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遇平时没什么机会和盛辞碰面,每每她发现自己在下意识寻找盛辞身影时,她都会想到郑宛的话。
“光我们学校,我们这一届,就好几个追他的。”
“但他可没谈过恋爱啊,纯情得很。”
“安遇,你可要把握住了。”
……
安遇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因为郑宛的三两句话慌神,却不知道为什么一提到盛辞,她的第一反应是躲闪。
可能是因为喜欢一个人的第一反应,就是自卑吧。
安遇性格很开朗但是面对不是很熟悉的人又腼腆,她不知道该怎么样主动拉进她和盛辞的距离。
她觉得,盛辞那样的人,应该有一个自信大方、优秀温婉的女朋友。
他们会一起走过岁岁年年,相伴一生。
而不会和她这样的人在一起。
–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到了年底,雨雪天气就逐渐多了起来。气温断崖式下跌,安遇一个医学生也遭了寒潮的袭击。
她知道自己一直发着低烧,人昏昏沉沉了好几天一直不太清醒。
后来实在撑不住,才告了一天假。
室友本来想陪着她去医院打点滴,但被安遇谢绝了。
大家专业课都很忙,她不想因为自己耽搁人家。
安遇打车去医院,本就一年四季都很忙的场所这段时间更是人满为患。
光是从医药房领点滴瓶,她就花了不少力气。输液室没几个空位,安遇看到排在自己前面后面的有很多老人孩子,想着自己一个大学生,还是不和人家抢座位的好。
过道的休息椅不多,零零星星坐了几个人,安遇找了个比较角落的位置,挂上点滴瓶就撑不住睡了过去。
她睡得不大安稳,一直都是浅睡眠的状态,中途怕点滴回血又醒过来好几回。
全身发热,戴着的口罩将呼出的灼热气息阻隔,让本就不清醒的安遇思绪愈发模糊。
在阖眼前的最后一秒,她好像看到一个穿着雾霾蓝羽绒服的男生,逆着光向她走来。
“盛辞……”
–
安遇感觉自己做了很久的梦。
她小时候一直不大喜欢去医院,因为她觉得,一眼望去,医院只有白色和蓝色。
是那种看了会让人觉得安定严肃、却没什么人情味和希望的颜色。
自她记事以来,妈妈萧素馨就一直躺在病床上,脸色和她盖着的白色被子一样。
她小时候爱摸着萧素馨已经剃光头发的脑袋问:“妈妈,为什么小鱼有头发但妈妈没有啊?”
“因为妈妈把头发给了小鱼啊。”
“那妈妈以后还会长头发吗?小鱼以前的头发只有这么长,现在有这么长了呢!”
她挥着小小的手在萧素馨面前笔画,神采飞扬,天真烂漫。
“妈妈,等小鱼长大了你是不是就会长头发啦!以后小鱼给你扎辫子好不好呀,扎爸爸给小鱼扎的这种辫子。”
“好!妈妈等小鱼长大。”
后来,她被安衡抱着,看妈妈躺在床上被人推进了一个房间,门口的灯开了又暗,穿着白色衣服戴着蓝色帽子的叔叔出来摇着头和爸爸说了什么。
她不喜欢那个叔叔,她觉得爸爸和他说了话之后,就不高兴了。
又过了几个星期,妈妈被人盖上了白色被子。
她问爸爸为什么要把妈妈的脸也盖起来呢?她还想再看看妈妈呢。
安衡和她说:“小鱼,妈妈要离开一段时间啦。她会变成像小鱼一样的可爱的小朋友,一直陪在小鱼身边。”
“那爸爸呢?”
“什么?”
“爸爸会变成小朋友,陪小鱼长大吗?”
“爸爸会一直陪着小鱼的,一直等小鱼长大,爸爸也不会离开。”
“爸爸骗人,妈妈也说会等小鱼长大的。”
她不知道为什么爸爸听到这句话会突然开始哭,眼眶的颜色和妈妈听完她说的话后眼眶的颜色一模一样。
那天过后,安遇真的再也没有见过萧素馨,但她年纪小,又很懂事,不会哭着找妈妈。
安衡平时很忙,忙着赚钱,忙着还债,忙着照顾她。
安遇十七岁那年,安衡刚和她通完电话说明天就能回家,第二天她就接到工厂的电话。
天太黑,安衡装货时,失足从大货车上摔下。
她隔着icu的玻璃窗看着安衡毫无生气地躺在床上,全身上下被插着不少管子。
安衡的情况本就很糟糕,某天半夜,病情突然恶化。
安遇看到手术室的灯开了又暗,穿着白大褂戴着手术帽的医生向她走来,问:“你妈妈呢?”
安遇感觉喉咙里堵着什么,艰难地开口回话:“得癌症去世了。”
医生明显愣了一下,看她年纪小,虽不忍开口但最后还是对着她摇摇头,说:“准备后事吧。”
她面前的场景和记忆里的场景渐渐重合。
人来人往的医院,还有一眼看不到头的白色和蓝色。
她去见了安衡的最后一面。
与上次见面相比,安衡消瘦了很多,苍白的脸色几乎要和枕头融为一体,又因为刚做完手术,头部盘踞着狰狞的伤疤。
各种仪器的“滴滴”声像水滴一样,将安遇整个吞没,吸不上一口气。
“爸爸,你也要变成小朋友陪我长大了吗。”
“我就知道你和妈妈都是骗我的。”
安遇明明是笑着开口,说到这就差点忍不住眼泪。
她哽咽了一下又开口说:“马上就要除夕了,你能不能再陪我过个年啊,在哪里过都没关系的。”
“这次期末考我考得很好,成绩单还等着你回去签字。”
“隔壁王姨给了我们一些自家种的菜,我回去烧给你吃好不好?我现在做饭比以前厉害多了,你还没尝过我的手艺呢。”
……
“爸爸,这几年你过得很辛苦吧,是不是很想妈妈。”
“如果你见到妈妈了,你记得和她说,我也很想她,我一直记着要开开心心地长大,记着不要太挂念她。”
“你们下辈子一定都要好好的,不要生病,不要出意外。”
“如果你真的累了,就被不要太记挂我了,我能把自己照顾好的。”
“爸爸,我爱你。”
她看到仪器上心电图的跳动的幅度忽然猛烈了起来,最后,变成了一条细长的直线。
仪器长久的“滴”声,打开了闸门。
安遇的眼泪再也憋不住,一滴又一滴砸在冰冷的地板上。
安衡的葬礼上,工友替他转交了一张银行卡,是安衡一直存着,留着给安遇上大学的费用。
里面存了整整二十万。
是十几年时间里,安衡一边还债一边存下来的二十万。
高考结束后,她拿着录取通知书,带着一束百合,去看了萧素馨和安衡。
她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安安静静地为他们扫了墓。
临走前,她敛着眼,把眼泪藏了回去。
爸爸妈妈,我考上了很好的大学,决心做一名医生。
我还是不喜欢医院,但我更不喜欢离别。
你们在那边要过得很好。
我也会过得很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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