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隽迟哪里想得到,自己在梦境中的身份乃是一朵来自魔界道行低微的小红花,是身份卑微的魔物。他只觉得自己不知怎地就被许多人推来让去的,又被留下和这声音冷冰冰的某人独处……

    即便对方声音听着挺熟悉,但这又臭又硬的态度……是熟人尚且要绝交了,更何况还不知是不是真是熟人!

    “万物起源”没有理会他,自顾自将他推着送到了神魔两军的阵前。

    一下子感觉面前聚集了很多人,吵吵嚷嚷,是千军万马来相见的杀伐之声。商隽迟心里犯嘀咕,自己做个梦,怎么梦到这么大的阵势!

    这时,梦境里的自己却旁若无人的继续向对方念叨:“我想知道你的名字,真的很想知道……”

    “夙真!”终于是被他缠得不赖烦了,“万物起源”没好气的在他耳边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你的名字真好听……”商隽迟的脑海里没有对这个名字的印象,正寻思这人究竟是谁,就听自己又在对人家咋咋呼呼,“夙真,我还没有自己的名字,你能给我起个名字吗?”

    “就叫你……”分明已经到了要献祭他的时刻了,可这时的“万物起源”也不知是出于愧疚还是怎么了,竟对他有求必应的真的给他起了个名字,“红儿……就叫这个名字如何?”也没时间让“万物起源”再细细琢磨了,眼见他身着一身红衣,再想到他是从一朵红花修炼而来,随口就给他起了这样一个名字。

    “红儿,真是个好名字。”商隽迟心里想的其实是,真是个好随意的名字。

    随即,商隽迟便听到了无尽的呼啸之声,是汹涌的人潮,是猎猎的风声……

    原本一片漆黑的视野突然被人点亮了,眼前攒动着无数模糊的人影,看上去是人山人海的样子……等到视线再清晰一些时,商隽迟终于看清了一直在自己面前又傲又拽的到底是谁……

    “你长得真好看……”这句说的倒是商隽迟真心话,自家便宜兄长,不管怎样看都那么好看。就算眼前看着他不知为何身披银甲战袍,脸上溅了血渍,冠发些微的倾斜……己是个挺狼狈的样子了,自己依然觉得他很好看。

    对方听了这话后,对自己露出了微笑。

    很快,商隽迟就感觉到自己正经历着某种难耐且深重苦楚,是一种痛苦得要死不活的感觉,就像是快被压碎了,又像是要被撕裂了,反正就是能感觉到自己快活不成了……

    做个梦而已,自己竟然在梦里就要死了?

    这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最后的时候,那痛苦的感受已然无法压抑,商隽迟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听到他对自己道:“你可以闭上眼睛了……”

    尽管是在经受着无法承受的痛苦,尽管感觉到自己就快死了,商隽迟看着他,吃力的笑道:“不,我还想多看你一眼……”

    “你应该知道,他是上天赠与你的法器,是一件只有你‘万物起源’能够使用的法器……”当自己的眼前再次变成漆黑一片的时候,商隽迟猜想是梦境里的自己已经死掉了。这时,在死寂中,他听到有一人的声音响起。对方说这些话,似乎是为了对谁进行劝慰,“若非你需要他,他是不可能有机缘诞生于世的。”

    片刻后,自家便宜兄长的声音幽幽响起:“他已经死了。为我而诞生,因我而终结……”

    他的声音听上去挺平静的,是心如止水一样的平静。

    对方笑了笑,再次对他进行开导:“当你需要他时,他会再次出现的。毕竟,这六界须得你这‘万物起源’来庇佑,这件法器,到了你要用他的那天,他就会回来。”

    “但愿吧。”

    就在这时,梦境里的声音突然与现实中的声音重叠:“但愿吧,红儿对此,还是一无所知……”

    听着这话,商隽迟生出了一种恍惚之感,自己这到底是醒过来了,还是依旧在做梦啊?

