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晖此言一出, 简直是炸了满堂人一个七荤八素的。满大人啊满大人,平日里看你也挺稳重的,怎么今日居然说出这种话来?
太子殿下, 怎么会是晏首辅的儿子?
而且,皇后娘娘怎么也被扯了出来?真是好大胆!
他们都不敢去看皇帝的脸色了。如果这事真是陆皇后伙同晏首辅干的好事,那岂不是说明陆皇后宁可别人的儿子篡了皇帝的位么?
诸葛恕更是整个人都身子发寒了。怎么会——怎么会!这样的事情, 怎么会被人得知?满晖老儿是如何知晓的?他掌握了什么证据?他的太子之位还能保得住么?
满晖是怎么回事!有什么事不能找父皇说么!为什么要这么当堂说出来!朝中这么多人,能封住口么!
诸葛恕简直通骨发寒。他是被人整了, 一定是。
除了前阵子与晏知在承恩公府闹了丑事外, 他还从来没有这么被人扒光脸皮, 在朝会上参过。而且上次他还借口给陆皇后侍疾, 根本没有出现。
这一次——来势汹汹, 并非善类啊。
晏首辅此时的心里也是波涛汹涌,成百上千的猜测冒了出来。这样的手笔, 以这样的方式揭开, 是谁?太上皇?陆皇后?晏盈?
还是……皇帝不想做冤大头了?
皇帝的心里同样也是惊涛骇浪。掩藏了十五年的秘密,怎么突然就被人发现了?这要是满晖是私下底与他密报,他还有办法控制住。要么对满晖威胁不许外传, 要么直接将满晖暗杀了, 所谓证据也一同毁灭了。
可如今,他大喇喇地在百名朝官的早朝上参奏,谁能把他带走?便是他是皇帝,也不能为所欲为。
皇帝顿时就露出一副震惊并震怒的模样:“满御史, 你可不要信口开河。太子就是朕与皇后的亲生儿子, 你再妖言惑众的话, 朕可是要治罪的。”
他想着息事宁人, 没想到第一个跳出来的却不是晏首辅, 而是靖远伯。
靖远伯立刻就冲上去,作势要揍满晖,好在旁边的人很快把他拦了下来。
靖远伯怒吼:“满晖!你胡言乱语什么!太子殿下,怎么就不是娘娘生的了?还污蔑皇后娘娘与晏首辅换孩子,你真是其心可诛!”
端的是一个爱护妹妹的好兄长啊。是啊,换了哪个大舅子听了这话,肯定也是不乐意的!好家伙,我妹子嫁给你们皇家了,为你们生了个太子,还要受这种污蔑?
皇帝平时很讨厌靖远伯这个大舅子的,可如今他为恕儿说话,他顿时看他很顺眼了。
靖远伯被人拦住了,没办法痛揍满晖一顿,只好开始唱起了苦情戏,跪地道:“陛下,皇后娘娘的品性您是知道的。她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来!满大人简直是,空穴来风!要致娘娘和太子殿下于死地!”
晏首辅这时候也跪了下来叫屈:“太子殿下是陛下与娘娘的儿子,怎么就变成了臣的儿子?满大人此言,实在太过诛心!臣为官数十载,从未有过如此僭越之心,还望陛下明鉴!”
皇帝正要顺着靖远伯和晏首辅这两个人的楼梯下来,就见满晖又开始行动了。他一个健步,冲到了最前边,拱了拱手:“陛下,微臣并非张口就来之人。这数十年来,臣参过的人,无一不是有实证,臣从未冤枉过一人。臣之所以参太子殿下身世有问题,是因为臣昨日收到了一密信。”
“信上将太子殿下的身世秘密,事无巨细地写了出来,由不得臣不信。”自然,也由不得你们不信。
此话一说,所有人都做出了震惊的反应。
密信啊!你有证据,居然能够忍得住现在上朝才说!满晖,真有你的!都察院可真行!
皇帝气得胡须都要抖了起来,究竟是谁,居然敢写密信,揭发这件事?不应该啊,当年所有的知情者都死了才是,活下来的,也就是晏君乐、韩缃和他三人,他们都是一心为着诸葛恕好的,怎么可能去写密信告发诸葛恕的身世问题?
