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登基,自然要开恩科的。
昭熹元年的科举,定在了六月初十,凡是举人,无不提前赶到燕京,做好准备。若是能在这次科举中蟾宫折桂,那就真的光宗耀祖了。
这可是新帝头一次科举。哪个皇帝不是对自己主持的第一次殿试印象最深刻啊!那一次选□□的进士,最入眼了。
诸葛盈有心在这次科举中不限“男女”,可这次恩科,只是考进士,只有此前已经是举人的才能考。之前压根没有女子科举,自然也就没有女举人。诸葛盈没办法,只能将目光放到了今年七月、八月的院试、乡试上。
到时候她宣布了女子也可以考,自然会有一些有才学的女子报名。当然,之前读书的女子毕竟还是少数,可是,先考带动后考嘛。总要有人先考过了,证明可行,才会有更多女子选择读书、考官。
一批批的女秀才、女举人起来了,才会有女进士。
说实在的,如今的沈文汐、孟雾芙她们,都没有走正经科举,官身都是因为在登州府一事中立功,才特许的。这并非正常渠道,也不是一般女子都能接触到的。
所以才需要继续努力呀。
但诸葛盈并不是眼中只顾这些事的人,身为帝王,立场就不能那么单一了,除去女子科举外,如今当务之急是这次会试和殿试。
诸葛盈之前让朱清宁帮她在翰林院里留意那些人里可有可用之才时,就已经有了初步的雏形了——她的选官准则,必然要实干的人才,而不要那种空谈学问的。
谁都知道,要学,要读书,可光是读书是没用的,如果不能运用到实践上,说那么多的王政礼治、仁义礼智,又有什么用呢?
她需要的并不是编书修书的人,而是能够治理百姓、带着百姓过好日子的人。
会试的主考官是吏部尚书王之庭和首辅周霜,诸葛盈并不是直接的主考官,但她作为女帝,也有授意题目的资格。
当然,前次“娇娥税”和女官一事,她已经动了男人基本盘的利益,改革从来都不是一蹴而就的。她当然也不好太急躁,暴露了自己的弱项,反而会被顽固派按头猛打。
谁动了他们的利益,他们就可以铤而走险,无所畏惧。
诸葛盈露了些口风给王之庭、周霜,他们大概就知道陛下的意思了。不需要太大的变化,但仍然要有朝廷风向的转换:要务实。
上行下效的道理谁都知道,只要朝廷在科举这样的大事上有了风声,那么那些为了科考而付出许多年努力的考生,以及他们的师长、长辈,就会知道该怎么做了。
和谁过不去,也别和自己的前途过不去。
今上不想要那种夸夸其谈的人了——以前的先帝就特别喜欢浮夸风,文藻华丽的更是得他偏爱。可陛下不这样。
人家都说“三年无改于父之道,是为孝也”,可当今女帝是宣明皇帝的女儿,并非先帝的女儿,诶嘿,不用守这规矩。
也无人能指摘她。到了这个时候,众人才品出一些无上皇将当时还是定蓟公主的今上过继给宣明皇帝的意思来。她不是平帝的女儿,自然也无需照着平帝的路子来走。
显然,这一点对老二、老三来说,都是做不到的。而且,不难看出无上皇对女帝的期许。他并不仅仅指望她做个守成之君,而是开拓之君。
诸葛盈,或许还真有这个本事。
所以无上皇如今定然也还在照拂着女帝,为她稳坐钓鱼台。
会试照常进行了。张榜之后不久,便是殿试。
按理,也该皇帝亲自准备殿试的题目。诸葛盈的确有心,她自己拟定了两道题,又让朱不悔、王之庭一人出了一题,可谓面面俱到,既有她这样的革新力量,也有两个老臣、也是曾经科举过的栋梁之材出题,就是考生们最习惯的考题。
也算是一种照顾。
殿试之后,诸葛盈亲自阅卷,终于赶在当日出了结果。她却是个谨慎人,头一次改卷,不敢确定,又将试卷和名次一并给了周霜和王之庭看,让他们决定是否合理。
二人看了,也称陛下的排序英明。尤其是那状元,叫卢青的,着实是个人才,答卷头头是道,颇讲道理,且一看就不是瞎编乱造的,诸葛盈的那两题实践题,他也答得很中肯。
他们还不了解诸葛盈么,她喜欢的臣子,就是这种类型的!
于是这场恩科的状元便定了下来。当场公布名次时,诸葛盈还特意望了望那状元卢青,一见就忍不住愣住了。
卢青唇红齿白,着实是个翩翩少年郎。
上一届有裴熹、曹宣,这一届又有卢青,都是顶年轻的人,年轻人好啊,有干劲啊!诸葛盈充实了自己的人才库,心里高兴不已。
依例,接下来是打马游街与琼林宴。诸葛盈原以为将这新选□□的人才分配到合适的位置上也就完事了,她可以将更多的心力投放到接下来的院试和乡试上。
可琼林宴之后,阿竹竟向她报告了一件神奇的事,足可打乱她的计划——那新状元卢青,竟是女子!
