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明仓皇颤抖,慌忙去探皇后的鼻息,轻微的吐息吹拂在他指尖。他倏忽活了过来:“来人!传太医,传太医!”

    “明儿”皇后唇角微动,凤明急忙附身去听。

    “娘娘!娘娘!凤明在这儿,凤明在的。”

    皇后气息奄奄:“你命好苦,所有生离死别都叫你见了。”

    凤明双眼血红:“娘娘”

    “别怕好孩子”皇后口中涌出大股鲜血,那血好热,凤明伸手去抹,怎样都抹不净,他托起皇后的头,防止血呛入气管,泪滴在冰冷的石阶上,瞬间结出霜花。

    鹅毛暴雪洋洋洒洒,恍若因风而起的柳絮。

    “娘娘,别别死。”

    皇后喉间哽咽,艰难地蜷缩手指,摸到了凤明的铠甲。

    她心满意足:“人死时,能有能有一个孩儿陪着,已然不错了。”

    凤明:“娘娘”

    “一个就可以”皇后虚弱地展开笑,唇角还微提起,头便虚弱地歪向一边,握着铠的手指也缓缓滑落。

    大雪宛若鹅毛,簌簌落下,落在皇后眼睫之上,没有化开。

    再也不会化开。

    就像那双温和的凤目,再不会睁开。

    “娘娘!”凤明仰天长啸。他双眼含泪,狠狠地盯着瑨王,那眼中包含销魂蚀骨的破天恨意。

    隔着九十九阶高台,瑨王仍被那目光刺得倒退三步。

    “她自己跳下去的!”瑨王慌张摆手,指向微雨台下禁军,语无伦次地说:“他们都看见了!是她自己跳下去的!”

    凤明抬臂抹泪,站起身,恍若变了个人--

    紧张、暴怒、害怕、犹豫、怯懦这些情绪全埋葬在这场雪里。重新站起来的凤明沉着镇定,理智得不可思议

    他冷静陈述,如同一个无情的宣判者:“景文茂,你弑兄杀嫂,我要你死。”

    凤明解下素银披风,轻轻盖在皇后身上。

    就这般一步、一步踏上了微雨台。

    “杀了圣上,你后不后悔?”凤明攥着瑨王前襟,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

    “你觉得圣上软弱可欺,不配做皇帝?你就配吗?我早想杀了你。你该感谢圣上心软,他兄弟不多了,杀你他会伤心。可偏偏你总不知足,非要害死他。”

    凤明单手提着瑨王,把他推到微雨台外面:“还逼死了皇后。”

    瑨王紧紧握住凤明的手,双腿狂蹬。

    “怕掉下去?”凤明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不因瑨王的丑态而有丝毫喜怒,看着瑨王的眼神就是在看一个死物:“娘娘掉下去时该多害怕,你也试试好不好?”

    凤明轻轻松开手,瑨王惨叫一声落下微雨台。紧接着凤明双手一撑,跟着跳了下去,他先落地,一把又薅住瑨王的衣领,接住瑨王。

    凤明笑容明媚,煌煌然宛若阎罗:“好玩吗?瑨王殿下。”

    瑨王双腿一软,倒在地上,吓得干呕不止,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凤明走到瑨王面前:“做人不能太绝,皇上皇后都去了,谁能来救你呢?”

    他拖着瑨王的衣领,如同拖着条狗,把他往微雨台上拽:“再玩一次,你不是喜欢数台阶吗,这次好好数。”

    瑨王挣扎着跪地:“我错了,我错了,凤明,凤将军,凤督主,凤殿下!饶了我。”

    “不想玩这个了?”凤明表现出几分苦恼:“在西燕沙兵捉到齐军,会把齐军栓到马上,拖行至死。那年在宫宴上你觉得西燕灭族可怜,那定是喜欢这个了。”

    凤明把瑨王推倒在地:“把他栓起来。”

    禁军不敢、锦衣卫不敢,厂卫可不管这个,用绳索套着瑨王右脚挂在马上。

    瑨王如待宰的畜生,疯狂嚎叫。

    “将军,”严笙迟上前道:“他毕竟是亲王”

    “有道理,他是亲王,把他衣裳脱了。”凤明蹲在瑨王身边:“还是瑨王殿下法子多,又多又好。”

    凤明顿了一下:“把宫里宫外的王爷、皇子都请过来,叫他们看看——谋逆的下场。”

    圣宗元年十月,瑨王景文茂,死于微雨台。

    这是凤明杀的第一个皇族。

    同样是冬日,同样的大雪。

    凤明陷入梦魇:“我该接住她的,我能接住她,我的错,是我的错!”

