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的记性绝佳, 刚才是没注意,现在一认真回想,还真是啊, 那发簪就是和兔儿灯一样的。
阿盈怎么这般不谨慎!收了发簪这种信物,日后曹宣那厮就有把柄啦!害,她就算要留情,那也要小心些,别留下把柄。
唉, 唉, 唉。
初尝情爱滋味的小姑娘,就是拿捏不住。
太上皇很是发愁。可这样的话, 他倒是不好再找孙女谈谈。本来嘛, 该有祖母或母亲来谈,比较合适的。可阿蕙走得早, 陆晚亭也出宫了。
太上皇也知道如今那小年轻两个正情热, 他不好这时候出去一脚, 棒打鸳鸯,本来阿盈说不定就是玩玩而已, 他一折腾, 阿盈立刻起了逆反心理,就是要和曹宣在一起。那才叫吃亏呢!
太上皇不干这种傻事。只能安慰自己,别轻举妄动,先按下观察一二。
到了太阳下山的时候,管渊又入宫来求见诸葛盈了。
当然是为的正事。
诸葛盈料也知道是最近发生的事,若不然今日中午在明楼吃饭的时候管渊毕业要找个机会私下与她说的。
管渊这次来是汇报北翟动作的。他们本打算在燕京散布谣言, 说定蓟公主是灾星, 女子登位, 大安必有不祥之事。
可惜太上皇的动作实在太快,昨日才在朝堂上宣布了要立皇太女,第二日就举行册封大典。他们根本来不及制造动作。
时间太短了!
诸葛盈眉眼一沉“又是乌雀阁?”
管渊颔首“乌雀阁在燕京经营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北翟也知道打蛇打七寸,就像我们大安在丽都的人手最多一样。即便是上次新城郡王在燕京出了事,乌雀阁逃散不少,依然有不少潜伏的。他们这次本是要害了不少平民百姓,再伪装成女子登位,降祸百姓。”
诸葛盈冷笑一声“拿我大安的百姓开刀?他们想得美!”
即便不提要搅和她的册封大典,只是要动燕京百姓,就已经触到了诸葛盈的底线了。“这些人如何的动向可把握了?”
管渊点点头“三个据点已经把握。他们原想着这几日动手,没想到殿下大典太快了。”
这些北翟乌雀,原本肯定是要通过这么件事,打断诸葛盈封皇太女,顺便再挑起大安内斗。诸葛盈不顺了,另外两个皇子一看这情况,难道还能不知事,还不蠢蠢欲动?
大安算计着北翟,北翟却也反向算计着大安。从来没有什么感情可言。
“我估计他们还会采取行动的。”诸葛盈沉吟一二,“那些乌雀抓了吧。别放长线钓大鱼了。”损害百姓性命,不划算。
人才是重于万金的。
管渊点点头“是。”他也是这般想的,即便那些人没有成功打断皇太女大典,但他们必然还是想要陷害殿下于不利之地的。
不能再等了。管渊立刻就要出去办事,走时却又看见了诸葛盈头上的兔儿灯发簪,抿了抿唇,还是转身了。
诸葛盈下了指令,管渊动作快,围剿乌雀,抓了不少头目,没让他们计划成功。
她心里赞道,不愧是管渊。
晚些时候,常希来禀报,诸葛晟也听到了奏乐声,知道了她受封皇太女,十分生气,气得不想吃饭了。可最后饿了,还是自己吃了。
诸葛盈都懒得听他的事了,他也就这点出息了。反正也活不长,没必要为这等人生气。
她又问“二皇子如何了?”
今日不止是文武百官跪拜她这个太女,就连两个弟弟,也一样如此。
三皇子倒是毕恭毕敬的,看得出受了郦嫔指点。诸葛盈很容得下老三,他很知趣,也有一颗赤子之心。
老二的话……只要他不再生事,诸葛盈也不想做个暴戾的皇姐。她总也要顾及一下祖父的心情,是,老二在祖父那里是不算什么,可怎么说,也是她堂弟,祖父至今为兄弟相残一事耿耿于怀。她不能再主动去伤祖父的心了。
反正老二如今在祖父眼里,已经惹是生非过许多次,祖父也不喜欢他。他对她不构成任何威胁。但父皇的例子已经说明了,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即便是宣明皇帝这样好的人,为了利益,也多的是人铤而走险。
君子还好,小人难防。诸葛盈对老二大概就是这么个态度,有一点防备之心,却也不太多,保持一个限度,他别来惹她的话,她就让她好好活。他非要搞事,那就到时候跟着他爹一起去死。
其实诸葛盈上位,还是有不少朝臣心里有意见的,怎么可能没意见?叫一个女子骑到头顶上去了,就算是公主,那也是啊!此前可没有这么嚣张的公主。
可太上皇让朱不悔亲自去传达他老人家的意思。
朱不悔是谁,最适合干这种活的,上来就说老兄啊,我也就实话实说了,上皇的意思是,若不让定蓟公主做皇太女,那让谁来?到时候二皇子或是三皇子上位了,搞到亡国了,或是压不住公主,大安内斗,这些责任算谁的?是不是今日反对的你的?
