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明回到营帐,两名亲卫守在帐前。他深吸一口气,撩开布帘,帐中挂在盏七宝琉璃灯,灯下坐着一人。
正是当朝太子景衡。
凤明将在宫中见闻一一讲述,最后承诺:“等我打下皇宫迎你归朝。”
景衡拨了下腰间铁链:“父皇母后俱在宫中,你这般锁着我”
凤明取出诏书:“若不能救出圣上,你尽管治罪于我,以慰天下。”
明日瑨王挟天子相胁,太子身为人子,进退两难,怎样都是错的——不顾圣上强攻皇城是错,顾念圣上认下伪诏也是错。
救驾不效的千古骂名,他一个人足以背负,他要他的太子殿下干干净净地坐上龙椅,睥睨天下。
凤明把诏书塞到景衡怀中:“怎这般看我?”
景衡说:“凤将军好威风。”
凤明不理他,端茶喂他:“臣以下犯上,即位后你尽管杀我。”
景衡温和地望着凤明,眸光温润,似有千言万语,凤明最怕景衡这般看他,再看一会儿,他又要被哄着听话了。
凤明扯下发带,罩住景衡双眼。
明日殊死一搏,必然险象环生,太子千金之躯,无论如何,他觉不会在夺下皇宫前放太子出来。
翌日,彤云密布,京城上方酝酿着一场大雪。
凤明立马城门外,身后是三千玄甲轻骑,他一人身穿银铠,在阵前扎眼的很。
“好把子。”锦衣卫指挥使冯绪立在城墙上,他目力极佳:“一个太监生得这般花容月貌,领兵多辛苦,合该是伺候人的。”
冯绪早被瑨王收买,如今替瑨王管着禁军和锦衣卫,今日势必要杀了凤明。
他接过破云弓,弓重逾三百石,以蛟筋为弦,沉重异常,寻常人拉不开,冯绪武艺超群,力能扛鼎,弓是圣上赏他的。
冯绪挽弓,弓弦宛若满月:“传说在西燕,三百弓箭手都没能射死凤明,说是得狼王庇护——”
冰冷的箭同头瞄准凤明:“今日我倒要看看,还有谁能替他死?”
长箭破空呼啸,穿云裂日,直直射向凤明头颅,以这一箭势头顶,若落在实处,别说要命,足以另人头崩裂。
可惜了,小美人。
冯绪闭上眼。
陡然间,三军哗然!
冯绪睁眼一看,只见凤明仍立于马上,那一箭准头极佳,箭尖正对着凤明眉心,却被一只削瘦的手握住,硬生生止住去势,攥在寸许之地不得前进。
这是怎样的功夫!
这还是凡人可拥有的武艺吗?
凤明手一松,长箭哐当落地。
冯绪心中一震,完了!
凤明道:“冯绪,半年前圣上赏我廷杖,你‘着实打’的情,我今日还了。”他单手持僵,□□骏马在原地踱踏:“你打开城门,我饶你不死。”
冯绪犹豫间,只听一声巨响。
只见严笙迟砍断绳索,密不透风的城门裂开一条细缝。
严笙迟拉着铁链,脖颈上青筋暴起,他大喝道:“瑨王挟持天子,罪不容诛,恭请凤明将军进京勤王!”
此言一出,便是逼着城门守卫抉择,几名锦衣卫率先齐声呼和:“恭请凤明将军进京勤王!”
同一时间,东厂净军身着褐色长袍,从长街蜿蜒而过,奔向城门:“恭请凤明将军进京勤王!”
皇上虽卸去凤明提督东厂之权,然而东厂乃凤明一手建立,拿走一块儿腰牌,夺不走凤明的权。东厂厂卫并两万净军,无时无刻不再等凤明归朝。
“恭请凤明将军进京勤王!”的呼和声从南到北连成一片,山呼海啸亦莫如是。
这是真正的民心所向!
先前凤明单手接箭,已然令人胆寒,此刻谁都不敢站出来,去做那第一个反对凤明的人。他也许杀不尽三万禁军,但杀一个领头的,确实绰绰有余。
瑨王本就名不正言不顺,此时此刻,京城守卫仿佛一瞬间回忆起了儿时夫子教的‘君臣忠义’,纷纷扔下手中兵器:
“恭请凤明将军进京勤王!”
