宣冒的风险,但从现在看来, 曹宣的确值得她的信任和托付。她觉得自己真的很幸运,穿越到安朝, 遇到了不少好朋友。
眼神撇过陆九枝:“姑姑, 我与曹宣说会话。您能不能到马车上等我一会。”
马车是晏家的马车。车夫也是晏家的下人。
陆九枝目光在晏盈和曹宣身上逡巡了一下,似乎有些不甘心,似乎想说什么, 但到底晏盈是主子,小主子也是主子。她也倾向于相信能做魁首的曹宣不是会乱来的人。
被打量许久的曹宣:……
怎么有种心里发毛的感觉。
等陆九枝走了后, 晏盈才对曹宣道:“公子也经常来这清净台?”
曹宣的脸颊顿时也红了起来。难道他心计这么弱,他的心思被晏盈一览无余了?他的确因为梦境的原因, 常常到这清净台来。因为他留意过好几次, 晏盈都会在这里出现。
而上次晏盈找他帮忙,他虽然帮上了, 但不知道晏盈最后怎么样了。他总还记得前日晏盈望着他,心急地请他帮忙, 那双大眼睛里有着很大的焦虑。
他真的帮上她了吗?
她的烦恼解决了吗?
他想知道答案。
在这个过程里,他是全然没有考虑晏盈到底是不是晏首辅的女儿, 还是陆皇后的女儿的问题的。他只是担心她。
现在晏盈如此问,是不是察觉出他的一些心思了?
“偶尔来。你叫我曹宣就是了。”他道。
外人面前他们当然不会这么叫, 如今也算是半熟不熟的熟人了,私底下不用那么生疏也是可以的。
晏盈于是随他意:“曹宣。”她一双通透的大眼睛望着他, 曹宣也弯唇。
“那你也不用晏大小姐这样叫我了, 叫我晏盈就可以。”晏盈道, “我刚才观你神色, 似乎有话要与我说,才让姑姑先离开的。”
她并没有什么男女大防的概念。
曹宣被她这么一说,不自觉地抿了抿唇,“我是想问问,你还好么?”
似乎是觉得自己这话过于亲近,又忙不迭补充了一句:“那日见你很是着急。”
晏盈释然,原来是因为这样。刚才……她还以为曹宣对她有点意思,是她多想了。心里又暗暗怪陆银兰几句,都是银兰在她耳边磕cp,让她真的容易开始想多了。
“我的事情已经解决了。”她解释道,“方才跟在我身边的姑姑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女官,之前我阿爹阿娘有意把我关在家中,我便写信请了陆家银兰帮忙,她是我的同窗好友。”
她不好说太多,但也不想什么也不交代。
但只是这些话,就已经叫见惯了人情世故的曹宣心惊了。晏家的大女儿,到底是受了多少委屈啊。是怎样的父母,才会想着把女儿关在家中啊。
怪不得,他此前让人去查了查晏家的事,就有听说过晏盈在家不受宠的事,尤其是她的母亲韩氏似乎更偏心小女儿晏知,对大女儿很是一般。
若说只是“一般”倒也算了,毕竟一碗水难端平,天底下但凡不止一个孩子的父母,都很难没有偏向。只是,晏家却也太过了些。
曹宣露出一些不满的神色,却是冲着晏盈父母去的。
他陡然又一想,他那个梦……会不会,其实晏盈真的不是晏首辅和韩夫人亲生的?
只是这个梦,无根无据的,只怕与晏盈说了,她也不会信的。若她真是晏首辅和韩夫人的女儿,那就连一点心里的希望都没有了。
不过,好在她心里足够强大。他总觉得,晏盈并没有把父母的态度放在心上。
晏盈见他也有些替她生气的模样,忍不住就勾了嘴角:“我不在乎他们,反正现在我又可以出门了。”托了娘娘的福。
曹宣却没想到那么多弯弯绕绕,只以为晏盈托了陆银兰进宫求姑母撑腰。
他有意转移晏盈的注意力,苦恼于平日里与女子交往经验为零,不知道说些什么,忽的见窗外细雨霏霏,便道:“下雨了。”
晏盈道:“春雨贵如油,今年农家人好过了。”她一转话题,“听说你入京来是要参加六月的会试,还有人说你夺魁的机会很大。”
她打趣他,曹宣却不好意思领了这个名声,虽说心里自信,但在真正尘埃落定之前,谁也不敢说自己就是会元。因此他只是淡淡道:“世人过誉了。不过我会全力以赴。”
他并没有掩饰自己想要摘取会元的野心。在她面前。
晏盈满意地在心里点点头。
二人闲话几句,又聊了几句学术。晏盈在时务斋见多识广,曹宣却也不是只通晓举业之人,竟对各种学问都如数家珍,信手拈来。
晏盈顿时甘拜下风。心里却也暗喜:如此人才,日后等她恢复身份,想要更进一步时,定要招揽在身边,让他为她出谋划策。他们又提前认识,半熟不熟,曹宣若要选人效忠,选她这个熟人,不是挺好的嘛。
看来银兰还是搞错了。自己与曹宣,分明不是姻缘的缘分,而是东主与谋臣的缘分呐!