反对派!!!
他赶紧讪讪道“我可没这意思啊。”
朝中老油条,宁可少问、少做,也不多做,就是怕担责。如今“亡国”这样的责任都下来了,谁撑得住?那是要挂在历史的耻辱柱上遗臭万年的啊!一个不好,就和犯了多条大罪的晏君乐一样。这真是死了到了地府都不甘心啊!他还没有像晏君乐那样胡作非为呢!
朱不悔又说“上皇说了,若不让公主上,是不是对他老人家有意见,巴不得他子孙断绝。还有,最近是不是和藩王走得近了?”
反对派!!!“诛心,此话太诛心了。朱兄,你可一定要帮我和上皇解释清楚啊,我和藩王素无来往的。”
朱不悔“可如今上皇说了,他膝下两个孙子都不顶用,好不容易出了个定蓟公主这样的人物,你们又不让上,到底是几个意思?”
反对派冷汗都要下来了“我真的没有那个意思。”乍一想,还真是这样啊,人家太上皇就是属意公主这个出息的,他们拦着,在太上皇眼里,不就是要断他血脉么?
要是别的上位者强势,他们还能撑一撑。反正言官就这样,还能落个好的名声。可太上皇是个不折不扣的杀星!如今人家又有理有据的。没看到之前晏家的下场么,虽说是他们死有余辜,可最后凌迟之刑,那真是……大开生面啊。
罢了罢了,胳膊扭不过大腿。还是顺了太上皇这意思吧。
就这样连消带打,不少反对派就偃旗息鼓了。诸葛盈得知此间事还有朱不悔的功劳,大大地感激了他。
朱不悔受了公主的好意,回家就与夫人、孩子说“今日殿下大大地给了我脸面。”
朱夫人一向是喜欢太女殿下的。她喜欢这样生机勃勃、有能耐的姑娘,一听就道“怎么?”
朱不悔就将公主原话说了出来,骄傲的不行。
朱清韵,也就是朱不悔的小女儿还笑呢“先头阿爹还在家中说公主的坏话。我知道!”她人小,却也知道公主就是如今的皇太女。
朱不悔立刻道“哎呀,这都多久以前的事了。韵儿,可不许再提了。”让公主听见了,他朱不悔的老脸往哪搁啊。
朱清韵就一扁嘴。
朱夫人也好笑地看向朱不悔“韵儿说得没错。之前数你对公主最反对,也是公主心胸宽广,才没和你计较。”
她再是向着公主,那也是更向着自家人的。她是真觉得公主品性很好,不愧是娘娘的女儿呀。公主之前到了户部,她是看着自家夫君如何从窒息,到欣赏,到看重的态度转换的。
还是公主能耐!连朱不悔这样的人,都打动了。
朱不悔现在就深感自己的名字书写了自己的命运,就是就是在啪啪打脸。他之前说定蓟公主的坏话,还企图用小手段不让她参政,现在好了,他彻彻底底臣服了人家,如今也会因为公主夸几句,就高兴的不行。好在公主没计较他之前干的事。
朱不悔啊朱不悔,嘿呀。
不过他只是自己心里有些羞恼,却不至于在外头如何。
可朱不悔对公主的好印象在三天后,又打破了。
原因无他,太女殿下对已有了数百年的“娇娥税”有了很大的意见,回来就找上他这个户部尚书说事。
诸葛盈也是最近出宫才发现的,原来女子经商少,背地里还有这样的原因。她之前还当是世俗所见,女子被家里人束缚着,不叫她们出来卖东西呢。这就和之前大同医学院开着的时候,不少人,根本不叫家里的姑娘去报考一样。
诸葛盈只以为是一种重男轻女的偏见。
她常去的明楼、清净台,还有一些铺子,东家都是男的,掌柜的也是男的。其他一些地方,她也不常去。
可昨日,她带着孟雾芙去买首饰。阿芙就快要行及笄礼,合该有几样漂亮首饰。虽她不缺,诸葛盈这个做阿姐的,却不能忘了妹妹。
可她们却无意中发现,女子做小生意,要比男子多收一成税。
诸葛盈当时脸色就难看下来。那卖头面的女东家还当自己不小心惹恼了这气场强的姑娘,正要说几句软和话,就听她说“这多出来的一成税,收了多久了?”
