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多年再见到枢机库的这位贵公子,不盈谷谷主夫妇皆是生出了一种恍若隔世之感,总算是艰难地活到了今天啊,这孩子……

    念及当年枢机库掌印夫妇对自家的恩情,如今的谷主夫妇一见商隽迟登门到访,那是双双出动来到了大堂上迎接这位贵客。

    面对谷主夫妇的热情接待,商隽迟自是头脑清醒,周全端正,严以律己,不敢懈怠。商隽迟心里透彻得很,也只有自己拿出实力走到了金芝药庐的大堂上,才得以和谷主夫妇碰面,若是自己实力不济,折在了送嫁的路上或是别的哪里,哪怕就是在这金芝药庐的大门口就能将自己堵住,料想,人家谷主夫妇也不会特意出来瞧上一眼的吧……若当真实力不济到了那个地步,那样的枢机库掌印之子,云霄仙人之徒,人家不认也罢了!

    在被殷切关怀过一些沿途的辛苦以及爹娘的身体是否康健之类的客套话后,清雅和善的谷主夫人善解人意地安排了婢女过来,带商隽迟及他的义兄下去与送嫁一行汇合。

    这金芝药庐的后院虽说厢房够多,却不是送嫁一行人人都够格住进来的,也就药王庄和枢机库的各位被安置在了这里,其余人等皆是被请到了金芝药庐隔壁的无患药庐,这无患药庐说来就是不盈谷少谷主如今的居所,被安排在这里住下,其实也算礼遇,但保不齐有谁要闹嚷嚷的,不识抬举。

    例如,就是这位自认被怠慢了的天剑门少门主,因为进入不盈谷后就发现不盈谷所谓的八重毒瘴果真就形同虚设了,沈挽旭自然想到这是谁来破的,所以他那叫一个气呀,急呀,悔呀……这下子就变得全程没带好脸色,尤其是见着不盈谷的暗卫后,他耳尖的听到人家在说商隽迟入谷之后的种种事迹,立马就出于不想被比下去,兴致大好的想找谁试试身手,好在不盈谷少谷主上官睦亲自前来迎接各位,在上官睦和蒋盛耘不遗余力的一唱一和下,这才将沈挽旭规劝住,让他心不甘情不愿被请到金芝药庐门口,然而,沈挽旭还没有进门就被分流了,将他们天剑门和长歌山的弟子领到了无患药庐去住,理所当然的,这样的安排一下来,沈挽旭可要大发脾气了……

    在不盈谷的后院相互回合后,在听到蒋盛萱给自己讲了一些他们离开之后无关痛痒的经过后,听蒋盛萱将话题的重点落到了沈挽旭身上,显然别有用意,不只是取笑这么简单,商隽迟笑了笑,心领神会却又不去说破:“他怎么脾气这么大,这是武林盟主家的家风?嫉恶如仇,反正不给邪魔外道好脸色看就对了?”中了缚魂令依然是痴痴傻傻的向韧现在就被商隽迟撇在了门口站着,要是真有谁按耐不住有所行动,商隽迟欢迎之至。

    在场的战恺连郁听闻商隽迟这话皆是一笑,蒋盛耘也听得忍俊不禁,就只有谭夙一副寡淡神情,瞧见自家孩子一与这些人碰上就有说有笑,也没点泾渭分明的意识,即便是听到再好笑的事,谭夙也没有要笑的心情。

    蒋盛萱同样被商隽迟逗笑了,原先因为进入不盈谷而产生的种种愁绪,这一时也是纾解了片刻,又对他打趣:“说得不错,你这领悟能力,不愧是云霄仙人亲自培养出来的弟子!”就是不知这云霄仙人的弟子,最后的选择是会明哲保身,还是勇担大义呢?