而曹宣却也觉得晏盈不同于寻常女子,不愧是崇文书院的魁首之一,委实不同凡响。她在他见识过的聪慧人之中,能排进前三甲了。
实在惜才,曹宣含笑问她:“以你魁首之才,若是男儿,大可为官不在我之下,可如世情如此,你……往后的路要如何走?”
话刚出口,他便觉得有些突兀,恐惹了晏盈不悦。等看向晏盈表情时,却怔住了。
因为晏盈轻轻一笑,就说:“我还当国子监魁首另有高见,却也不过是与凡夫俗子无异。女子又如何。”
实在奇怪,她眉眼温润,但说起这话时眉宇间却带着英豪之气。
曹宣心下开始懊恼。他本无意如此,只是听说了一些她不受父母宠爱重视的事,才问她以后有什么打算。但是他又不好直接揭人短处,现在却被晏盈误会了。
他抿了抿唇,心里好不高兴,懊恼自己说错话。她该不会一怒之下就走了吧。他……其实还想和她说说话的。
他虽然在心里唾弃自己与仇人之女走得如此之近,但总还对梦中的情景念念不忘,寄希望于她不是晏家的女儿。如此他才能心安理得。
可为什么心安理得,他却不敢深思。
晏盈是有心日后收下曹宣做自己人的,因此在他面前试探着说自己的志向,并不遮掩:“终有一日,男女同朝为官,同堂为学,男女皆可在外谋生,亦可在内教子。我说这是我要走的路,曹宣,你信么?”
曹宣望着她。
她的眼里简直在发光。夏日里的萤火虫便是如此吧。人都说萤火之光岂可与日月争辉。可是,若是成千上万的萤火虫呢?
曹宣心神一震,倏地笑了,他信与不信不重要。但她口中的那般天下,一定是个很美好的天下。
《礼记》说:“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
可是,即便是作为经典的《礼记》,勾画出的画面,或许都比不上晏盈口中描述的美好。
若是真有那么一天,想必晏盈和沈文汐这样有才华的姑娘,都能够各展其才吧。那才是真正的美好。无分于男女。
曹宣原先总觉得她眼睛里藏了巨大的野望,觉得她百般心事。他觉得自己虽然离她很近,却不懂是什么,他擅长识人察人的功夫仿佛打了水漂。
但如今,他似乎靠近她一些了。如果说她的野望是这个,那的确是任重道远。
因为,她何止要天下大同,她还要男女同等地位,同等具有活着的资格,同等具有谋生的资格,生而为人,便是一等的!
只是,这些事仅仅作为首辅大人的女儿,是做不到的。不知怎的,他又想起那个飘忽的梦了。
曹宣笑道:“我信。”因为这话是你说的。
他觉得他的未来,一定会很有意思。除了复仇,还有太多有意思的事。
晏盈哼笑一声,算他还有点眼光。
听清楚了她的志向,却仍然信她,想必日后她若要招揽他,他一定会答应的吧。晏盈心里美滋滋地想。
曹宣等晏盈走了一段时间后才离开清净台。
他往家里走时,却忽然被眼前的中年男子拦住了。
男子面容沧桑,眉眼却极眼熟,看着他慈爱地笑:“大少爷,老奴可算找到你了。”
“方叔?”
“是,老奴没想到,与家主和大少爷一别,就是十三年啊。”方叔忍不住落泪,“快告诉老奴,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小少爷,小少爷还在么?”