京城正北,三座城门大开,凤明率领三千轻骑,未动一兵一卒,策马跨进京城。他横穿长街,背后的轻骑与净军,宛若一玄一褐两条长龙,狰狞扑向宫门。
宫门内,厂卫与禁军早已兵戈相见,厮杀声穿透宫墙。
“撞门!”长风扑面,凤明一踏马背,纵身而起,宛若孤鸿,落上宫墙,率先翻入皇宫之中,
凤明一人一剑,杀出条血路。
禁军们被这残忍地杀戮震慑,颤着手谁都不敢再上前送命。
谁能敌凤明的一合之力?
那可是一剑能挡百万师的凤明!
宫门打开,轻骑跃入皇宫,凤明翻身上马:“降兵无罪,谁还来?”
谁还能来?谁还敢来!
凤明回来了。
那是大齐的战神,一剑收取十六州的凤明!
精锐轻骑,东厂净军,锦衣卫,这三方势力被凤明瞬息间整合,一同冲入皇宫,谁敢与他争锋?就连那早被瑨王收买的,都被这杀神吓破了胆,扔下兵器惶惶投降。
谁能做凤明的对手?
凤明提着剑骑在马上,他银铠染血,面容凝重:“见到瑨王,不必请旨,就地诛杀。”
话音未落,一厂卫上前来报:“圣上的太和宫与关着众皇子的紫和宫,厂卫已经均已夺回,只是皇后不知所踪!”
“可都好?”
“皇上还活着,皇子们也都无碍。”
“去找皇后!传令下去,救下皇后者,封万户侯。”
凤明驱马在宫道上飞驰,在猎猎长风中奔向太和宫。
另一边,瑨王自知大势已去,被三名高手护着,还不忘挣个鱼死网破,吩咐道:“去一人把皇帝杀了。”
紫衫人领命而去。
凤明赶到太和宫时,正见一道紫影闯入寝殿。那人武功神妙,守着太和宫的厂卫根本不是对手!
凤明满身冷汗,一踹马镫,追进大殿。这般绝世高手,执意去杀人,已是易如反掌,况且那人卧病难起。
待赶到时,亲眼看见,一只手自皇帝脖颈处利落拿开。皇帝怒张双目,头歪在一边,已然气绝。
凤明眼前一片血色,他脑海中浮现出无数与皇上相处的场景——又刹那破碎消散。
“我杀了你!”凤明暴呵一声,提剑而起,消失在原地。他身着战铠,原不该如此轻灵。他将功法逼到极致,丹田如被火烧,奋力运转之下,身法快如光影。
紫衫人武学以至臻境,在那电光火石之间,却不能捕捉到凤明位置。高手对招,半招差池都不能有。
下个瞬间,凤明落到紫衫人身前,提剑刺向对手咽喉,凤明周身空门大开,不避不躲,只想杀人。
紫衫人提剑去挡,却没料到凤明看着削瘦,剑上的力道却不容小觑,仅一个对剑,他就落了下风。他反手一个剑花,剑刃包含内力,刺穿铠甲,凤明肩上登时炸开一朵血花。
凤明置之不理。
紫衫人且战且退,他敌不过这个疯子!这疯子功夫本就略胜他一筹,又受了刺激,疯了一样。
他替瑨王做事只求财,并不卖命。
紫衫人足尖一点,就要逃走。
凤明岂容他走,一人一剑,剑光细细密密,将对手裹得密不透风。
最后时刻,凤明掷出剑,紫衫人侧首避开,那长剑破开长风,铮鸣一声,深深扎在墙上,他提掌劈在凤明胸口,凤明恍若未觉,拼着硬接一掌,也要攥住对手脖子。
凤明缓缓施力,眨眼间将那人颈椎生生捏碎。
紫衫人死后,凤明脱力,跪倒在地,失神看向塌上皇帝。
皇帝死了,景衡的爹死了。他该如何向景衡交代。
凤明猛然一惊,吐出一口鲜血,他方才被仇恨冲晕,竟和那人缠斗起来!
他应该去救皇后的。
凤明站起身去拔墙上的长剑,因用力过度双臂微微发颤,拔了几次才把剑从墙上拔了下来。他倒提长剑,走出寝殿:“皇帝驾崩,守好圣上遗体,我去杀狗贼。”
天光一晃,凤明一阵眩晕,厂卫扶住凤明:“督主。”
凤明丹田剧痛,胸前伤处发闷,他侧首,吐出些许内脏碎块儿,觉得好了些:“我没事。”
他翻身上马:“找到皇后了吗?”