满晖言之昭昭,似乎真有实证,虽然还没拿出来,但是相信他的人、熟知他的人,都知道他不是那种信口开河的,必然是证据板上钉钉了。一时间,都没人敢说话。
晏首辅也是心里阴霾。
诸葛恕心里都快要抖起来了。他怕啊,他怕这富丽堂皇的生活从此和他宣告再见。他要是太子殿下,那自然是所有人都要看他脸色,要是只是首辅家的公子,谁会看他脸色啊!他现在拥有的一切,都将灰飞烟灭。
他更加不可能拥有盈儿了。
常希是御前红人,今日也伺候在皇帝跟前。他可是亲眼所见,皇帝的双手都捏作一团,显然是极其紧张、心虚的样子。
他跟随皇帝多年,最是清楚皇帝的一些小习惯。
常希不禁又想起了前段时间的场景。
太子殿下与晏家二小姐闹了丑闻,陛下闷闷不乐的,还为殿下发愁了好久。
当时常希心疼陛下,终于决定不管不顾地觐言一次:“陛下,奴才虽是个没根的,可是见得多了,也知道了。陛下心疼殿下的心情,奴才也懂。只是,太子殿下不争气,您还有二皇子、三皇子,他们都是您的嫡亲骨肉。”
当时皇帝的眼神已经不大高兴了。
常希硬着头皮劝道:“奴才说句掏心窝子的话,终究还是自己的骨肉重要。若是太子殿下是您和韩夫人的孩子也就罢了,他不是啊。您这般疼爱他,到时候岂不是让姓晏的——”
他的话没有说完,当场就被皇帝一脚踹飞了。皇帝再废物,年轻时也是学过武的。用尽全力的一脚下去,几乎将常希踢得昏迷。
皇帝被戳到了心头大恨,这辈子不能娶韩缃,就是他最恨的事。偏偏被个奴才提起,他那一脚,真是要杀人了。
就在那一刻,跟随皇帝几十年、将皇帝视作自己亲人的常希,死心了。
再往后,便是娘娘悄悄请了人为他看病,治好了他。
他是没根的人,这辈子是绝对对得住陛下的,只是对不住陛下的女儿,也对不住娘娘。当年的事他也有参与,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是,他这东西也知道记恩。
等伤养好了之后,仍回了殿前。他小心伺候皇帝,又张口认错,称自己僭越了,皇帝肯留他一命他已经知足了。皇帝到底顾念旧情,念在常希伺候多年劳苦功高份上,也不再计较了。更何况,如今懂事了的常希,用起来更舒服。
听着常希夸太子殿下好,皇帝终于满意地点点头。正是这样。朕身边的人,都要心往一处使。
常希望着陛下揪手,底下的情形却也看了个分明。今日这事,分明早有预谋,娘娘只怕也以身涉险,只为了将小公主认回来。想来娘娘也知情了。
他若是娘娘呢,仗着对他这个御前大太监的恩情,让他一举揭发二人身世岂不好?可娘娘没有这么做。常希低了低头,这宫中,到底有些人情味在。或许娘娘也是在利用他,想进一步让他忠心,但他也心甘情愿了。娘娘再如何,总比陛下聪明能耐不是?陛下啊,实在是让他都寒心。
靖远伯听满晖说有密信,第一个就问道:“可是真的?若你信口开河,意图指控天家血脉,那就是十恶不赦的大罪了。”
众人都点头称是。是啊,涉及皇家血脉的事,可不能胡说的。
满晖见众人皆看着自己,便道:“臣这密信上说,晏首辅和韩夫人成亲后有了身孕,而娘娘当年也嫁给陛下一年,有了身孕。巧的是,当时陛下去行宫避暑,娘娘自不必说,朝臣也有幸同去。韩夫人便在其列。娘娘所生的太子殿下,与晏首辅夫人韩氏所生的晏大小姐,刚好同日出生。”
“同日出生又如何?”东宫属臣方之元的爹方尚书当然不能让儿子坐的船沉了呀,赶紧出来为太子说话。“这世间同日出生的人众多,难道都是换了孩子不成?”
方尚书跪地道:“陛下,臣倒是要参满大人,不知是何居心,没凭没据的消息,也拿出来扰乱朝堂!”