实在不是方叔多虑。曹家出事的时候,夫人刚刚生下小少爷,却不知如何呢。还有大少爷,这些年可还好。他一直在寻人找两位少爷,还在曹家老宅处附近住着,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再见到主子。
曹宣宽慰他:“二弟在家中。我们才来京中不久,方叔你随我家去说吧。周叔也在家里呢。”
“诶,好,好!”能再见到小主子一眼,他将来就有脸去地下见家主了。方叔擦擦眼泪。
钦州府无暇山。
两个男子正在对弈。
左边打扮低调却气度不凡的男人,实则已年过半百,看起来却仿佛四十出头。他丢下一枚棋子:“这局你赢了。”
对面人笑说:“瞧你心不在焉,是要离开了?”
男人微微颔首:“家中有事,不得不归。”
对面人却并不多问到底是何家事,与这朱姓友人交往久了,难免了解他几分脾性。做朋友,萍水相逢,倾盖如故,不必多问。
“何时再来?”
男人已然起身:“若能顺利,明年此时仍游历到无暇山,届时我带一壶桃花饮,你我边下边饮,才叫痛快。”
“好,就如此定了。”
太上皇独自一人走到无暇山下,身边跟着的暗卫才现身出来,“主子,承恩公来信说,他上次来信与您说的东西有眉目了。”
太上皇幽幽望一眼南边,“如何。”
暗卫几乎不敢看太上皇的表情:“信上说,那位与仙蕙太后长得极像的小娘子,只怕确实与皇室有点关系。她与太子殿下是同年同月同日出生。承恩公的意思是,不确定那小娘子究竟是陛下的孩子,还是……”
太上皇嘴角淡淡:“还是什么。”
“还是宣明太子的孩子。”暗卫实在心惊胆战。要知道,宣明太子在太上皇这里可是个大忌讳。承恩公您老人家和太上皇关系好,有话直说,我这种小角色可真的要被为难死了啊。
太上皇即便知道可能性不大,依然为这个微弱的可能而心情激动了一些。要真是商儿的孩子,那该有多好啊。
事关皇家,只怕他那个小舅子能查的也有限,诸葛晟那个王八崽子要是捂着不让查,只怕亲舅舅在他跟前也没有什么脸面。
还真非得他早些回京才是。
恰好三日后是承恩公生辰。他悄悄去一趟承恩公府,与承恩公聊聊。信上说的不甚明白,还是当面比较好。
这样想着,太上皇当天就带着人离开了钦州府。
在路上,太上皇一边看书打发时间,一边听着各地龙泉卫传来的消息。他虽然退位了,实则仍暗中掌控着不少消息。倒不是不放心诸葛晟……好吧他就是不放心诸葛晟。
他不如他阿兄远矣。
走了一日,钦州府就传了信儿,说是无暇山突发山洪,山下城镇亦有波及。山上情况则更是惨烈。
太上皇听得心头一跳。他的友人也不知离开没有,更一个是,若非他提前离开了,葬身山谷的,只怕也有他一份。
人力再强,还能在天命面前违抗么。
这么说的话,他的这个孙女,的确无意中让他避过一劫了啊。
太上皇一边让人去支援钦州府,帮助百姓重建家园,一边让人去查他的友人是否生还。忙完这些事,才回到马车上练字。
暗卫上来收拾的时候,正见太上皇他老人家望着窗外群山。桌上的纸张被风吹得落地,他帮忙捡起来,正见两个名字。
一个是“晏君乐”,写的杀气十足。
另一个,却像是个小娘子的名字,“晏盈”,他老人家的笔锋却好似没那么暴躁了,还有些温润。
暗卫不敢多思,放好了纸张就退了出去。
太上皇目光落在“晏君乐”三字上,嗤的一笑。
晏盈回府后就发现自己的院子被人动过了。这也不稀奇。她料定韩氏定会趁她出门期间,做些什么。好在她对晏家是全然不信,在家中从未藏什么重要的东西。
至于买下的几处铺子的地契,她也已经在钱庄存了起来。
陆九枝亲自给晏盈熬药去了,当然,她们都知道晏盈没有生病,只是仍要做做样子。
晏知知晓陆九枝不在晏盈跟前,于是又到她这个阿姐跟前来撩闲了。
晏知不来显摆存在感,晏盈都未必想得起她来。毕竟她的心思比起她的爹娘,可是要简单多了。要论恶毒,也比不上他们。
晏盈觉得之前自己想要好好成全她对太子心思的计划,可以开始实施了。反正对晏知来说,属于求仁得仁。
于是她故意道:“阿知,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阿娘之前说要把我许配给唐荣,是你的主意吧。”
晏知有些被戳穿的慌乱:不是她提出的,但是她举双手赞成,还极力推动。唐荣嘛,反正一辈子也就这样了,都被陛下申饬过的,做不了官,就是个富贵闲人命,呵呵。
阿娘还说了,等晏盈嫁给唐荣,他们二人都会离开燕京,到什么穷乡僻壤的老家去。哈哈,到时候晏盈成了乡野村妇,她却嫁入名门,又或者更进一步,嫁入东宫。她的前程,可是晏盈拍马也比不上的。
她都有些同情晏盈了。一母同胞,谁让你出生时让阿娘难受了呢,那你活该被阿娘嫌弃。
但在晏盈面前,她还是要否认的:“不是我。”其实她有点怕晏盈来着。
晏盈“切”了一声:“你不承认也不要紧。反正我是不会嫁给唐荣的。我要嫁的人,比唐荣好上太多了。”
晏知自己盯着太子,就觉得全天下的女人都盯着诸葛恕这块肥肉。听见晏盈这么说,立刻就觉得她指的是诸葛恕。“你!你还说不喜欢殿下!”
