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们说话间,院子里的厮杀已经开始了,长善门本就是让人闻风丧胆的杀手组织,却偏偏遇上了已然被人控制得无知无畏的不盈谷暗卫,两厢交战,那还不得杀个天昏地暗,血肉横飞……

    外面的恶战自是惨烈异常,商隽迟虽不曾亲身涉险,却能从云霄幻境的湖面镜像中将实际战况看得一清二楚。

    彼此厮杀时,那刀是硬生生的劈砍到了对方的血肉里,眼看着对方的手就断了,血就凉了,命就没有了……然后还来不及回头,身后就有谁一剑捅上来,刚才才成功斩杀了对方的胜利者,顷刻间便成为了另一人的剑下亡魂,而就在另一人拔剑时,还来不及抹去脸上被滋溜到的一脸血,就又有那谁朝着他杀了过来……就是这么的瞬息万变,命如草芥……

    这场奋力的野蛮的杀戮,被商隽迟看在眼里,心中毫无波澜……是不是因为自己生来就是个没有生息的,所以见到人家濒死的挣扎,完全就不会动容?

    发觉谭夙一直在留意自己的反应,自己这时才刻意的装出慌张害怕的模样,反正也晚了……更何况,自己装了他未必就能信,反而会害他瞎想……

    不等对方开口来问,商隽迟就自己先招认了,态度很端正:“兄长,我知道那刀剑砍在身上会死人,可怎么完全不觉得害怕呢?是因为我太傻了吗?”

    谭夙道:“不知如何与人共情,并不是因为你傻,而是因为你并不认为自己所在乎的人也会沦落到这种境地,所以,你觉得外面的厮杀与你无关,可他就这样死掉,难道不可惜吗?”

    这句话问得有些怪异,商隽迟摸不准他到底是怎么个想法,不是已经和息年衡联手了吗,怎么还说什么可惜不可惜的?商隽迟就问他:“那我该怎么做?”那你想我怎么做?快说啊,你都说可惜了,是要我阻止吗?你再不开口,外面的这些人都要死光了!

    谭夙看出自家孩子的情绪有所起伏,便认真问道:“如果重来一次,你愿意阻止这场杀戮发生吗?”适才看到的惨状只是幻境拟相,实际上的一战,其实尚未打响。

    商隽迟能听懂他话里的意思,却不知他这般作为到底是何用意:“我可以阻止吗?”你希望我阻止吗?

    谭夙道:“我希望你可以做你自己想做的事,可以不留遗憾的去做每一件你想做的事……”哪怕受限于天道,可自家孩子有自己悉心引导,本该是可以去担当,可以去做到的……

    经过思考后,商隽迟给出了自己的回答:“那么,我不会阻止!”自己出面,人微言轻,若是应付不得这个场面,必然将自家便宜兄长拖累进去。就算这时候自家便宜兄长已与息年衡联手,可一旦涉险,商隽迟并没有把握对方会对自己伸手支援,没准还会被对方认为有机可乘……

    就为了一丝丝的怜悯,便会害得自家便宜兄长从作壁上观沦为腹背受敌,不值当的!

    面对谭夙投来的关切眼神,商隽迟自然无法将真实原因宣之于口,只得另找了借口:“对方以恶制恶,我凭什么以一己之力解开这个困局?若是困局解开,恶人依旧是恶人,未来那些被恶人所伤的良善,我如何对得起他们?”

    谭夙劝他:“若对方经你搭救,从此改过自新……”

    “那就靠他们各凭本事了,看是否有能力给自己挣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商隽迟不为所动,“至少,我并未出手亲自扼杀掉他的机会。”

    见他如此坚持,谭夙便懒得再多说什么:“若是这样子你能心中无憾,我也无话可说。”

    商隽迟笑道:“能够心怀遗憾的活着,也不失为一种不错的体验。因为失去这个让我遗憾,失去那个也感到遗憾,但无数微不足道的遗憾,让我获得了自己最想要的……兄长,我这人不贪心的,没想过什么事都去成全……”你就是最要紧那个,若是因我的轻举妄动害你不得安生,这才是我最大的遗憾。

    谭夙听后无奈:“我就是……不想让你受委屈……”这话过后,谭夙撤掉了自己故意展现出的厮杀场面,将外界真实的一面展现到了商隽迟眼前。

    商隽迟也并未对此景象表现得太过意外,只是笑了笑:“能让我受委屈,也要看人家够不够本事了。”看上去,一场厮杀的确再所难免,因身中缚魂令而变得无知无畏的不盈谷暗卫,即将对上已然站立在院墙各处的长善门杀手……