皇帝果然面色不善地望着满晖。
满晖却不急不忙道:“臣有一证人,已经侯在宫门外了,此人在场诸公也颇熟悉。还请陛下宣他入内,一辩分明。”
皇帝一时之间也吃不准满晖说的人究竟是谁,心里拿不定主意,但是偏偏满晖的身份委实太“恰好”了,他是都察院长官,他接到证据拿到堂上来,都是应有之义,谁也没法责怪他。
皇帝犹豫,靖远伯却不犹豫,立刻就冲上前去:“好!我倒是要看看是什么证人,能证明我的外甥不是我外甥了!”
众人也都如此做想。
这话一说,皇帝心里暗骂了靖远伯一句,蠢死了,却也只能让人将所谓“证人”带进来。
“证人”一进来,的确是个熟人。
“这不是太医院从前的秦院使么?他怎么来了?”
“啊,我想起来了,秦院使的确为皇后娘娘看诊过。只是行宫没有跟过去罢了。”
“不会吧?秦院使难道真知道点什么内情?”
朝臣们纷纷小声地交头接耳起来。
皇帝登时也皱起眉头来,但他自觉不在场的秦院使应该是拿不出什么证据来的,也就静静看着。
诸葛恕一听旁人开始说起这证人的来历,顿时也不慌了。
秦院使曾经是太医院使,如今却只是一个普通人,身上没有官阶,见皇帝自然先跪下行礼,再起身道:“草民秦漫,燕京人士,数年前曾任太医院使。诸位大人应该还认得草民。”
曾经被秦漫治过剑伤的杜将军一下子跳了起来:“秦院使,认得认得,当然认得,若非你医术高明,我这手臂只怕保不住了。”
众人皆笑。
皇帝黑着脸问秦漫:“秦漫,你如今已远离朝堂,如何又成了满晖的证人?”
“回陛下,草民并非满大人的证人,而是满大人所说案子的证人。满大人所收到的密信,正是草民所写。”
秦漫真是好大胆子,这话都敢直说。
他却也不吊胃口,开门见山:“草民要当堂告发皇后娘娘与晏府勾结,偷凤转龙,混淆皇室血脉。当年皇后娘娘有了身孕,陛下高兴得很,指派还是太医院使的草民为娘娘护胎。草民曾经多次为娘娘把脉,娘娘脉象安好,可娘娘数月之后,却生了一个男胎,草民当时就惶恐不已。”
“皆因草民家中世代习医,秦家嫡系皆有一拿手功夫,便是根据孕妇的脉象摸出胎儿的性别。当时我为娘娘把脉多次,十分确定娘娘怀的是个女胎,如何生出来却变成个男胎?”
“更让我害怕的是,与娘娘同日产子的,同在行宫的,却还有一家人。便是晏首辅的夫人韩氏。”
“呸!不知道离开太医院多少年了,也不知道是哪家权贵将你挖出来,攻讦太子殿下的身世!”方大人持续为太子殿下冲锋陷阵,“这等妖言惑众的说法,也能信么?什么根据脉象摸性别,诸公可真的信这种说法?”
一时之间,从对太子身世上的疑惑转向了开医学大会的节奏。这种脉象之法,确实玄而又玄。
“是啊,这难道能作准的么?”
“妇人之道,妇人之道啊!生男生女,脉象能实打实的作准么?”
秦漫拱手道:“草民不才,但这的确是我秦家秘技,草民不敢欺君。”
“哦,你的意思是,晏首辅就敢欺君了不成?”有人步步逼问。
秦漫不吭声了。满晖又道:“秦漫向臣举报此事后,臣立刻去查证,果然秦家祖上确实有过这样的经历,为其他妇人诊出孩子性别的,只是数量不太多。据说是秦家怕世人重男轻女,将好好的女胎作践掉,方才停止帮人把脉摸性别。”
“哈!妖言惑众!满大人莫不是也被秦漫蛊惑了不成?”方大人道,“满大人不过查证一二,这有什么!若是秦家有意提早放出风声,故意给满大人查到的呢?又没有什么实打实证据。”
秦漫:“秦某不才,但于医术一途上,的确颇有钻研。数十年来不敢懈怠。这种摸性别的秘技,却并非秦家独有。早在百年前,周神医的《医术辑要》中就曾讲过一个例子,为小国之后摸胎儿性别。无独有偶,前朝的杂书《几方谈》《路由传记》里,也有记载类似例子。秦某所言绝非孤证。书籍未散,皆有实证。”
他冷冷地看了一眼方大人,“方大人孤陋寡闻,却不是人人都如此的。”
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方大人又羞又怒,“这些都是医学书籍,本官从事仕途,不知又有什么奇怪。”
秦漫又道:“陛下,在这朝堂之中,不单是秦某知晓把脉摸性别的秘技,还有一人,他或许也知晓。”
皇帝目光幽幽:“是谁?”