    紧接着,商隽迟就听到另一个声音在说:“他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他因你而生,注定了会为你而终结……他会活到今天,也仅仅是因为你需要他……”这声音,与自己梦里的另一个声音如出一辙。

    “闭嘴!”

    对方越说越放肆,谭夙已然是忍不下去了,一回头又发现自家孩子已经醒过来了……谭夙当机立断的抬掌,将对方推了一把:“走吧!”

    “哼,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你当我是什么啊你!”对方骂骂咧咧的,到底还是乖乖走了。

    当听到他们的对话时,商隽迟是很想爬起身来看个究竟的,奈何自家突然就被一股强硬的力量给禁锢住,如何也动弹不得,连眼睛都没法子睁开……这定是自家便宜兄长在使坏,所以,如今并非是个梦境了!

    待对方离开后,商隽迟才得以从禁锢中解放出来,一起身就朝着自家便宜兄长笑问:“刚才是来了客人啊?”

    “你听到了?”谭夙微笑的伸手向他。

    商隽迟伸了伸懒腰,又揉了揉眼睛,慢吞吞的走向他:“兄长,你是瞒着我很多事呢?”自己像是听到了不该听的话,否则,自家便宜兄长为何亟不可待的将人家支开。

    “是啊。”待他靠近了身边,谭夙对他眉开眼笑的问,“要不要我告诉你呀,我到底是瞒着你什么事?”

    怎么感觉人家这笑里透着不怀好意……

    不过,商隽迟觉得,不论如何自己对他的不怀好意自当是更多些,所以完全不用怕的:“可以啊,只要兄长你肯说,我不妨听一听。”

    临死之前,能为他多操一些心,便是多操些心吧,毕竟自己是要“弃他而去”了,难免对他有着愧疚之意,就想给他多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弥补他啊……

    “我竟没想到,红儿如今的好奇心,是越发旺盛了……”说话间,谭夙已一手将他抓到了面前。

    商隽迟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被他接来的一个动作给打断了。

    谭夙并拢了右手的中指和食指,如此轻轻的在商隽迟的眉心一点,接下来,商隽迟如同是被魇住了,整个人都一动也不动的。

    “这些事,你不该知道的,红儿。”说话间,谭夙低下头来,在他耳边默念了几句,这是一个咒令……商隽迟这便乖顺的伏在他胸前,眼一闭,睡着了。

    “真是的,每次都这样,你什么都不肯让他知道……”去而复返的某人见此一幕时开始说风凉话,在被谭夙瞪了一眼后,他依旧不想收敛,“怎么,我说得不对呀?”

    “奉则!”谭夙咬牙切齿的叫了对方一声,对方一脸无辜的朝他努努嘴,还是涎皮赖脸的在笑。

    “如今你一介凡人……”奉则话到这里时发现人家已经皱了眉,奉则无所谓的摊开手,实事求是对人家说,“不对,你连一介凡人都不是,凭什么将我这高高在上的三尊之一,‘全知全能’,指使得溜溜转啊?”不同于人前庄严肃穆的形象,在谭夙面前的奉则,是毫无架子可言的。

    “你有完没完,若是不乐意,你大可以不要出现在我面前,我又没有求过你。”谭夙将怀抱着的商隽迟轻轻安置到了地上,又脱下自己的外衫给他披上,而后,才一扬手,将奉则与自己一起拖入了一个另一个境地中去。

    此地没有旁人来打扰,也不用再担心自己藏着掖着的事给自家孩子发现了,谭夙对奉则没好气道:“你这成天的晃来晃去,什么‘三尊之一’,你们这些神仙,到底是有多闲得慌!”

    “讨厌,你还不是神仙了?”听到对方不屑地哼了一声,奉则是更来劲了,“就算如今你混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但只需我稍加点播,立即可以让你恢复尊位,要不你就……”奉则说罢,就伸手在人家面前来回比划着。

    谭夙懒得再听他的喋喋不休,将他一把挥退:“我们说好的,你不会过问红儿和我的事!”