女东家就叹口气“谁知道,积年累月的,但凡是个女的出来做生意,就得交这税。官老爷还起了个名儿,叫什么‘娇娥税’。难听死了。”
女东家也是个有脾气的,但凡叫什么“巾帼税”,也就算了。“娇娥税”,搞得她们这些正经出来做生意的、给朝廷交税的女子,好像做什么不正经的事似的。
诸葛盈心里更加不爽。孟雾芙听了心里也难受,她小声对诸葛盈道“其实这娇娥税,似乎前前朝就有了,我看的杂书上有记载,正史却是没有的,还当是假的,却原来真相就在我们身边。”
诸葛盈捏了捏拳头,凭什么女子要多交一成的税?都是打开门做生意,谁不是一样的辛苦?
她多买了一些东西,继续和女东家套话,这才知道,这家首饰店原本是她阿爹在时盘下来的,她阿爹做东家的时候,就还是按照正常交税,可她阿爹几年前走了,她只好自己接手了这店面。这样一来,这家店就得多交一成税。
诸葛盈拉着孟雾芙出了首饰店,望着人来人往的路,才轻声道“阿芙。我真是太无知了。”
分明真相就在她身边,她可以触碰到的,可她现在才看到。
为何女子经商的少?就凭这多了一成的娇娥税!
她们被迫待在家中,生儿育女,照顾家里,还要被外头工作的夫君嫌三嫌四。普通的女孩子,就这么困守了一生。
即便是女子想要走出家门,想要卖点自己做的绣品、绢花,想要做点吃食去卖,也得假托了夫君、兄弟之名,让他们带出去,这样才可以免去那一成的娇娥税。
可人没有走出去,功劳倒让家里的男人得了,回头还要吃喝骂。
这就是女孩子的一生。
她诸葛盈是幸运的,她幸运地生在了天下最富贵的一家,她幸运地得到了太女的位置,所以她盲目自大,看不见就在这锦绣的燕京,这么多女孩子,被这娇娥税困住了。
她是有多无知,之前才会为自己的所得沾沾自喜。
孟雾芙轻声安慰“阿盈。现在发现了也不晚。”
诸葛盈有些歉意道“阿芙,我得过几日才有空陪你买首饰了。”
“没事。你要做的是大事,我都知道。”孟雾芙笑吟吟,甜甜的。诸葛盈顿时就被治愈了。还有很多,本可以像阿芙这样笑的甜丝丝的女孩子的。
诸葛盈一回宫,就叫来了户部朱不悔。
这是她的老上司,如今虽然攻守易势,可到底是有情面在,诸葛盈不想将话说的太难听,就问他“朱大人,为何女子经商,还要收取多一成的税?”
她此前在户部,还从未看过这么细节的文书,所以并不了解。
也可能文书都是约定俗成,没有明确将“娇娥税”记录在内。这就更可恶了,明明多收了女子的税,还不将女子的贡献记录下来。
真是好家伙!
朱不悔一听,登时就知道殿下是兴师问罪的来了。他苦了脸“殿下,这是历来的规矩,可不是我提出的。”
不待诸葛盈再问,他自己就竹筒倒豆子全倒出来了“这娇娥税,成于前前朝大周。大周当时鼓励女子经商,但是要破除原本男子经商实在太难了,于是大周皇帝便想着,多收一成税,可以堵住大家的嘴了吧。娇娥税便由此而来。这个条目一直沿用至今。”
他朱不悔也没有贪污受贿啊,钱全都进了国库里,养的是你诸葛家的天下。
诸葛盈听了,这倒是比阿芙刚才说的要清楚一些。一开始本意是好的,可往往是那些善良的愿望,将人们拖进了无间地狱。1
诸葛盈拧了眉头“也就是说,若本宫此时说要废除娇娥税,只怕不容易?”
朱不悔看着这个曾经的属下,狠狠一点头“并非微臣不愿意,只是此事牵连众多,事关重要。殿下您现在是众矢之的,还是稳妥为上。”
诸葛盈愣了愣,稳妥为上么?
为了求稳,便对那些女子的命运视而不见么?