秦漫直接望向百官之首:“正是首辅大人,晏君乐!”
晏首辅被指证,依然不疾不徐道:“秦院使不知道是不是误会了,臣自幼习读诗书,不通医术。”
靖远伯也跳出来道:“荒谬!我靖远伯府陆家与晏家素无来往,别说我妹子绝不会换孩子,就算换孩子,为何要寻他晏家!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有些耳聪目明之人便在心里琢磨了一遍,是啊,这种换子大事,何必找上晏家呢?晏家能给陆家什么好处?又不是真的靠谱。真的要换孩子,还不如换个有陆家血脉的儿子呢,就算当时靖远伯夫人没有怀孕,那由靖远伯府来过一道手,岂不是更安全?对皇后娘娘来说,她为何要选择晏家而不是自己的母族陆家?
可惜靖远伯的疑问很快就被秦漫的话打断了过去。
秦漫道:“娘娘为何选择晏家,草民不得而知。草民却知晓,晏家说是世居燕京,实则迁入燕京也不过四代而已。早些年,晏家居住在青州府一个叫鹿角村的地方。当时晏家也已经是耕读之家,可世人不知道,晏家也是儒医!晏家最早是做医者的,只是后面才慢慢改为出仕。若陛下不信,草民也有鹿角村晏家人书信为证。他们与燕京晏家早已分家,可仍然知道祖上来历。”
晏首辅心里一紧,秦漫已经查到这个地步,看来这是不可否认的了,“祖上的确曾通医术,只是到臣祖父这一代便不习医术了,臣更是一无所知。难道祖上做过医者,臣就不能科考,不能为官了吗?”
满晖冷目道:“祖上有人行医,自然不影响你晏大人科考为官。只是,你千不该万不该,因为把脉发现夫人韩氏腹中是男胎,便有意与皇后娘娘勾结,换了她与陛下的孩子,混淆皇家血脉!”
皇帝瞳孔一缩。当年他决意换孩子,的确是看在韩缃的份上。他不喜欢陆皇后,但他喜欢韩缃。
他一开始,其实也没有打着要换孩子的主意。只是,在行宫他见着了缃儿几次,偶遇她几次,那种感情又起来了。缃儿说“自知无缘”,可他如何能受得了美人垂泪?
于是便动了换孩子的心思了。当时他也确实没有想到缃儿肚子里的是男是女,只想着,不管是男是女也好,他要留一个缃儿的孩子在身边。虽然不是他的孩子,但是这才能证明他们之间纯洁无瑕的感情。他不在乎那些。
他就要做她孩子的爹。后面缃儿发动了,生了儿子,皇后生了女儿,他就把人给换了。皇后所出,当然是太子。他诸葛晟就要捧缃儿的孩子做太子,给他最大的荣耀。
如果秦漫说的是真的,晏君乐那厮早就知道缃儿肚子里的是个儿子,那岂不是早早就图谋他的帝位了?晏君乐!你也敢?
皇帝又开始眼神幽幽了。
晏君乐跪地:“秦院使空穴来风,恕臣不能认。臣根本没有这等秘技,秦院使曲意造谣臣与太子,也不知是何居心。”
皇帝心里按下对晏君乐的不满,再怎么样,可以事后解决,现在却不能让太子的身份被人怀疑。他选择对秦漫发难:“秦院使,若是你当年就发现不对,为何现在才来说?莫不是这些年才找了你口中所谓的证据吧?”
