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盈见到太上皇, 登时就笑了:“祖父,孙女又来见您啦。”又和承恩公打招呼:“阿盈见过舅祖父。”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她这么快就破了祖父的考题, 本就是占了便宜, 有幸运的成分在里头。这谁能想到呢。就是她自己,也没料到去清净台,就遇上了曹宣。遇上曹宣也就算了,居然还在他家遇到了张稳婆的妹妹。
真是无巧不成书。就是这么巧!天选之女从不畏惧任何幸运。
太上皇瞥一眼她:“听说你找到证据了, 在哪?”
晏盈从袖子中取出那方绢帕, 成功地看见太上皇眼神的变化,便笑了, “看来祖父也早见过了。”
绢帕递到太上皇手里, 太上皇一看,失色墨已经显现出来, “真宗旧事”四个大字昭示着晏盈在这场考验中的胜利。
他将绢帕收了, 才道:“不怕我贪了你的?”
晏盈脸皮厚, 笑眯眯道:“要是别人,我还怕贪了这证据。换了您, 我可不担心。”
太上皇心道,小滑头!咱们诸葛家有聪明的,可没有你这样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之前承恩公还说她和宣明太子有些像,宣明可不像他这个小侄女, 嘴这么巧的。
他是看准了这丫头心里有恃无恐, 但承恩公却忍不住问道:“为何?”
太上皇心里一叹:别问,别问!再问就把老子的脸皮都扒下来了!
晏盈指了指自己的脸, 笑盈盈的:“托了祖母的福。”
承恩公忍不住哈哈大笑。姐夫和长姐感情好是一回事, 被这么大的孙女拿出来说, 就是另一回事了。
太上皇责怪地看了一眼承恩公,都让他别问了。自己主动秀恩爱的时候挺爽的,被孙女特意点出来,他难道不害羞么?
太上皇端起了架子,一脸严肃,企图让自己这个孙女不要那么无法无天,保留住自己岌岌可危的祖父尊严,“你查了才一个下午,就查出来了?你去找了靖远伯?”
晏盈心头一惊,生怕太上皇联想过多,他们这些当权者啊,最多的一个毛病就是多疑。该不会觉得她舅舅太能耐了,一下子就查出来了吧。
那就不好了。她不急不缓的:“我去找了舅舅不错。但这事能那么快查出来,可不是舅舅的功劳。”
太上皇撇撇嘴:“那是谁的功劳,你这个小滑头的?”
“可不正是孙女的功劳。”晏盈算是慢慢摸准了太上皇的性子,和他相处起来也不觉得胆战心惊了。他再是太上皇,从前有多少政绩,那都是她爷爷!别以为她不知道呢,她爷爷这样的正常人,对她和她阿娘都心有内疚呢。
所以她没必要和自家爷爷都恭恭敬敬的,就是要时不时撩一撩虎须,和他逗逗乐。想必祖父在大伯走了以后,已经没有什么开心的事了吧。作为孙女,让祖父开心,那是责无旁贷的呀。
见晏盈翘起尾巴来,太上皇就剥了个栗子给她:“说些有用的。”
晏盈快乐地接过,也不卖关子了:“祖父不知晓,从舅舅家中出去后不久,我就遇到了我一个友人。诶,友人相邀,就去他家中做客去了。这做着做着客,就与他家中一个婶婶聊上了。聊着聊着,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她竟有个阿姐,在宫中做过稳婆,一问,居然姓张!那我可就来劲了,张稳婆啊!这不就是祖父您出的考题么?”
晏盈这嘴,真是厉害得紧。承恩公看着她说得起劲,丝毫不怀疑她去别人家里也能将别人的秘密挖出来。看看,她现在不是就和说书的一样么?
起承转合,不知道多带劲!
太上皇心里也有些梗塞。这孙女做不成女帝了,该不会跑去茶楼说书吧?他得寻思寻思着,哪块封地比较富庶,万一这孙女夺嫡失败了,起码还有块公主的封地在,总不至于饿死。
“怎么这么巧?”