    这时候,若是不再开口,彼此一声不吭的直到战局结束,其实就不会有之后的那些事了,偏偏谭夙就是不死心的又道了一句:“悲天悯人还是明哲保身,我觉得,怎样都好,我的红儿,怎样做决定都好。”

    “我明白了……”依照自家便宜兄长的性子,若不是他认定自己该去有所作为的事,他是不可能和自己喋喋不休到这份上的,“你是希望我出手阻止的……”

    既然如此,既然明明是你开口我就不会拒绝的事,你偏要给我绕一个大弯子,搞得像是我自己要这样做,出于恻隐之心,出于悲天悯人……算了,那就去吧!

    商隽迟心念一动,便有浮光剑飞驰而来,紧接着就破空一剑,让商隽迟从那无形的缝隙中冲了出去,立时冲出了云霄幻境的束缚,出现在众人面前。

    此番行事尽管鲁莽,谭夙却并未阻拦,只是喃喃一句:“所以,你真正想做的是什么,红儿?”硬生生一剑划破云霄幻境,红儿能做到这份上,想来是被自己之前的话刺激得有些严重了,否则,也不至于爆发出如此悍猛的能量……

    眼看商隽迟无端端跳了出来,息年衡也是一惊,但他这一惊很快就恢复了平静,缓缓的抬手招了商隽迟到他身边去:“隽迟,快过来,刀剑无眼,还是站我身边安全一些。”

    “息掌门说得很对,刀剑无眼……”商隽迟开口的瞬间,在场各位已感觉到自己手里的兵刃抓不住了,哧溜一下就从手里脱缰而出,在挣脱了束缚后,如同有自己的意识一般的,他们各自的兵刃稳稳浮动在各自的头顶处……

    尽管随身佩剑也已被他夺去,望了一眼徘徊于自己头顶的利刃,息年衡还是不减笑意:“隽迟,你这唤灵令练得如此精湛,若是同我回族里去,那些精于令术的一系首座见了你也要自愧不如……”而后,息年衡将两指附在唇上默念了片刻,他的佩剑便暂时摆脱了来自于商隽迟的控制,乖巧的回归到息年衡的手中。尽管心里是想将对方招揽到手,但自己也不至于太惯着他,让他小瞧了自己!

    商隽迟轻轻一笑,对人家展示出的本事并未感到大惊小怪,而对其余尚在控制中的兵刃,便被他扬手一挥,凭空地消失在了所有人的面前。其实,商隽迟也没给这些兵刃带到多远的地方去,就是结合之前的传送咒印将它们一并送到了不盈谷的谷口位置,明天太阳升起来时,大家再去捡回来便是。

    对于那帮子无知无觉的暗卫,对此情形自然无法在意,但其余人等,无论是长善门还是孤山一族的诸位,这一刻就是感觉到一种深深的恐惧了……

    如今已被有心人解救出来的邢霖,正是他领着这帮长善门之人过来生事的,虽然他也被商隽迟夺走了兵刃,也着实觉得这枢机库掌印之子浑身透着邪门气息,哪怕人家有着正道的背景,但每每见他出手,都让人感到不寒而栗……可尽管如此,邢霖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若是此刻强行调离手下,只怕回去的路上,就得被自己穷凶极恶的门人联合绞杀……思及此处,邢霖厉声道:“好你个枢机库掌印之子,竟在此为虎作伥……”

    商隽迟摆了摆手,不想听人唠唠叨叨的,有话还得让自己来说:“邢门主,你把我名门正派逼迫至此,在我出手前,给尔等一个苟且偷生的机会,若是你们现在就走,我绝不会再追,若你们不走……明年的今日,长善门于整个江湖而言,将仅仅成为一个传说!”

    他这话说得就是要将人家杀得不留一个活口啊!这下不仅是邢霖了,他手底下的人也叫道:“你好大的口气,你是觉得凭你自己就可以将我们斩尽杀绝了?”

    想来是人家的理解和自己阐述的观点相悖,商隽迟亲自给他解释:“谁说的,我这不是悲天悯人的出来搭救你们了吗?”是啊,自己这又要恻隐之心又要悲天悯人的,杀得血流成河如何能够,“我这是要废掉你们的武功,让你们改过从善,积德积福,下辈子能投胎到好人家,不再过这样刀口舔血颠沛流离的生活……”

    邢霖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千言万语汇成一个字:“杀!”