皇帝说的也有道理,一时之间刚才有动摇的臣子们也扭头去看秦漫。
秦漫道:“草民当年虽是太医院使,但人微言轻。若此事真是娘娘与首辅大人所为,草民还有一大家子,却也不能不管不顾。敢问诸位大人,自己为国捐躯是应有之义,可若涉及家人呢,是否一点犹豫也不能有?草民自知惹不起,干脆辞官回家了。”
诸葛恕抿了抿唇,今日第一次发言:“敢问秦院使,为何今日又鼓起勇气,说起孤身世问题?秦院使这般行事,实在不能不让人怀疑你的用心。”
是啊。
秦漫轻飘飘看了他一眼:“太子殿下前些日子行事,草民哪怕不在太医院也听了风声。殿下本就不是陛下亲子,却还仗着身份,恣意行事。若殿下从前半点污点没有,草民想着为着朝纲安稳也就不提了,可如今……”
他言尽于此,并未再说。可在场的哪有笨人?全都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人家秦漫原本瞧着你这个太子做的还行,为了一家老小,也就不想着揭穿你了,可现在,你都干了些啥,气病了母后,又与首辅大人家千金混在了一起,呵呵,这可真的是,秦漫一看你根本品行不佳,于是就勇于揭发了呗。
这么说,秦漫才是真的头铁之人啊!明知道会得罪很多人,还是站了出来,为真相澄清。
诸葛恕登时脸青起来。晏知的事,一直是他的奇耻大辱,也就是晏知命好,若她不是他同父同母的亲妹妹,她一入东宫,他就能弄死她。
虽然晏知现在也不好过,但他诸葛恕的名声也牺牲了。明明父皇有意将事态控制在贵族内,不让人多说,可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和晏二的好事,还是传到了燕京城。不少人都知道了他太子殿下在舅祖父寿宴上的风流韵事。
诸葛恕使了个眼色,便有一个武将跳了出来,不依不饶道:“凭你这已经离开十来年的老太医随口一句话,就要怀疑太子殿下的身世,你好大脸面!更别提说的什么把脉摸男女,更是子虚乌有!老夫是不信的!”
哦哟。这不是唐将军么?啥时候又和太子殿下走到一边去了?武将们都不大喜欢武艺不算太好的诸葛恕的。众人心中有了猜度。
唐将军不是个笨人,他要保住太子,才能作为给太子的投名状:“秦院使口说无凭,别说是殿下了,臣也不信,臣也不服!”
他家夫人已经因为放利子钱倒霉了,孩子也倒霉了。现在就他一个,他不能再倒下了。
众人又将眼神给了秦漫。
只见后者不慌不忙道:“当年臣知道不妙,却也留了底,做了一份脉象记录,还盖了太医院的印。这脉象记录,臣当年不敢拿出来。可如今也是时候了。陛下请看。”
常希便取了这记录,呈给皇帝看。
皇帝一看,果然是。他一言不发。
但唐将军仍道:“秦院使与太医院诸人还有来往,谁知道是不是借了关系,现盖的印章?”
秦漫却一派高人风范:“这个理由是不可能的。因为这是太医院的旧印。天历四年后,太医院改制,连同印章一概换了。我这痕迹,就是当年天历二年所写。陛下也可请熟通笔墨之人鉴别一二。”
晏首辅心里发凉。这背后之人,竟是做的天衣无缝了。秦院使、旧印……
周学士主动请缨:“微臣颇通笔墨,请求一观。”
皇帝总不能不让他看。
周学士是某届状元,一看便认可了秦漫所说:“秦院使所言为真,确实是当年印记。”他还指着上面的字道:“秦院使大抵心情也有些复杂,所以笔触与其他不同。他写着:三月十五,为皇后娘娘把脉,娘娘已有孕五月,按秦家秘法把脉,娘娘腹中为女。这胎为陛下嫡长女无疑。印章也是旧印,确实一模一样。”
众人都惊叹:原来此事为真!那么,太子殿下果真不是皇后娘娘的血脉么?
这时,晏首辅的得力手下,大学士朱大人出列道:“若秦院使所言为真,那也情有可原。可臣有一事不解,还请诸公想一想,若真如秦院使和满大人所说,太子殿下是晏首辅和夫人韩氏之子,是晏首辅与皇后娘娘做了交易,那么,前阵子的事大家也有耳闻,晏首辅夫妇为何会同意将所出的二女儿嫁入东宫呢?他们可是嫡亲兄妹!”
晏首辅心道,还是自己人给力。的确如此!
诸葛恕心里也稍微松了一口气。娶了晏知为妾,曾经是他巨大的耻辱。可如今也能拿出来当挡箭牌。是啊,如果真是兄妹,做爹娘的怎么会同意呢?晏知啊晏知,没想到你居然还能给哥哥出这一份力。回去后也要待你好些才是啊。
朝臣们一想,确实!若真是换了孩子,别人不知晓,晏首辅和韩氏必然知晓的,难道还能看着自己的两个孩子成了?这委实说不通啊。
太子殿下的东宫智囊团也跳出来助拳:“不错,正是如此。”
“实在匪夷所思。”
问题又被重新抛到了秦漫这里,不少人已经开始用异样的眼光开始打量他。这人想必是太子殿下或晏首辅的政敌派来的,不然怎么会这样?