阿竹都不敢去看诸葛盈的表情了。这卢青是女子一事,还是她无意中发现的。今日上午的琼林宴,卢青中途被人不小心弄脏了衣裳,前去更衣,她恰好发现了她的秘密。
她是和自己一样的女子。
天啊,这可是欺君之罪。阿竹就是再同情她,也不会不明是非,这件事,是一定要和诸葛盈说个清楚的,否则那卢青有朝一日没瞒好,被人揭发出来,诸葛盈也要挨人骂。陛下若是英明神武,岂会不辨雌雄?
再说了,陛下之前一直都为女子发力,莫非是故意的?
阿竹虽然身为暗卫,可跟在诸葛盈身边久了,也多少知道些朝堂之争。她不能瞒着陛下。
诸葛盈听了,却并不生气,而是既惊又喜。嘿嘿,之前还说不可能有女进士,女子科举还得一步步来,可这卢青,是光靠自己一个人,就走到了现在的地步。她的学问、见识,甚至在那些男子之上——他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哼!
卢青啊卢青,可真是太给女孩子争气了。
诸葛盈双眼放光,恨不得现在就将这卢青召入宫来一趟。卢青这一批年轻人,也没有去翰林院,诸葛盈就希望他们都能干些实事,就像曹宣、裴熹他们一样,去翰林院有什么意思啊,新瓜蛋子去了,就是修书、修书,还是修书。
就连管渊这样的人才,十九岁的榜眼,那也是先在翰林院待了三年,熬完了散馆的考试,才有了真正的差事。
是,翰林院就相当于是镀金,可是诸葛盈都不打算在弄内阁了,之后内阁的结构肯定会调整的,所以什么“非翰林不入内阁”也都是一纸空谈了。
管渊是什么人,就算没有那一层镀金,那也有本事的很。在诸葛盈看来,那就是浪费了他的时间。
现在,卢青他们都不能再浪费了。考中之后,直接下任命。这个卢青在答卷中体现出的算学水平不错,且诸葛盈从户部走了之后,朱不悔时常与她抱怨这户部能干之人太少——见过了诸葛盈这样能干勤勉的下属,是个上司都要看别人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诸葛盈便有意将这卢青弄到户部去。除此之外,那探花郎吴彦也被她分配到了户部。
娇娥税的事,虽在她还是皇太女的时候就有了定论,可具体的执行、地方上是否做到,也需要户部有一套策略来约束。诸葛盈原还发愁呢,万一户部也有那些老古板,背地里做手脚呢,现在可不用愁了。
卢青也是女子!嘿嘿。女子的利益天然一体,她一定能将这差事做好的。
虽说男子中也有不少如王之庭、朱不悔这样的,想得通、也愿意将天下子民不分男女,可终究他们不是女子,无法感同身受,有的时候,哪怕只是做事情上少了一分用心,也会酿成一定的恶果。
只唯一一个问题,怎么将卢青的身份给掀开?
诸葛盈知道科举查夹带是很严格的,也不知道这个卢青是怎么混过去的,但女子前胸发育,本就不同于人。男女之间生理差异很明显。诸葛盈是因为地位高,无人敢说她,她也从不束胸。
孟雾芙她们几个女官,有她的庇护,也有登州府的功劳,朝臣们捏一捏鼻子也就算了。
可卢青,走的正经科举之路上来,以男子的身份。若要公开,须得有个万全之策才是。
诸葛盈也同情卢青整日里束胸的痛苦,她要让她光明正大示于人前,她要让全天下都知道,有一个女子,轻而易举考取了状元。
还没想清楚、想明白,常希却进来禀报:“陛下,卢主事来了。”
卢青?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卢青入内,先行大礼,便道:“陛下,微臣死罪。”
诸葛盈挑了挑眉,已知她要说什么,便道:“你所犯何罪?”
卢青跪倒在地,心里是坦然。她不知道陛下会如何问罪于她,可此事已经做成。
“微臣是……女子之身。”
她抬眼,正见诸葛盈眼中的了然。
诸葛盈沉吟一二,正要给她一颗定心丸,常希就又进来了:“陛下,户部吴主事在外求见。”
哦?诸葛盈眼里来了兴趣,两个人同时来找她,必然是有了什么契机。这吴彦,到底是几个意思?
诸葛盈淡淡对卢青道:“你的事朕知道了,待会吴彦进来,你不要说话。”
卢青虽不解,却也应承下来。阿竹引着卢青,先到屏风后面坐着。这样,外面的人便瞧不见了。
吴彦自觉今日抓到了切实的把柄,那卢青,居然是个女子!何其荒谬!她一个女子,凭什么以状元之身天下皆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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