晏盈这才有空吞了栗子,味道不错。“就是这么个巧宗!这我也想不到啊,友人家中就能寻着线索。”她赶紧站起身来,对太上皇行个礼,“此次也算是我不劳而获了,祖父要是觉得考验不算数,孙女也无二话的。”
平心而论呢,晏盈的确捡了便宜。本是考验她能力的考题,却轻轻松松撞了个大运。她这么说,一则是自己也觉得有些占便宜,二则也想着以退为进,没准太上皇看在她诚恳的份上,这关就让她过了呢。
太上皇笑了笑:“算,怎么不算数呢?”他叹了口气,“若是这次不算数,只怕祖父在你心里是一点信用也没有的了。”
晏盈摸了摸鼻子,没有说话。
太上皇道:“接下来的事,就交给大人们吧。你还小呢。不过祖父也给你个准话,明日会试放榜,三日后殿试,殿试结果出来第二日,祖父就掀翻诸葛恕那假货。”
晏盈又假惺惺地问道:“那阿爹那边……”
她说阿爹,那自然是皇帝那个冤种爹了。
太上皇昂起下巴:“我亲自去,他敢不听!”端的是为人老子的风范。
他识人那么准,难道看不出来晏盈心里有多恨皇帝那个亲爹?但是,别说是晏盈了,就算是太上皇自己,都恨不得将皇帝吊起来抽一顿!什么玩意儿!诸葛家就没出过你这种混账东西!
承恩公自动为太上皇翻译道:“你祖父的意思是,你阿爹要是还犯蠢,他就一脚踹死他!”
太上皇白了他一眼,却也没有否认。
晏盈于是就笑道:“多谢祖父为我主持公道。”说实在的,正如晏盈之前猜想的那样,如果太上皇是个注重皇室颜面的,将诸葛恕弄死也就算了,不必将她弄回去归位。
唔……也不知道是不是占了这张脸的便宜。
最多不超过四日,那事也要尘埃落定了,就有个结果了。也不知道太上皇究竟会如何处理,晏盈并不确定。
但是,诸葛恕肯定要滚蛋是没错的。晏首辅那边,只怕睚眦必较的太上皇也不会轻易放过,就是要看晏家要脱几层皮了。
还有皇帝……晏盈想到他就心里一沉。祖父就算再心疼自己,皇帝也是他的亲生儿子,还是仅有的儿子。所以祖父会不会治他,真的很难说。
太上皇真是喜欢打突击,忽然又问晏盈了:“你说的那位友人,是男是女?”
晏盈心里一紧,面上还笑着:“我在崇文书院上学,祖父说我的友人是男是女?”
倒是将问题反推回去了。
太上皇仔细在回忆里搜寻了一下,那个张稳婆妹妹他的人是寻到了不错,也成功弄到了她旧宅的绢帕,看过了才给放回去。只是,这张稳婆妹妹如今在哪里过活,他可没查过。
这可是一查一个准的。
晏盈也陡然惊觉,只怕这事也牵扯进曹宣那里了。她刚才就不该那么老实的,现在好了,祖父不会找曹宣下手吧?
“祖父放心,这绢帕,只有我一人看过了,我也知道事关重大,不敢叫外人看见的。”她为曹宣背书。
要是真让她未来的肱股之臣卷进这件事里,她得哭死。曹宣得冤枉死。
太上皇也没说信,也没说不信,点点头,叫她自去了。
晏盈当然是更信任母族的,立刻就又去了一趟靖远伯府,将已经解决了的事告诉了舅舅听,并让舅舅找机会把消息传给阿娘。
之后又开始琢磨曹宣的问题了。以曹宣的水平,明日放榜时只怕前三不成问题,祖父该不会这么草菅人命吧?