靖远伯心道,果然大多数人都是从众的耳根子软的,在各有各的道理时,便容易首鼠两端。
可这秦漫,委实是个能舌战群儒的。只见他一拱手,口出惊人语:“太子殿下和晏家有什么奇怪的癖好,草民不得而知。草民的证据却是实打实的,若晏首辅非要女儿与儿子成婚,也是他匪夷所思,如何怪得了证据上头来?”
轰!
轰!轰!轰!
不少人都不约而同地倒退了一步。秦漫你可真敢说啊。还别说,这话挺容易让人发笑的。陛下还在上头呢。
倒晏派简直喜闻乐见啊。有意思,有意思啊,谁能想到之前已经掀过去的事儿,又被旧事重提了呢。之前晏首辅认了教女无方的错,将女儿嫁入东宫,倒是陛下不大满意,只让他女儿做了个东宫孺人。哦哟,现在好了!旧事重提,梅开二度真香!
感受到平日里尊崇他的朝官们用一种“咦惹”的眼神包围自己,诸葛恕顿时就受不住了,憋得一张脸都发红了。
皇帝是见不得宝贝儿子如此的,忙骂了秦漫一句:“秦漫,说证据就说证据,无端的猜测不要说。如今你的证据不足以说明太子身份存疑,你就敢轻慢太子了?”
他眼神不善,正要借着秦漫嘲讽太子的由头将秦漫拖下去打,那满晖又冒出来了:“陛下,关于太子殿下身世一事,秦院使的家学传承只是其中一个证据。臣还有别的证据。”
皇帝面色更不善了。满晖老儿!还有这个秦漫老儿!两个人加起来都有一百岁了,居然还要欺负恕儿一个孩子!好不容易要将秦漫按下去了,这个满晖又跳出来了!简直是比打地鼠还要头疼的事!
众人也是纷纷怒视:有瓜为何不早点一起吃?你有证据赶紧通通摆出来,一次性锤死太子也就完事了!还非要分批次地摆出来,可恶!
就在这时,门外一阵动静。
御前的小太监抖着进来了,“陛下,皇后娘娘听说了此事,大为震惊,如今已经到了门外。”
一听陆皇后也来了,群臣的反应更是多姿多彩了。
绝顶聪明的那几个人已经猜到了,今日是要锤死晏家和太子殿下了。可皇后娘娘,未必就真的是一无所知的,没准今日这事还是她暗中推动的呢。
皇帝则是不悦道:“皇后身在后宫,如何跑到朝会上来插手前朝之事?”
陆皇后却已经走了进来,她今日穿了皇后朝服,容光大盛,又有气质加成,走过来端的是母仪天下的模样。“陛下所言不错,臣妾身在后宫,自然不敢插手前朝之事。可如今有人造谣我儿身世,更说臣妾与晏家勾结。臣妾自认行得正,坐得端,从未做过的事,若是被人泼了脏水,更是失了皇后威严,失了我安朝正统!”
“是以臣妾斗胆前来。在座的无论是陛下还是诸位臣公,皆是我安朝数一数二的聪明人,定能分辨清楚。臣妾是太子的母亲,自然也想听一听,究竟有何证据证明太子不是臣妾亲子?若真不是,臣妾的孩子又去哪里了?”
这一番话说得敞亮明白,拉满了好感度。皇后娘娘虽然是过来了,但人家说的很清楚,不是来拉偏架的,只是来旁听的。她作为太子的母亲,难道还听不得?
于是有人道:“娘娘所言不虚。”
心里道,看来皇后娘娘在此事中当是不知情的,这才敢只身前来,听个是非曲直。
陆皇后敢来,自然也有把握。别人给她泼脏水,她当然也可以来。并且,也别说为什么陆皇后身在后宫得到消息那么快。本朝因为开国皇后就是跟着太、祖一起上马打天下的,皇后在安朝地位一向不错,只是听说了前朝的一些消息,算不得什么勾连的。
于是陆皇后在一旁继续旁听。
满晖则继续出证据锤人。
“第二个证据,同样是与医术相关的证据。根据前朝名医种约所写的《青行录》,食五敛子而过敏是一种遗传病。‘凡母得此病者,儿女必得此病’。对一种食物过敏,算不得什么,只是,到了如今,却是鉴别亲子关系的重要线索。”
众人听满晖这么说,都不自觉地看向了陆皇后和太子。
莫非,娘娘有这么病症不成?