她至今还记得晏盈之前信誓旦旦地说,太子殿下是……是脏黄瓜,还说殿下配不上她!
“我说是殿下了么?”晏盈挑了挑眉。
晏知急于要一个答案:“那,不是殿下?”
晏盈淡淡地笑了:“我说不是你就信么。阿知啊,阿姐劝你还是别打这个心思了。殿下的心意在谁那里,反正也不在你那里。何必死守着不放呢。”
晏知被她弄得心潮起伏,难道就她这个贱人配得到殿下的爱么?“晏盈,你给我等着瞧。”
以她看来,太子殿下之所以对晏盈有那么一点青睐,无非是晏盈有意勾引罢了。殿下人单纯,没有怎么见识过女子的手段,才会被迷惑。
若是她也用些手段,只怕殿下就会回心转意,知道她才是最值得的那个姑娘了。
都是晏家的女儿,晏盈行,她有什么不行的呢。而且论起年龄,她比晏盈更适合做太子妃呢。
时下贵族联姻,多是男方年长些,女方年幼些。而晏盈与殿下是同岁,不比自己的年龄占优势。
晏知细想了那许多,越想越起劲。对,就过几天在承恩公府上,找个机会对殿下用手段。
晏盈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嘴里吐出两个字:“蠢货。”
三日后要见娘娘,她可不想有人来打搅她的好事。干脆就让晏知去烦诸葛恕好了。这对亲兄妹要是能在晏知不知情、诸葛恕不好开口的情况下擦出什么爱情的火花来,那可真是她晏盈的功德无量啊。
她美滋滋地想着。觉得自己真坏。但做个坏人,真香!
诸葛恕最近过得并不顺利。
首先是他重新派去江南查英国公另一个麾下将领不法事的人,之前说是罪证在路上了,结果半路又没了消息。已经两天没有回信给他了。诸葛恕焦头烂额,只好又派了一拨人去接应之前那一拨人。他已经开始感觉到不大妙了。
其次是他想要娶晏盈这件事,就没有一个人是赞同他的。无论是皇帝,还是晏首辅,还是陆皇后。
诸葛恕自出生以来,几乎是无往而不利。唯一感到过迷茫的时期也就是十岁那年被晏首辅告知自己并非皇帝亲子,而是调换过后的结果。
众人越是不许他做,他偏要做成来看。
诸葛恕的眼神逐渐危险起来。既然正儿八经的招数没办法实现,那就只能采取一些非必要的手段了。若是在承恩公府宴席上,叫众人看见他和盈儿在同一间屋子里衣衫不整的,那他的目的就能达到了。
等到时候,他们再想不同意也没有办法了。父皇总不能真的把女儿逼死吧。那可是他亲女儿,若是失了清白,除了嫁给他还有什么出路!
还有晏首辅,也没了法子。
母后那边自然也是无话可说的。说不定还会为了掩饰,早点把他们的婚事定下来,给晏盈一个太子妃的名分。
诸葛恕越想越激动,恨不得马上就到了三日后。
盈儿,只能是他诸葛恕的,谁也不能抢走她。
至于这样会不会对不起盈儿,诸葛恕心想,等她过门之后,他一定多多的补偿她。她这么爱自己,想必也能理解自己的苦衷。大不了日后,除却每月初一十五要待在正房的习俗外,他每月有一半时间都陪着盈儿,这总行了吧。
就在多方的期待和筹谋中,承恩公的生辰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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