她要不要现在去曹家提醒一下他呢?提醒他快跑?可是这有什么用,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太上皇真要杀人的话,他能跑到哪里去。
要是祖父已经派人跟着她了,她现在跑去曹家岂不是自投罗网?本来他不一定会查,要是查了,也没那么快知道消息。
她越想越后悔,现在是动也不能动,放任不管也不行。最后只能寄希望于太上皇没有那么不分青红皂白。
毕竟她已经拿着绢帕去找了太上皇,这已经表明,她和绢帕的主人有过联系。太上皇应该不会乱来……反正再过四天就要揭露真相了,届时人人都知晓诸葛恕就是个假货,秘密也就不再是秘密了。
她哪里知道,她走后不久,太上皇就对着承恩公道:“小儿女不知情态多可爱。”
承恩公笑道:“你这孙女,是个聪明的。她那友人,只怕也是个厉害的。”
“你信她的鬼话?我看她那友人必然是和她一起看过那绢帕了。”太上皇哼笑了一声。
承恩公道:“那又如何?难道你要大开杀戒?我看刚才你那丫头表面镇定,心里只怕慌得不行了。”
“哈哈,就该让她慌一慌。”太上皇终于笑出声来,“在我面前装高人范,什么事都要大包大揽的。还不是个小人儿。”
看到和妻子容颜相似的孙女做出一脸可爱的表情,他可真是太喜闻乐见了。
承恩公拿手指指了指他:“分明喜爱这个孙女喜爱的不得了,做什么总和她作对。”很快又说到正事上,“你这考题,她撞大运通过了,你心里可真的认可?”
若只是表面认同、实则不认同,那晏盈这一遭算是白走了。
太上皇嘿然笑道:“我不过是吓唬她,少让她尾巴翘太高了。她这哪里是全然运气?寻常人,就算到了友人家里,难道会纡尊降贵地与那家仆人交谈?与人交谈也就罢了,还能三两下套出人家家底来?”
承恩公之前是没有细想,这么一想也觉得晏盈这个人的可怕之处了。确实如此。有个在宫里当稳婆的姐姐,又是已经去世多年的,谁会忽然提起来?更别提和太子有关的,这种宫廷秘史,非晏盈这样嘴巴巧、心思活的人才能套出来。
太上皇继续替孙女得意道:“能哄得对方拿出绢帕,将上面的失色墨祛除,解开字谜,这些能力,难道不值得我高看一眼?”
真要让二皇子、三皇子去解密,还不定能有个什么结果呢。他们到了友人家中,只怕连打听都不得门路。晏盈是撞了巧不错,可也是她愿意做这个有心人,习惯随口问问。这难道也是她的错不成?
“你如何知道是她自己祛除的失色墨、解开的字谜?”承恩公知道太上皇的人已经提前把失色墨祛除过一次,当然,为了考验孙女,又重新弄上去,放回原处了。
太上皇“哈”一声:“我孙女自己不会解开,不懂怎么祛除墨水,这有什么!她手下有人愿意为她做,她能招揽到这样的人才,不是她自己的本事?”
驭人之道,晏盈已经展现出来了。若她真成了女帝,一个国家大小事那么多,难不成还全让晏盈来处理?
承恩公此时是心服口服了,又眼红太上皇了,“此前你还说儿孙不肖,如今可满意了吧。”他的聪明孙子周久思都远远比不上太上皇的聪明孙女晏盈呢。
要说心眼,晏盈和周久思加起来一千个,周久思两百个,剩下八百个都是晏盈独占的。
第二日是会试放榜,晏盈早早就往放榜的地方去蹲曹宣了。他昨日说过今日会约上裴熹一同来等放榜。
她一定要蹲到曹宣啊。昨日一夜辗转反侧,真怕曹宣小命不保。
晏盈一大早,就提前到了贡院对面的茶楼定了个雅间。今日个个都想来凑热闹的,除却应考的学子和家属外,就是最爱凑热闹的燕京老百姓了。
茶楼顿时人满为患。好在她提前定了房间。
不少人是在赌坊里下了赌注,看国子监两个魁首究竟是谁摘得桂冠,也不止裴熹、曹宣二人,还有其他地方上来的解元,也获得了提名,只是压在他们身上的是少数。
当曹宣与裴熹二人出现在茶楼下方的时候,晏盈简直是喜出望外。祖父没有乱来!他不是不分青红皂白就开刀的人!
曹宣平平安安地活下来了!