满晖严肃地看向陆皇后:“微臣敢问娘娘一句,您可是食不得五敛子,一吃就会过敏?”
陆皇后抿了抿唇,“的确如此。”
满晖仿佛得了鼓励,继续道:“据微臣所知,岭南每年都要进贡几车最新鲜的五敛子入宫。陛下疼爱太子殿下,总是赐给殿下许多,而殿下食用,从未出过岔子。”
皇帝:!!!
晏首辅:!!!
吃了许多五敛子的诸葛恕:!!!
谁他娘的知道吃个水果还能吃出漏洞来?谁又知道,五敛子原来是吃不得的?再博学群书,也不会连每本医学书都去摸一摸,看一看吧?
满晖又道:“当然,殿下也可以说,自己得了父皇赏赐,却不怎么吃,都赏给旁人了。只是怕父皇怪罪,才给了别人。但前段时间宫宴,宴上有一道水果冰沙,其中便有五敛子,殿下也是吃的面不改色,一点变化也没有。当然,又有人可以说了,殿下说不定是忍住了呢,过敏而已,凭借殿下的忍耐力,也完全没问题。秦院使,你来说吧。”
秦漫点点头:“这对五敛子过敏的病症,虽不严重,但也绝非人可以忍耐下来的。因为一旦过敏,便会浑身发痒,面颊和手臂都会生出小红点。诸位大人可回忆当时太子殿下是否有此变化。”
皇帝、晏首辅:“……”
p!想好的说辞全被堵回来了!真的气死他了!
你行,你们可真行!
众人一回忆当时情形,便知道秦漫所言不差。太子当时的确没有起小红点,不知道多正常。
皇帝:“这《青行录》,果真可靠么?皇后过敏一事,竟是连朕也不知。”
秦漫:“不敢欺瞒陛下。这《青行录》是种约所写,种约是所有医者心目中的传奇,他所传珍本、善本里记载的清清楚楚。娘娘若是有病,她所生的孩子是绝对不会没病的。”
陆皇后心里冷笑,面上却也道:“秦院使说的不错,臣妾确实对五敛子过敏。只是,臣妾却不知道,这还会遗传给孩子。臣妾在宫中多年,都会避开吃五敛子,这却不是什么大事,陛下不知道也属正常。”
满晖趁热打铁,“刚才说的那些,只能证明太子殿下并非娘娘亲子,却无法证明晏大小姐是娘娘的女儿。陛下大可将晏大小姐叫上殿来,食用五敛子过敏,绝对瞒不过诸公眼睛。更有一事,臣也要作补充。”
“二十日前,承恩公府表小姐孟雾芙曾经与自己的同窗好友,也就是晏大小姐,一同前往晏府。她还带上了家里长辈的礼物,是一些陛下赐给承恩公府的五敛子。五敛子新鲜得很,韩夫人立刻就令下人切好装盘,自己食用了,直到孟小姐离开晏府,韩夫人也没有发作。而晏大小姐本人却根本食不得五敛子,一吃就会像娘娘一样长小红点。”
晏首辅心里一沉。二十日前。原来早在二十日前,他们就开始算计了吗!是晏盈,晏盈居然开始反噬了。那么前段时间,阿知与太子的事,只怕也是她的算计了。
满晖:“此事臣不敢妄言,还请陛下明鉴。证人孟雾芙也在宫门外,随时可以传召。”
皇帝心里一片阴霾。就这五敛子的一丁点小事,也要抓着不放,非要将恕儿拉下马!
众人都小声议论起来,看来真的有鬼啊。皇后娘娘会过敏,生的太子殿下却不过敏;首辅夫人韩氏不过敏,生的晏大小姐却过敏。这岂不是,交换了孩子才能有的吧!
大家都不是傻子。哎呦,看这样子,满晖老儿查出来的,真是个了不得的东西啊!
陆皇后忽的落下泪来,对着满晖道:“果真,晏大小姐果真与本宫一样,对五敛子过敏?这《青行录》所说,可做的准?”
满晖道:“确实如此。娘娘,您生下的孩子,与您是一样的。您早知如此,当日又何必换子呢?”