    商隽迟一直没看见邢霖的踪迹,便问道:“那邢门主他们呢?”听蒋盛萱所说的,入得不盈谷后,一路走来他们没遇上什么麻烦,可凭不盈谷的实力,理应是将送嫁一行有多少人遇上过什么事都梳理得透透的,不然人家谷主夫妇见他身边有义兄陪着,又有向韧痴痴傻傻的跟着,怎么毫不见异样,什么都不多说,人之常情可不能够是这样的,除非就是一切尽在掌握之中了,才会这般的心平气和。

    那么,多了这长善门的邢霖同行,不盈谷不该对此毫不知情,对此知情却可以置之不理,这得是多大的把握?人家可是江湖上闻风丧胆的杀人狂魔长善门门主啊,且是带着深仇大恨而来,若是对此一无所知,那不盈谷是如何伫立江湖又染指朝堂的?莫非就凭他高超的医术!

    想到这里时,商隽迟自己也纳闷了,怎么这些糟心事自己经历得也不多啊,成日里被师父盯贼似的防着看着,一点不好的事都不肯让自己去历练,就算是这次开了天大的恩典放自己出来溜一圈,他也得化身为谭夙出来把自己守着望着……自己都被严防死守成这样了,怎么突然遇上个特殊情况,自己的反应能灵光成这样?果然,自己身在正道中,却是个不折不扣的邪道中人思维方式,胜者为王,哪管什么情由何故啊!

    见商隽迟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态,战恺道:“那位邢门主,当然是被天剑门的少门主放在眼皮子底下盯着了,这等关键角色不容怠慢,少门主自然得亲力亲为的。”

    要说这名门正派教养出来的正经子弟,还得是天剑门这位少门主啊!既有锄强扶弱的豪迈,又有力争上游的情怀,在沽名钓誉的同时不忘弘扬正义,面子里子都要争上一口气,简直是太过吃苦耐劳,吾辈楷模啊!

    商隽迟就对这位少门主由衷的夸奖道:“少门主好辛劳啊!”不过就是实力跟不上罢了,如他这等“亲力亲为”一丝不苟将邢霖看着,一旦出现风吹草动,第一个被邢霖杀了灭口的,保准就是他了!

    若这位天剑门的少主在这里有个三长两短的,他是武林盟主家的独苗啊,他有个万一,那还不得连累了自家的爹娘亲自出马,才能将这滔天的风浪平息下来……所以,他一旦有个闪失,可真叫麻烦啊!

    正当商隽迟想到这里时,就听谭夙道:“辛劳倒是未必,害人不浅倒是真的。”这话音刚落,就瞧见商隽迟总算是抬眼往自己这边看了,“我们是该过去看看的,那位邢门主也好,天剑门的少主也罢,都不该放任他们自说自话下去……”尤其是该把向韧带过去,冤有头债有主,不管头顶上的天道要如何挑动是非,当尽的努力,还是得试一试。

    商隽迟对此很是赞同:“我兄长说的对。”说着就站起身来,要和谭夙一起往无患药庐那边去看看。

    “小师弟……”战恺叫住商隽迟,“这时候过去,正好撞在人家气头上。”战恺可舍不得自家师父过去让沈挽旭撒气。

    连郁也一起劝道:“是啊,这边的事还没说完呢……”摆明了这不盈谷里有大事要发生,尊上一向不惜代价也不想自家师父沾染尘埃,这次去故意在推波助澜的,连郁心中有不好的预感。

    商隽迟去意已决,没有听劝:“那不是有师兄们在吗?有我枢机库弟子在此坐镇,有什么可担心的吗?”自家便宜兄长来了这不盈谷就浑身透着古怪,得赶紧把这事给了结掉,早日让他复原才行。

    他这义兄是玄元神宗的少主,想当然的说是有些道行的,但他二人相识甚短被他如此偏信着,却也新奇,蒋盛萱笑道:“你这大话说得,又不是你爹娘在此,你这是在骄傲什么?”是仗着你认了个还算有本事的兄长,你就把尾巴翘上天了是吧!