    “谁想过问的!”奉则委委屈屈的对他嘟囔,才退开一步有紧赶紧的凑上来,“我原本就是不放心你,眼巴巴过来守着你,生怕你被谁欺负了……”

    哪知道,他竟如此眼毒,不仅认出自己曾化身过他生前的同族族兄,还认出自己又化身成为他云霄宫里的长老……当年被他认出来时,奉则非但没有狡辩,反而是异常欢喜的将他认下来了,但那时候,奉则却被他像是看傻子一般的打量了半天,而后,他冷不丁冒出一句:“顺杆爬呢你!”

    听这话的意思,敢情是云霄仙人以为人家要来抱大腿了!

    彼时,奉则已暗中“守护”了他两百多年了,知晓他虽堕落凡尘,但那臭脾气却与从前不遑多让,也懒得多同他解释,省得他觉得自己解释便是掩饰,奉则直接就大大方方的与他分享了某些前世的记忆……于是,是成功将他弄懵了!

    自上次与他相认,距今也是三百余年的事了,那时自己就苦劝他赶紧回归正途,却被他无情拒绝。

    他那时说:“我知道自己不是做事颠三倒四的人,会主动放弃无上尊位,定然是有怎样的缘故。”

    那个“不足挂齿”的缘故,奉则并未告诉他,只是对他一再苦劝:“见好就收了吧,也该收收心了你……”

    但谭夙当年是固执己见,不为所动的:“你再等一阵又如何,我又没说自己再也不回去了。”

    奉则还记得自己当年听了这话后,愤愤不平对他嚷道:“哎呀,我就是着急嘛……没有你来坐镇,我累得慌啊……”

    谭夙嫌弃的看着他:“说得像你成天都在日理万机似的!”要真有那么劳累,他哪来的闲心将自己守着。

    后来,直到商隽迟降世为人的那天,久没出现的奉则才又溜达到了谭夙身边,嬉皮笑脸的看看他:“这下,你的夙愿即将达成,也是时候想想后面的事了。”

    那一天,谭夙与奉则一起出现在了那新生的小婴孩面前,谭夙伸手在这孩子的眉心点了一点:“呵……虽然不想承认,但我已经感觉到了,原来我一直在等的,就是你啊……红儿……”

    奉则在一旁点头附和:“是啊,你玩忽职守上万年,就为了这点不值一提的小事……”谭夙不悦的瞥他一眼,奉则面带笑容的顶住了压力,我行我素的对人家来了一句,“人家上天送你的事法器,你却硬要让他做发妻,你呀你!”

    藉由对方共享的部分记忆,谭夙得以对他反唇相讥:“别以为谁不知道,你这么急吼吼让我回去,还不是为了让我帮你找回你的‘万法全录’!哼,那不也是你的法器,外加发妻?”

    奉则一跺脚,埋怨的看向他:“讨厌啊你!”若非自己开恩让他共享部分记忆,至于他如此嚣张吗!

    而如今,一晃就过去了十多年,看来啊,谭夙依旧是有某些事搞不定的,所以,奉则又主动找上了他,想要给他一些指点。

    哪知,人家根本不领情,还嫌弃他是来指指点点,不肯给他好脸!

    奉则不和他一般见识,尽管多年来他“屡教不改”,但奉则始终不曾放弃对他规劝:“你不要再自作主张下去了,曾经,他身为你的法器,本能的追随你,甘愿为你一次次殒命。为六界安危,‘万物起源’曾无数次使用起源之力扭转乾坤,而每一次,你牺牲的都是他的性命……”

    在六界绝大多数的认知中,是一旦动用了起源之力,当事人必会痛失心中挚爱,守护苍生,谈何容易……然而,事实上,是唯有“万物起源”可以动用起源之力,一旦动用起源之力,万物起源便须得以自身血脉为献祭,此等行为,无异于生祭!而六界之中,与“万物起源”血脉相承的,唯有受他鲜血滋养而生的红未……而六界不能失去“万物起源”,所以,历来使用起源之力,皆是以红未之血做出献祭!