她顿时高兴地和那二人招手。
曹宣也看到她了:……
还是难得看到这么活泼高兴的她。
时间还早。他们就算挤到前面去也看不着。他还好,觉得自己必能中的。但裴熹那家伙非说他想知道二人名次,还想早点知道,硬要拉他一起来看榜。
其实,河东裴氏这样的人家,难道没有家下去看榜?以裴熹这样的家世,就是躺在家里等消息也成。曹宣深以为,裴熹大概和晏盈一样,以为自己家里穷得很,没人来给他报消息报喜的,所以非要拉他一块。
裴熹这人,初相识觉得他有些公子哥的劲,实则内里很是心热。二人能玩得来,也是彼此之间都差不多的原因。
曹宣“咳咳”一声,对裴熹道:“我上去茶楼坐坐。”
裴熹没看见晏盈和他们打招呼,见曹宣说要上楼,他也点点头,表示同去。
曹宣:“……”
二人一道上了茶楼,晏盈从雅间门口等着,请二人进去,“咱们也是熟人了,不必客套。”
这话说的不错。在座三个人,曾经在皇后娘娘的生辰宴上作为学子代表贺寿的。彼此相识,不是靠的家世,而是靠的才学。晏盈不觉得自己是女子就低人一等,裴熹和曹宣二人也能够平等看待晏盈,觉得她、沈文汐和自己是一样的。
裴熹心道,晏盈好歹也是我祖母的学生,确实是熟人不错。唉,不能深想不能深想,一想就想到祖母有多喜爱沈文汐和晏盈两个了。这些日子祖母又开始旧调重弹,对着阿爹说,也不知道生个女儿好给我打扮孙女。
裴熹夹在大人们之中,才知道了原来在自己小时候,还被祖母穿过小裙子!因为小时候玉雪可爱,没有孙女的祖母简直丧心病狂,对着自己疯狂打扮。还是他三四岁后,他阿爹阿娘看不过眼了,才劝她放弃的。
裴熹:……
晏盈目光灼热地看着曹宣:“曹宣,昨晚睡得可好?”
要是太上皇派人到他家来了,不可能一点动静也没有的。她急于知道自己是否连累到他了。
曹宣却不知道内情,被她这样一盯,顿时就面上烧了起来。她怎么还关心起自己昨日睡得好不好的问题了,这有些过于超出二者界限了吧。就会显得有些亲密。曹宣有些埋怨晏盈,说就说了,做什么要当着裴熹这家伙的面说。
这多不好啊。
他还是回道:“挺好的。”
裴熹也不明内情,还道:“晏大小姐不必替我们操心,说句托大的话,此次科考,我与从嘉必然在一榜的。”所以自然是睡得香甜的。有些人会焦虑科考成绩,但如他们这样的天之骄子是不会的。
晏盈笑道:“不必叫我晏大小姐,直接叫我晏盈吧。我也叫你裴熹。”见裴熹应了,又道:“这在不在一榜的话,与我们说了也就算了,可别在外头说,否则该惹人注目了。”
确实如此。又不是作弊,明明是靠自己真才实学考出来的,可别临了了受这种不白之冤,扯出什么科举舞弊的大事来。人心是最不可测的,同届举子都是竞争对手,参加科考的足有五千多人,通过会试的却只有两三百人,落选的人数远远大于通过的人数。
要是公平科举还好,落选的也不会怎么样。但是如果传出什么风声来,只怕那些落选的就会心里多想几分了,会不会就是这内幕害我没上呢?有些人甚至巴不得科举不公,来一次重考,这样自己还能多一次机会呢。不能说是人性阴暗,只能说是人性如此,人心如此。
裴熹也有些脸红,“这我自然是知道的。你和从嘉都是我的朋友,我才有些大言不惭起来。”他高高个子,说起这些有些不好意思,还摸了摸头。
晏盈看得心里乐死,这小哥儿还挺好逗的。“你可不算大言不惭。今科我就等着看你和曹宣的好成绩了。”
曹宣目光幽幽地看着这两个人。尤其是看着晏盈。她之前不是也对自己说过“不用叫晏大小姐么”。好哇,原来她对谁都是这样的,和自己说的话,也没有什么特殊的。