    商隽迟撇撇嘴:“杀什么杀呀,兵器都给人家收了……”随即抬掌释放出以纯阳之力转换的火焰,一簇簇火焰各自将附近的长善门门人给圈出,饶是他们叫叫嚷嚷,却就是奈何不得!

    虽然邢霖的门人给火圈圈住,商隽迟却是放任着他的:“邢门主,冤有头债有主,你带着自己一帮人来壮声势,是怕没有人替你主持公道是吧?如今就给你机会,你的冤屈,我枢机库来替你做主。”

    邢霖听了这话不由得愣住,可笑,太可笑了,这时候竟然和自己说什么主持公道……

    众人就看到邢霖在呆愣了片刻后大笑起来,而就在他放声大笑时,商隽迟已无声不息的出现在了他的身后:“邢门主,此一时,彼一时,我说要替你主持公道,由不得你不答应,你是个聪明人,就不要在挣扎下去了……”

    邢霖对此无法接受:“荒唐!”对方这个身份和年纪,笑脸相迎的对自己说出这些话,若自己当真了,岂不是白活一场!

    “是啊,荒唐!”商隽迟也觉得自己站出来管这一摊子事属实的荒唐,但又有什么办法,自家便宜兄长有要求啊,又是恻隐之心又是悲天悯人的,既然他觉得自己应该这样,自己也就该是这样的,“你笑过之后,就自己好好想想吧,想通了再告诉我你的打算,反正我是一定会为你主持公道的。”说罢,就一个响指弹出,也是竖起一道火圈,将邢霖“保护”起来,省得他伤人伤己。

    息年衡听到这里时,不由得问他:“隽迟,你这是闹的哪一出啊?”眼看商隽迟突然冲出来,又是缴械兵刃,又是火圈围人,还说什么要替人家主持公道,他商隽迟便不是这样事事操心的性情,若是他真想过问,之前也不会是那等作为,所以,能让他出手,定然是有人吹了什么风。

    商隽迟跳下院墙,走回到息年衡身边:“息掌门,人我都帮你困住了,如今就犯不着来一场不盈谷和长善门之间的厮杀了,你原本打算在此战之后有何贵干,现在就可以开始去干了。”

    看他自说自话做的这些事,息年衡也不和他生气,只是问:“隽迟倒是安排得够妥当啊……你觉得自己这么做就皆大欢喜了?”

    商隽迟对他笑道:“没有,我会这么做是因为这样做我会欢喜,至于大家欢喜不欢喜,就要看大家的气量了……”说实在的,自己也不至于对此感到欢喜,还是自家便宜兄长欢喜了最重要。

    “真有你的!”息年衡这句话绝非是在夸奖他,“隽迟,原本这是一个两两联手彼此制衡的局面,经过你这一闹,各家的积怨都汇聚到你一人身上,你是何德何能凭借一己之力承担所有人的怨气。”

    “你就当我不想和你同流合污吧!”是啊,这就是悲天悯人的情怀,若是期间不惧牺牲精神,如何悲天悯人,难道自己就拉着自家便宜兄长感叹一下,人家好残忍,人家好无耻,这事情就能过去了?!还不就是得跳出来,做点什么自己力所能及甚至是力所不及的事,虽然一定有人会误会自己的好意,但自家便宜兄长不会乱想就行了,别人怎么想有什么重要的!

    息年衡只觉他这话极为可笑:“商公子,你还真是孤高呢!”

    商隽迟没把他这话当回事:“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

    “你这么孤高,若非是真的高高在上让人无法触及,不然,是很容易跌落下来被人践踏到体无完肤的……”

    虽然人家尝试着对他一再劝告,商隽迟却是油盐不进:“是啊,即便我做的是好事,是正确的事,也不见得人人都会说我做对了,更何况,我本就不为做好事而来……”

    “你……”劝你就是白费口舌!

    商隽迟知道此刻息年衡对自己是气不打一出来,却再卖力的刺激对方:“你什么你,息掌门,别客气了,有我在这里就没你什么用武之地了,你若是没有想好要做什么,该撤走你就撤了吧。”

    息年衡怒极反笑:“隽迟,你自是知道,邢霖前来不盈谷是为了报仇,魏嘉暮窝在不盈谷伺机而动是为了将不盈谷从成国拔除,而我来不盈谷只是因为这里有利可图……你如今坏了大家的好事,我又怎能任人欺负,撒手走就走?”说到这里时,息年衡拍手请出另一人,“你说是吧,少魔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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