    “这就是来自于师门的自豪感吧,油然而生的自豪感,萱姐你不是云霄仙人门下弟子,你是无法明了我心中感受的。”说话间,商隽迟已推着谭夙走到了门边。

    这一去,指不定就要开始那些事了……但对方却对此是一无所知的吧……蒋盛萱心里感叹着,脸上却维持着一如既往的盈盈笑意:“臭美!”

    “所以说你不知道啊……”的确,从众人的神态中,商隽迟并不能瞧见任何的异样,但来自于直觉的判断,让商隽迟意识到了,这次去往无患药庐,那就是要拉开血雨腥风的序幕了……

    不同于金芝药庐的山水相叠,花木茂盛,是个开阔疏朗的气派,建在他隔壁的无患药庐就要小巧写意了许多,四周点缀了花圃,鲜艳至极,情致动人,也不知从前在此地侍弄花木的,可是那位如今伴在淮王殿下身边的表小姐……

    “原来是商公子大驾光临,怎么在门口站着不肯进来?”许是有人看见商隽迟等人过来,便特意禀告了上官睦,商隽迟才走到无患药庐的门口时,上官睦便笑容和煦的迎了出来。

    商隽迟打量了一下准新郎,这不盈谷谷主父子二人都不是良善的面相,只是相较于谷主的桀骜不羁,气势慑人,少谷主的气质更偏于俊逸潇洒,更有着一双温柔多情的桃花眼,看着就平易近人许多。

    但人家再是平易近人,想来也不会是个简单角色,毕竟是必须将不盈谷的重担承袭下去的新一代,为了壮大家业,不得不连心爱的表妹都忍痛割爱……可如今他对着商隽迟眉目和煦的,让商隽迟不禁想问他这句:“就是被少谷主家门口的花花草草给吸引了,想着离开时搬走几棵,就是不知少谷主肯不肯割爱呢?”

    上官睦道:“我很想说,这有何不可,只是,再过不了几天,我这无患药庐的一切处置皆要交到爱妻手中,届时商公子再来问问她便是了。”

    商隽迟笑看谭夙一眼:“想来萱姐是不会拒绝我的,兄长你说是不是?”

    谭夙道:“到时候的事了,你现在急什么?”到时候,这不盈谷是否覆灭还不好说呢,更何况这些花花草草的。

    “这位,不是我们草铺药庐的向大夫吗?不知为何看上去神志不清的……”之前上官睦就发现了向韧的异常,只是向韧一直乖乖跟从在商隽迟身边,上官睦基于某些情况便没有多问,如今商隽迟带人到了眼前,上官睦就留意问了一下。

    “这便是能医不自医了,我一时也没有别的法子……”商隽迟见上官睦听到这里时,仿佛是要热心肠的将人接手过去,商隽迟笑起来,“索性就将人带在身边,指着带回去给我家师父瞧一瞧。”

    江湖上谁人不知这位枢机库的贵公子师门是谁,上官睦不由得一惊:“云霄仙人竟肯出手救治吗?”

    “是啊,看不出来吧?我师父宅心仁厚,急公好义,可不就比正道邪道的诸位更……”本尊就在身边,听商隽迟信口胡说,还特意撞了一下他的手臂,商隽迟一下如同受到了鼓励,是越发欢实了,“更亲善和蔼,更慈心守德……”

    虽知道自家孩子是在故意调侃自己,谭夙却听得心中一软,随即强作镇定道:“是,众所周知,云霄仙人一向是以德服人,若是由你出面请求,云霄仙人定是不会拒绝你的。”

    “哟,还需要请求啊?”商隽迟听他如此顺着自己,下意识就开口去逗逗他。

    “别闹!”谭夙轻声对他叮咛一句,而后就转头看向上官睦:“上官少谷主,我等前来只为于暂居于此的各位们见上一见,若你再耽搁下去,只怕我们临时又想起来了别的趣事,譬如,那位住在无穹苑的朋友……”

    眼前人是玄元神宗的谭夙,江湖上确实不见他如何走动过,但见商隽迟对他这旁若无人的态度,甚至还有些荒唐的认了他做兄长,想来此人本事不低。上官睦在心底思忖片刻,面带微笑道:“谭少宗主哪里的话,还不快随我一同进去,暂居于此的各位朋友,早就在此等得不耐烦了。”

    这时,就见大门内的某人冲了出来,一脸不高兴的道:“背后说人,果然是你邪道各派的风格,完全不懂什么叫光明磊落!”