他之前算是白花心思了。这姑娘的心思分明就是一片海。好哇,他梦里说的话果然没错。什么“观于沧海者难为水”。
他心里酸酸涩涩的,就和啃了一个猕猴桃似的。不,猕猴桃好歹有点甜味,他现在只有酸气。
还有晏盈现在的模样,分明和裴熹也很说的来。他不过是心里想了一会,裴熹都已经开始将自己的字告诉晏盈了。
晏盈念了一遍:“临舟。你和曹宣的字一样都很好听。”
字从嘉的曹宣忍不住挺了挺胸脯。
裴熹心里高兴,他和曹宣二人一直都是好友,可是国子监总有些人觉得他们是瑜亮之争,觉得他们面和心不和的,其实是强有力的竞争对手,对他们的交情指手画脚。现在好了,晏盈就挺懂他们的嘛。他们就是很好的朋友,都有一样好听的字。
“他的字是他老师起的。我的是我祖母起的。”裴熹道。
晏盈心里又感慨,不愧是谢宁,在家中地位挺高的。一般世家大族里,如裴熹这样有出息的子孙辈,取字都由家里德高望重的男性长辈完成。而且裴熹的祖父又不是不出名,没有学问,人家还做过帝师呢。
还是谢山长驭夫有道啊。在家中颇有分量。晏盈心里暗自为她点了个赞。
她本身只是要和曹宣问问情况,看到他没事也就放心不少了,对裴熹,自然不如对曹宣那样的感情。他们又没有一起放过纸鸢的。但是裴熹自己送上门来,自觉日后任重道远的晏盈当然不肯轻易放过,这样可靠的下属,一定得抓牢。
所以,在曹宣看来晏盈是在和裴熹两厢合意,实则晏盈依然在以hr的态度和裴熹打交道。
如果用剧本来比喻,曹宣沉浸在二男争一女的爱情剧里,而晏盈始终拿了“诸位豪杰皆入我麾下”的大女主剧本。
要是能用手抓住过路英才的话,晏盈只怕恨不得化身八爪鱼,一抓一个准的。
三人只是在这里闲话了一二,却见贡院里忽然走出一个人来,手上拿了个不知道什么东西,见过好多次放榜的燕京本地人立刻就高呼道:“要张榜啦,要张榜啦!”
那人听得都怕了,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他一个人的背上,他手脚飞快地张了榜,也不含糊,生怕一拥而上的众人把他挤成肉饼子,麻利溜了。
果不其然,幸得他动作快,所有读书人这时候都冲到前头去看了。还讲什么斯文?
更有一些人,本来想做出些雅态的,也被人潮挤到了前头,想要出去,也是难出。
一张榜,那就是注定的结果了。举人们三年一届,在场的都是盼了已久的,都等着一个殿试的机会。再之后,就是青云直上,出将入相……等等的美梦了。
曹宣和裴熹二人都仍在茶楼雅间里坐着,却占了地势高的好处,一眼就看得到下面场景。
不少人开始哭天喊地,一看就是又没中的。
也有人和疯了似的,心满意足离去。
再有就是燕京老百姓,家中没有人科考,却又最爱看热闹的。其中一个王大爷,住在这长青街几十年了,每年都要凑一回热闹。他身高体壮,一会儿就冲到了最前头,从上往下开始充当播报机:“第一名,池州府曹宣。第二名,燕京裴熹。第三名,燕京南宇江。第四名……”
他一个人,嗓门大,声音足,哪怕是在后排没有挤进去的也听得一清二楚。
等榜上二百五十名都念了个完,有些一时半会没听见的,或是在后排的,又问道:“大爷,榜上可有钦州张三?”
王大爷:“有!有!第二百三十九名!哎呀恭喜恭喜!”
那是!张三于是就昂首挺胸,高低也是个同进士了!娘耶,他张三要光宗耀祖了呀!
又有人问:“王大锤可在榜上?”
王大爷一看:“不在,不在!”定睛一看那问他的人正是那讨厌的老邻居,净喜欢和他作对的,“我还当谁和我大孙子一个名字,却原来是你来哄我玩呢!我家那孙子今年还在喝奶的年纪,得等个十几年才来科考呢!”