可若是这样,她成长至今,又有什么用呢?是,她诸葛盈是可以再等,等到根基稳了,等到登基了,到时候再下手整改,只怕就好多了。
她在心里安慰自己。可良心到底是过不去。
诸葛盈轻声道“可我已经看见了啊。”
我看见了那些女孩子被困在家中不能出门行走。我看见了绣娘们的织品落到了兄弟手中去变卖。我看到了女东家因为是女人就要被同行更加变本加厉地挤兑。
朱不悔立时就听出了她的决心。她已经看见了,所以她一定要废除。她不愿意拖延。
他是真的一颗红心向殿下,因此这时也是掏心窝子说话“殿下,您现在是什么情况,难道不知道么?朝中对您不满之人,大有人在,即便您顺利册封了,但也是太上皇帮您压下去的。您是有实力不错,可您是个女子,天然地就要被人指摘。”
“天下人的口,封得住么?”朱不悔轻轻劝道,“您本就是女子,现在废除娇娥税,那起子人只当您还要邀名于天下女子,他们只会胆战心惊,更要阻止您,反对您了。”
是啊,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那些男人基本盘,为了自己,又有什么做不出来呢?
即便只是“娇娥税”这样的小事,他们已经觉得自己的利益被侵犯了。在他们看来,往后太女上位,只会对女人更好,即便不是对男人更恶劣,这也是对男人的一种侮辱了。这就是对他们生存空间的一种挤压。
诸葛盈知道朱不悔说的都是实话,都是看在她的情面上说的,若今日不是她,他才懒得说这么一长串呢。她还不了解他?只是……
她抿了抿唇“若我非要做呢?”
朱不悔见劝不动她,最后行了一礼“那就请殿下做好受万人抨击的准备。”
他愿意站在公主身边,只是到时候,不知道公主这个众矢之的顶不顶得住啊。
诸葛盈想要将这件事告知祖父,听一听祖父的意见,可太上皇今日居然不在宫里,暗卫说上皇出去会友了。
也是,他老人家还是很有几个朋友的。
诸葛盈怕夜长梦多,也怕自己的自私一面战胜了良知一面,索性就觉得这是天意,在第二日的早朝上,直截了当地提出,要废除娇娥税。
顿时引起了轩然大波。
果然如朱不悔所说,几乎半数人都反对这件事,还有未作声的,也都并不赞同。
诸葛盈坐在高处,将众人情态看得清清楚楚。
她其实并未感到害怕,因为她早已预料到了这一日。武皇坐在皇椅上,看着底下的官员争来争去,是否也是这样的感受?
诸葛盈并不害怕这群男人,他们是男人,天生为自己群体的利益争取,这无可厚非。可诸葛盈是女人,所以为女人争取。她从未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她只是觉得,迟早要将这朝堂换了新篇,男女都要有,“同朝为官”不再是一个梦想。
唯一叫她觉得有些欣慰的是,礼部的孔漫这回老实得很,一句话也不说。
可一个孔漫老实了,还有无数个“孔漫”,操着礼义廉耻的心,说着冠冕堂皇的话。诸葛盈不过是要废除一个娇娥税,尚且没说具体要怎么调整,怎么保持朝廷收入平稳过渡,这些人就全都跳了脚。
是了,诸葛盈素来知道,动利益,必然就要做好准备的。
这些男人,说的好像她这样干,马上就要毁了朝廷根基似的。更有人骂了起来,说她身为皇太女,只知为女子着想,不知天下臣民之苦。
诸葛盈???
她一再想要发怒,可都忍了下来。这次的事没那么简单,她不能冲动行事。太上皇可以发怒,可以冷笑,也可以说着俏皮话拿捏臣子,那是因为他做过二十多年帝王,他一言一行,都是帝王心术的标杆。
可诸葛盈并不拥有这些阅历、资历,也没有人脉。
她发不起这个脾气。
最后还是朱不悔出来给她打了圆场,这也是他们二人昨天商量好的。朱不悔道“太女殿下,兹事体大,一时半会不好结论,还是先搁置吧。”
诸葛盈见那些臣子一副要吃人的样子,也抿了抿唇,道“如此甚好。”
于是那些男人们分外高兴,自觉获得了一场胜利。殊不知,这是诸葛盈打出的第一招。她在试探他们。
他们觉得她年轻,必然会怕他们这样的群策群力,可诸葛盈也利用他们这样的心理,暂时退步。这件事,她是必要做成的。不是今日,那也是今年内。
太上皇回了宫,才知道出了这么件事。
他火急火燎地就去找诸葛盈,怕她已经被这群人气得偷偷哭鼻子了。毕竟这还是这孩子第一次遭遇这样大的场面。
可他赶到东宫的时候,正见诸葛盈躺在摇椅上,一口一个葡萄吃得香甜呢。
太上皇“……”
是朕多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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