    也正因如此,在历经了无数次的献祭牺牲后,红未已然在心中形成了无法磨灭的执念……

    人家说的这事,也正是最让谭夙头疼之事:“若非有了这样根深蒂固的执念,我的红儿,何至于每次出现在我身边时,都会一心寻死,拉都拉不回来!”

    对于此事,奉则也是无能为力的,只得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劝他一句:“这一世是你最后的机会,再也耗费不起了,若在这一世过后,你还是不肯归位……”这话到了这里,本应点到为止了,但奉则才转身要走,又停下了脚步,背对着他,叹了一声,“六界需要‘万物起源’,却不是非你不可……你也知道,红未与你血脉相承……”

    无需人家知会太多,谭夙早已明了其中利害:“天道无情,理当如此。”

    “好个理当如此!”奉则话音一落,已然遁去了身形。

    谭夙衣袖一挥,从境界中离去,轻轻走回商隽迟的身侧。自家孩子此刻正是睡得安然……之前在红梦境里出现过的种种,从不是自己有意为之,奈何,过去万年间的诸般遭遇已让红儿执念太深,即便无人蓄意将他唤醒,他出于本能,也在时刻不忘的提醒他自己……这就是你要追随的,为了你所追随的,你需要做出牺牲!

    当商隽迟醒来时,天光微亮,才过了卯时。发现谭夙正窝在自己的肩头假寐,商隽迟小心翼翼的转过头去注视这他,却瞧见他的唇角微微的上翘,这是一个志得意满的笑……

    “兄长,天色尚早,我们这是……”话到这里时,商隽迟也不等对方回个话,直接一个翻身将人按在了身下,“看来你也是睡不着了,不如我们……”

    尽管动作是莽撞的,其实,商隽迟只是想说,不如我们一起合计一下,等下走到人前,我们该如何行事。

    谭夙睁眼看向他时,才看了他一眼就下意识的伸手遮挡住自己的大半边脸,有些害羞的让了让,稍微和他分隔了一些距离:“什么嘛,一醒过来你就闹我。”

    这样的“抵抗”,在商隽迟看来完全是多此一举:“哪里是闹你,我这是……喜欢你……”一面说,一面就去拉他的那只手。

    听到这话时,谭夙愣了愣,连带着的,那只挡住他自己面容的手也弱弱地抖了一下,很顺从的被他拉开了手,有些害羞的看着他:“你说的都是真心话?你可不能哄我啊!”

    商隽迟冲他咧嘴一笑:“哈哈,我有没有在哄你,你自己不知道呢?”就算是哄你的,那也是豁出一条命在哄你了,如此在所不惜的,不是喜欢你,还能是什么!

    “红儿……”谭夙被他逗得哭笑不得,为防一时不慎自己被他闹出乱子来,一咬牙将他抱着坐起了身。

    “好吧,今天还有大事要做,我们是不应该在这里继续耽搁了。”商隽迟翻身站起来,回身也将谭夙拉了起来。

    这一次,也就是最后一次了,商隽迟不想再做那个躲在自家便宜兄长身后的小可怜了,这一次,自己就要名正言顺的站在他前面……

    商隽迟起手结出一个咒印,只一瞬间,原本还在红莲池边的二人已被带回了流云殿的殿外……

    谭夙见他比划出手势时便露出了笑意,并未有阻止他的意思:“你是何时学会的?”此技法自己的确是在红儿面前施展过多次,却未曾手把手教给他过。

    商隽迟笑道:“也不看看我是谁的弟子!”学是学会了,就是功夫不到家呀,若是自家便宜兄长来施展,哪里需得着手上的比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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