    景恒被吵醒,他迷迷糊糊地抱住凤明,轻轻拍打凤明后背:“没事,没事是梦。”他根本没醒来,拍了两下,手落在凤明背上,又沉沉睡去了。

    凤明蓦地惊醒。

    很久没梦到从前了。

    到今年冬至,景衡就死了六年了,这是凤明第一次梦到他,虽然只有很短、很短的一点。

    凤明抬手,指尖抚过景恒英挺的眉,从梦中彻底挣脱出来。

    景恒还在发热,呼吸滚烫。

    无力感再一次将凤明包围,他紧紧抱着景恒,叫他:“景恒。”

    景恒嗯了一声,半醒不醒间,哄着:“我在”

    “景恒。”

    “我在。”景恒张开眼,睡了一夜,醒来不仅没好转,反而像口烧了一夜的锅,全身的骨头都烧干了。

    他回拥凤明:“做噩梦了?”

    “你的病怎还不好?”凤明头埋在胳膊上,声音发闷。

    景恒说:“好多了,咳咳咳。”说罢一阵低咳。

    “满口胡言。”凤明坐起身:“我去看看药熬好了没。”说罢披了外氅,走去外间更衣。

    寝殿内余遇景恒一人,他撑着酸软的身子起来,去桌前倒水喝。

    壶里只有冷水,景恒渴得急,顾不得许多,接着壶嘴一通猛灌才好了些。

    凤明昨日还骂汪钺不会照顾人,天可怜见,这主仆俩一脉相承,哪个比哪个强。

    景恒烧成这般,一早上起来连口水都不给倒。他倒也不挑,怕凤明发作下面伺候的人,渴也不说,只等凤明走了自己喝。

    好养的很。

    躺了一天一夜,景恒再躺不住,套上衣服,晃晃悠悠走出门。

    双喜候在候在门外,见景恒出来忙上前去扶:“世子爷怎出来了?”

    景恒应了声,说转转。

    双喜道:“外面雪还没化,世子就别出去了。”

    他看了眼一旁的小内宦,两个小内宦见机行事,一个倒茶,一个钻出门去请凤明。

    景恒自然不会为难双喜,坐在椅子上,接了茶,是清热去火的连翘薄荷。景恒喝了,空杯子才放在桌上,小内宦便有眼色续上一杯。

    这么会儿工夫,又有其他内宦拉来扇屏风置于椅前,用以挡风。

    “世子爷进些饭吗?小厨房一直温着粥,请您用些。”

    景恒感慨道:“难怪凤明留你在身边侍候,果然周到。”

    双喜垂首道:“世子爷过誉,做奴才的本分罢了。”

    有守本分的,自然也有那没本分的,说话间,汪钺掀了帘子进来,张口就是:“病秧子,你好点没?”

    说罢伸出手,没大没小的去探景恒额头。

    景恒往后一靠,躲开汪钺的手:“没好,见着你就好不了。”

    汪钺切了声:“少往小爷身上辙,你三更半夜穿着薄衫往东厂钻的事儿,都传开了,谁不知你怎病的。”

    景恒脸上一热,轻咳两声,端起茶喝了口掩饰。

    汪钺从怀里掏出个瓷瓶扔给景恒:“川贝枇杷丸,止咳的。”

    景恒握着瓷瓶,上下打量汪钺:“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汪钺道:“给你就吃。”

    这川贝枇杷丸是东厂几个掌班凑钱,从京城神医朱汝熙那重金所购。

    与景恒关系好坏暂放一边,凤明昨日脾气发作得厉害,景恒再病几日,东厂都该叫凤明拆了。主子心情不佳,下面的人难做,实在受不住,凑了钱抽筹去去朱神医那求药。

    朱汝熙师从医圣,医术高明,悬壶济世,不侍权贵,对别人东厂还有辙,对大夫却只能恭恭敬敬,一大早赶着去了。

    景恒瞧见瓷瓶上印着的‘熙’字:“兄弟,谢啦。”

    汪钺被声兄弟哄得高兴,嘴上非说:“你死了,我那二百两银子找谁要去。”

    景恒笑了笑:“我如今做生意,和府里分了账,银钱都放在谢星驰那儿,你自己写了条子找他去支。”

    汪钺随口道:“他会管账么?夏阳账做的好,你跟将军要去,将军准给。”

    他说完似觉不妥,景恒的钱,哪儿有叫东厂里的人管的,好似东厂往景恒身边派人监视,他怕景恒因此和凤明生了嫌隙,忙描补说:“也有外面许多正经账房,你随便吧。”

    景恒不以为意:“确实,都给谢星驰也为难他。除了账房,我这儿还缺个管事,你替我留意着,有好的我一并和凤明要了。”

    汪钺不知景恒赚钱就是为了凤明,自然没必要避讳。

    听景恒这般说,只道景恒把东厂都当自己人,他当然高兴,连带着看景恒更顺眼几分。

    但照先帝还差得远。

    不过先帝从未说过喜欢将军,将军思恋得苦;而景恒呢,虽然处处不及先帝,对将军却全心全意。

    汪钺心中换算半晌,勉强接受了景恒与将军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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