众人于是皆笑。那老邻居也笑了。
晏盈听说了曹宣和裴熹的好成绩,也笑着恭喜二人:“恭喜恭喜,第一第二的两个少年郎,都与我是朋友。我可不敢说出去,我怕一说出去,燕京姑娘们一人丢个花果都能砸死我去!”
曹宣掀起眼帘看她,这个姑娘,着实是个能说爱笑的性子。“美姿颜,好笑语”1,概莫如是。
裴熹则还不大熟悉晏盈的性子,听她这般说话,险些喷出茶来,再一看从嘉,竟还坐得稳稳当当,面上一丝表情变化都没有,就心道佩服佩服,我还道自己出身名门,幼承庭训,却不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看这晏盈,脸皮厚得山外有山,还有这曹宣,淡定得人外有人。
人家潘安第一美男子,方才走到哪都有姑娘家投花掷果的。她晏盈明明在夸赞曹裴二人,却也要带上自己,自夸一通。当真可爱。
晏盈站在窗边,看下边的人来来去去,众生百态,也忍不住叹息,不管是哪朝哪代,考试总是能决定一部分人的命运。这于普通学子们,已经是相对公平的了。因为这世间,本就没有绝对的公平。
她回头问二人:“这第三名,叫南宇江的,你们可认识?”
若是阿芙在就好了。阿芙什么都知道一些。
她看邸报时间还不够长。
裴熹道:“此人也是国子监的,昌平伯世子。”
你说南宇江,晏盈还未必知道他是谁。你说昌平伯世子,晏盈立刻就知道了。这昌平伯世子,不就是韩氏一开始准备配给晏知的如意郎君么?
晏盈偶尔偷听到的,韩氏现在都还叹惋,女儿失去了这桩良缘。而且昌平伯夫人也因为这事与韩氏交恶了。这不由让晏盈想起了在承恩公府事发之时,昌平伯夫人也在看热闹的人群里,那意味深长看韩氏的表情。
哦哟。有意思。可惜现在晏知嫁给了太子,在东宫做一个孺人。
晏盈道:“那些报喜的人,只怕已经往你们家中去了。你们还不回家看看?”
那可不是。这种大喜事,多的是愿意跑腿的人,还能领个赏钱,讨个好运呢。
裴熹已经知晓结果,料定家里祖父祖母阿爹阿娘都是高兴的,也想着回家瞧瞧了,便道:“那我先走一步。从嘉,三日后咱们殿试见。”
裴熹私以为自己做个探花郎是稳稳的了。就是不知道在皇帝眼中,究竟是自己还是从嘉的美貌更胜一筹,该让谁当探花好呢。
目送他远去,曹宣才无奈地瞥一眼晏盈:“你今日,一上来就问我昨夜睡得可好,是何意思?”
晏盈眨巴眨巴眼睛,“关心你一二,不可以么?”
“可以。”曹宣忽的倾身向她,摘下她头发上的飘絮,放在手掌上,又轻轻吹走了。
晏盈顿时脸色爆红。刚才曹宣陡然离她这么近,她一瞬间什么都记不起来了,脑子里的机灵全都和她说了再见。她依稀能闻到曹宣身上淡淡的香味。并不浓郁,还让她想要闻更多。
小脑袋里想了很多,才感觉到脑袋上有什么动了一下。才看到是一个柳絮,不知何时落到她头上了。人家曹宣只是帮她拿下来。
可你拿就拿,做什么还轻轻吹走!让她忍不住,就会脑补的呀。
晏盈怨念深重。
曹宣看着她这样,心下才稍微满足。她这姑娘,只知道撩拨他,还不许他适当反击么。
晏盈“咳咳”两声,才道:“你好好准备殿试吧,状元、榜眼、还是探花就在此一举啦。”在她看来,他和裴熹二人总是脱不开前三名的。
曹宣是冲着状元来的。他此前已经连中五元,只差最后一个了。就像是完成目标似的,十拿九稳。可晏盈这般说,曹宣又忍不住问她:“你觉得,我更适合探花,还是临舟?”