“我换子?”陆皇后眼眶都红了,“我陆晚亭,是先靖远侯的女儿,在场有些与我阿爹差不多年龄的叔伯,也是看着我长大的。我们陆家人刚直,从未想过什么阴谋诡计。我生下来的,无论是儿子还是女儿,对我都是一样的。”
“而且本宫当时尚且很年轻,即便得了嫡长女又如何,难道往后便不能有嫡子了吗?本宫为何要找上素不来往的晏首辅,与他换了孩子?”
“而且,若本宫真有此意,那便是早早得知腹中是女儿了。可秦院使你也说了,你怕惹事,不敢告诉任何人,连写个诊脉记录,也是偷偷摸摸的。本宫祖上又没有习医的,如何得知腹中胎儿性别?又如何得知韩夫人腹中胎儿性别?”
陆皇后三连问,倒是真的把不少人问住了。是啊,陆皇后又不是未卜先知,她在深宫之中,无人相助,当时父兄都没有消息了,她又能如何呢?
那,不是陆皇后的话,就是晏首辅?
他当时倒是颇得皇帝信重,莫不是早有了贼心?
有人便站了出来,为陆皇后说话道:“娘娘说的有理。”
陆皇后更是道:“陛下,如今真假难分,您若不信任秦院使,不若将晏大小姐请入宫来,着太医院众位太医为晏大小姐和太子看看,二人是否有过敏之症。”
皇帝眼看着锤太子的证据是越来越多,能够证明晏盈身份的证据也越来越多,他真是越来越慌张了。他当然不想把晏盈弄进宫来。
但他还没说话,就听门外一声嗤笑。
众人皆惊:是谁敢在殿门口嬉笑?更别提,现在正是验证太子身份真假之时,所有人的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敢这般,不要命了不成?
再放眼一望,放下心来——不必担心了。他要是皇帝的命还差不多。
太上皇嗤笑一声:“许久未回燕京,乐子倒是一个比一个有意思。朕倒是不知晓,太子的身份都有了问题呀。满晖,晏首辅为我们朝廷可是劳苦功高,你若是信口胡言,朕第一个不饶你!”
是太上皇。太上皇回来了。
皇帝心里一个“咯噔”,随着亲爹的话吐出口,更是“咯噔”个没停。
晏首辅纵然比皇帝更经得住事,如今心里也是跳的没停的。
众臣都跪地行礼:“微臣见过太上皇,太上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满晖接着奏事:“太上皇,臣不敢胡言。此事已经列出两条证据,太子殿下和晏大小姐的身份,的确有问题。”
皇帝也赶紧起身迎上太上皇:“父皇何时回的京,舟车劳顿……”
说些客套话就想扯开话题。
太上皇身怀武功,走起路来轻而有力,不过一会就晃到了皇帝身边,拍一拍他肩膀:“皇儿啊,他们都说你的儿子不是你的种,你怎么说?”
皇帝不知道太上皇知道了多少,是全都知道了,还是仅仅在门外听了满晖的两条证据,他斟酌道:“太子之事,事关重大,儿臣着实不敢轻易定论,免得冤屈无辜。”
太上皇“哈哈”两声,“太子再是太子,那也是你儿子,是朕的孙子。既然都是子孙,那便是朕的家事。”
他看一眼群臣:“朕的家事,倒惊扰了诸公,见笑了,见笑了。”
太上皇态度随意,说着“见笑”,可没有一个人敢笑的。皆因太上皇在位数年,端的是手腕高超,年轻的时候更是个脾气暴躁的杀星。可这样的太上皇,也比胡搞瞎搞的皇帝强多了。
太上皇说是他的家事,可谁又不知道,太子的身份关涉朝政与天下,你皇家的家事,不就是天下事?
别看他老人家如今脾气看起来好多了,举手投足都是随和,可谁知道他会不会突然就寻了谁开刀?心里有鬼的人越发心里难过起来。
太上皇对着皇帝道:“朕给你出个主意,就把那个晏大小姐叫进宫来,好好瞧一瞧。”
皇帝没有办法,亲爹都这么说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太上皇直接坐上了皇帝之前的位置,轻笑一声:“朕的儿孙,无论男女,那也是诸葛家的人。若有人敢污蔑造谣朕的孙子,朕便提了他的脑袋去见祖宗。若有人敢换了朕的孙女,朕也要摘了他脑袋去见祖宗。”
众人心中皆是一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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