“瑨王挟持了娘娘。”厂卫低下头:“咱们的人围住了瑨王,在微雨台。”
天越来越阴沉。
此处有汉白玉石阶九十九块,顺台阶而上,微雨台几乎与天相接。
瑨王被围上绝路,东厂蛰伏、禁军倒戈,在这场宫变之中,他成为了那只困兽。
他站在高高的微雨台上——亲眼看着凤明策马而来。
瑨王居高临下,狞笑道:“凤公公,别来无恙啊。”
凤明勒马:“娘娘呢?”
瑨王大笑,指着凤明身后的几路人马:“你很得人心!太子没来,他们也听你的。”
凤明寒声道:“你免些口舌,没人听你挑拨。”
“好好好!”瑨王连声道:“太子不来,皇子们也不来,反倒推出个太监勤王,是知道救不了皇帝了,派你来领着苦差!”
“皇后娘娘呢?”凤明拔出长剑,指着瑨王:“回答!”
瑨王拍手笑起来,得意极了:“皇后对你有养育之恩,你急坏了吧。来人,把娘娘请上来,可别叫凤公公着急。”
皇后被人推出殿门。她鬓发微乱,神态自若,款款站在微雨台上,端庄华贵,沉声道:“瑨王,你气数尽了。”
凤明松了口气,他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参见皇后娘娘——”
他身后千万人亦单膝行礼:“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后道:“众卿平身。”
瑨王看着眼前一幕,目眦尽裂,他费劲心力所求,不过是万人跪拜,山呼万岁。而这一切,一个被他挟持的女人都唾手可得,而他却得不到!
瑨王怒火中烧,一把抓过皇后,凤明猝然起身,大步迈上台阶:
“景文茂!”
瑨王紧紧扯着皇后的凤袍:“你上一个台阶,本王就脱这娘们一件衣服——你上来啊。”
凤明拧眉,攥紧拳,缓缓撤步退回台阶之下。
“哈哈哈哈哈—”瑨王大笑,就像见到什么此生未见的乐事:“原当你是猛虎,原来不过是只奶猫崽子,本王只要捏着皇后,你就会乖乖听话,有趣!有趣!”
凤明胸口鲜血翻涌上来,他咽下甜腥,涩声问:“瑨王,你要什么。”
“跪下!我要你跪下朝本王磕头!喊皇上万岁!”
“好。”凤明拆下头盔,扔在地上。
“凤明!”皇后怒喊。
她挣身向前,鬓发间珠环相撞:“大齐正统,你不要了吗?”
皇后指着台下凤明:“你养于东宫,与太子同师同傅,你的身份比瑨王高贵!今日你拜这奸王,等同于太子拜他,你跪得下去吗!”
瑨王道:“好啊,你们亲情深重,一个太监也比我尊贵。好,尊贵好!你们都听到了!皇后亲口所说,凤明拜我等同太子拜我。”
他扼住皇后咽喉:“凤明,跪下。”
凤明全身颤抖。
瑨王缓缓收紧手指:“跪!下!”
凤明咆哮一声,提剑冲上微雨台,两名高手乍然窜出,将他围住。
瑨王眯着眼数了数:“一、二、三、四、五,你跑得好快啊。皇后有这么多件衣裳吗?”他似乎极为苦恼,伸手去扯皇后的凤袍。
凤明见状急怒攻心,长剑扫尽霜寒,一人避之不及,被削断一臂。
二人对视一眼,未曾料到凤明以一敌二仍不落下风,不免心生退意。
断臂那人先行逃去,另一人瞄准时机,也一点而逃。
凤明也不去追,手中长剑掷出,风声雷历,竟有吕奉先辕门射戟之势,长剑传胸而出,那人立时犹如坠雁,落地而亡。
凤明腾出手来,一回身,正见明黄袍影从微雨台落下,以为是瑨王真扯去了皇后凤袍扔了下来。
他勃然变色,望向微雨台去寻皇后的身影。
下一秒,‘嘭’的一声。
凤明怔在原地,时间仿佛静止。
积攒一夜的云雪翩然而落。
明黄满绣的凤袍上,鲜血缓缓洇开。
凤明膝盖一软,跪倒在地,心中方寸大乱,他不知那是皇后!若知道——他也许来得及接住。
可他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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