他暗戳戳地刺探在晏盈心中,到底觉得谁的美貌更胜一筹。
晏盈也认真想了一下这个问题,他没问状元,只是问探花,显然就是围绕探花貌美来问的。“这好难选啊。”
要换了她做皇帝,想必也是左右为难。裴熹和曹宣都是世间难得一见的姿容,这小探花花落谁家真不好说。
晏盈私心里觉得曹宣好看些,可她又不知道狗皇帝是怎样的审美!
曹宣:“……”
他闷闷不乐地把头扭到一边。
晏盈却推了个烤栗子给他:“香得很。”
栗子咬在嘴里,果然香甜软糯,顿时就不气了。他也要回家处理事情,省的臭弟弟太高兴,高调太过了,在街坊邻居里惹人注目。
待他走后,晏盈也准备走了,却见太上皇推门进来,一脸煞气。
晏盈还莫名其妙的:“祖父?”他怎么来了?还大喇喇的,这人多口杂的,不是说好了先不让皇帝知道他老人家回京了,到时候打他一个措手不及么?
太上皇着人守着门口,隔壁更是提前清空,就怕被人听到看到。
他自顾自坐了下来,就坐在曹宣刚才的位置,“我不来,你和那臭小子还能聊到什么时候去!”
晏盈:“???”
他说的臭小子,是裴熹还是曹宣?
太上皇昨晚上就派人去查了,晏盈口中的那个友人,是今科举子,国子监魁首,暗卫说容貌绝佳。他没有轻举妄动。今日也是无意中出来看到孙女居然又和那个小子待在一起,他才是彻底绷不住了。
更让他生气的是,孙女居然还是个花花肠子,心思多得很!
太上皇叉着腰,开始骂晏盈:“我昨儿还当你是个好的,和你那糊涂爹不一样,你倒是好,花花心思一大堆,左右为男是吧,左拥右抱都是美男子,你可真行!”
晏盈:“?????”
太上皇亲眼所见啊,她的乖乖孙女,居然和两个少年郎在一起,一个出去了,另一个还好久才出去。天哪,现在的年轻人,也太直接了吧。
晏盈赶紧解释:“祖父您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今日会试放榜,我不过是与他们二人都在这里看榜罢了。您看,这里视野最好,又能听见楼下说话。”她指了指窗户。
太上皇于是凑过去看,一看,果然如此。登时就知道自己或许是误会了,都怪他一见到出来的两个都是容貌惊人的,就大惊小怪起来。
见晏盈似乎有些生气了,太上皇赶紧也道歉:“嘿嘿,是祖父误会了,冤枉你了。”
“本来就是!”
太上皇道:“我是怕你也走了你阿爹那条老路啊,宝贝孙女,听祖父和你说,既然你是要做女帝的人,怎么可以感情用事啊!”
他的乖乖孙女,以后想要哪样的男人要不得!那两个男人,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灯。还不知道是孙女欺负他们,还是他们欺负孙女呢。被感情拿捏住了,就很可怕呀。尤其是,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晏盈有些无语住了,“祖父,我阿爹犯蠢,我可不会!您可知道刚才那两个是谁,一个是裴家的裴熹,会试第二名!另一个也是一地解元,会试第一!”
太上皇本来不知道,现在也早知道了,只是,孙女说这些干嘛?他们再优秀,他也不会同意她现在就嫁人哇!
祖父有的时候该死的聪明,有的时候又完全想不到她要说的点!简直让她气死。晏盈道:“会试第一和第二啊,殿试上肯定也不会出篓子,这样的人,十有八九未来就能出将入相的,我不趁着现在就开始拉拢他们,难道等以后么?”
太上皇:!!!