    这迫不及待出现的某人,除了是那位天剑门的少门主,别的还有谁能如此心直口快!双方一碰面,不等商隽迟招呼他,沈挽旭已对商隽迟嫌弃道:“你本来就傻傻愣愣的,身边又带着个比你更傻的,你这可怎么办啊!”沈挽旭的意有所指,便是商隽迟身后站着的向韧。

    商隽迟道:“难为少门主替我担心,但我有兄长照应着,出不了差错的。”这沈少门主不把邢霖紧紧看着,这时候出来聊什么闲天。

    对于商隽迟这位义兄,沈挽旭向来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偏生商隽迟还喜欢事事将对方挂着带着,怎么劝都劝不听……沈挽旭白他一眼:“我看你整天嘻嘻哈哈,有你后悔的时候……”

    就这么一直斗嘴斗到了无患药庐的后院,这两位名门正派的高门子弟口齿伶俐的你来我往,上官睦很有自知之明的没有插嘴,亲自护送对方到了后院,便周到谨慎的先行告退。

    或许就是这二人的吵吵太过热闹,一到了后院,不仅是天剑门弟子出来给沈挽旭撑场面了,长歌山双姝也带着好奇走了出来:“商公子来了,你们这是在争论什么呢?”

    商隽迟看了一眼提出问题的唐钊钊,接下来就懒得再理沈挽旭了:“钊钊姐姐,我们一早就到了,想着要来看看长歌山的两位师姐是否安好,所以才……”

    一被他冷落,沈挽旭立马发飙:“你就知道长歌山,我天剑门你可有放在眼里!”

    商隽迟笑道:“天剑门的各位师兄们,个个都是英雄汉好,吾辈楷模,那必须是放在心里敬仰着啊!”

    这沈挽旭毫无自知之明的占据着自家孩子过多的注意力,谭夙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如今见他还不知收敛,谭夙冷笑一声:“这话听着不错,就是细想起来不太吉利……”

    对上彼此充满杀气的目光,沈挽旭虽不知为何就是心生了怯意,但输人不输阵,他还是外强中干的吼了一声:“你什么意思……”

    商隽迟那是一眼就看出了事态的严重性,赶忙对自家便宜兄长安抚:“兄长说的对,是我考虑不周,说出来的话让人家笑话了,还要有兄长事事都提点着我,不叫我犯错太多。”

    “你呀……”见他记得来哄哄自己,谭夙就顺坡下来了,“我们是来做什么了?只顾着和人逗趣,竟不顾正事了吗?”

    “全靠兄长你点醒我呀!”商隽迟低眉顺眼的笑了笑,眼见那沈挽旭还要撞上枪口来,商隽迟立即对沈挽旭正色道:“少门主,劳烦你一路陪我打掩护,如今没了外人,不知那位仁兄,如今可还安好?”

    沈挽旭也是个警醒的,见他突然态度严正,也跟着面带肃然道:“这还用说,往这边来吧。”

    这下子,二人是一个赛一个的稳重深沉,商隽迟更是对沈挽旭客气道:“少门主身在敌营,果然是一如既往的谨慎。”

    沈挽旭撇撇嘴,是啊,自己一贯就是行事谨慎的,也就是遇上你了……为了帮自己之前的行为做找补,沈挽旭边领路边道:“那是当然,此等大是大非面前,谁和你似的……”

    谭夙冷着一张脸走在商隽迟身侧,心想如今的幺蛾子已经够多了,若是有人还不知死活,自己不妨就趁热打铁成全他了,反正大乱一起,这天剑门的少主还是别的什么人,到底是怎么弄没的,谁说得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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