他老脸一红,摸了摸晏盈的脑袋:“怪我怪我。祖父太狭隘了。我孙女有大志向,祖父口中说的信你,给你机会,实则还拿着看寻常人家小闺女的眼神来看你。你有美貌,有才智,祖父心里高兴,却又忍不住想这些会不会阻碍你前行。”
太上皇欣慰地笑了:“现在我知道了,你不会的。”
他还当晏盈有着儿女的小心思,实则人家在遴选人才呢。至于是为朝廷遴选还是为她自己,太上皇觉得这都不是问题。难道为晏盈效忠的人,就不是为朝廷效力了吗?晏盈要是能拉拢过来,也是她的本事。
晏盈这样的人,心里自有一把尺度,就算她面上仍还是个少女模样,她有美貌,和旁人家娇娇女没有差别,她也始终一往无前。她并不需要强行将美貌从自己身上剥落,不需要做成男人般强悍的外皮。因为她的内心足够坚定。
晏盈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这还差不多。她心里也感慨,祖父还真能屈能伸的,之前那么窝火,可意识到自己弄错了之后,居然也低下头来,对着自己这个孙女认错。
太上皇道:“三日后就是殿试了。殿试结束后,祖父为你正位。”
晏盈:“多谢祖父厚爱。”
三日后,殿试如期举行。皇帝此次出题,与北疆屯军有关。
半日之后,所有人交了卷。皇帝、晏首辅和另外几位主考官一同阅卷,最后由皇帝做主。
殿试的结果比会试出的要快得多。皇帝心里一看,这头名,他也是见过的。就是那国子监魁首嘛。再看榜眼,哦,不认识。再看探花,又是见过的,裴家儿郎。
皇帝心道,好哇好哇,看来尚同大师说的果然分毫不差,这二人可是子房之谋、孔明之能啊,嘿嘿,他们和太子正好同龄,日后为太子效力,也是君臣相得的佳话呀。
晏首辅也是这般想的,少年英才,正适合诸葛恕呢。如今他的东宫智囊团,所剩的人不多了,康纷回家伺候祖父且不说,就连永平侯世子,也撂挑子不干了。还是得给这些年轻人多点机会,到时候补充东宫血液才是。
皇帝遂爽快地点了这二人的名次,就做状元和探花。
嘿嘿,等到过几日授官时,再将二人想办法弄到东宫去。此时的皇帝尚不知道自己好日子且要到头了。
长央宫。
陆皇后对春英道:“传信靖远伯府,务必将话带到承恩公府,给太上皇,就说,陆晚亭甘为先锋。”
陆皇后从晏盈那里知道了她与祖父已经见过,而且通过了祖父的考验,也知道了太上皇会在明日的早朝上发难。但她这个做阿娘的,不能事事都由公公来帮忙。
她的女儿,她也会护着。
春英有些不忍:“娘娘……咱们就是按照太上皇的意思来做,由他来做,也省的伤了您的名声,伤了您与陛下的情分。”
“我与他有什么情分可言。他这么对我的女儿,我恨不得拆骨吃肉,”陆皇后眼里闪过阴霾,“只是暂且奈何他不得。此番最多收拾了太子,还不定如何呢。”
她要赌一把。
前期她被压得越厉害,日后她们母女就越会获得朝臣的同情,而那些作恶的人就越会受到鄙夷。
春英不再劝了,出去办事了。
第二日大朝会。
左都御史满晖出列:“臣都察院满晖有事启奏。”
众人顿时都有了哆嗦。谁不知道,这满晖满大人,素来刚正不阿,平时不参人,一参人,就必要参个倒的。偏偏这还是他都察院的职责,无可指摘。今日也不知道是谁这么倒霉了。
不知怎的,诸葛恕心中有了些许不安。虽说这满晖与王仁同在都察院,满晖一贯不与同僚来往,他又是都察院长官,应该不至于被王仁收买。可是他就是不安起来了。
皇帝也不解:“满御史要参谁?”
满晖一脸正气,拱了拱手道:“臣参当朝太子殿下,得非正位,并非陛下真龙血脉。”
似乎是嫌一个爆竹炸的还不够响,满晖紧接着又扔下了第二个爆竹:“臣还要参皇后娘娘与首辅大人,为利勾结,偷凤转龙。太子殿下实为晏首辅与其夫人亲生儿子,而晏家大小姐才是陛下与皇后的亲生女儿。”
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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