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初夏思绪被突兀地打断——
未知号码。
鲜红的四个大字扎进她的眼球。
墨博延淡淡地扫过手机屏幕,没等沈初夏有所反应,清冷的嗓音就在她耳边响起。
“开免提。”
沈初夏无奈地按了接听键,对面却意外地沉默了。
“喂,您好……”
对面停顿了几秒:“……您好。”
“是沈初夏小姐吗?”
“我是。”
“您好,这里是零城市公安局。”
“记录显示,您曾经在五年前上报了人口失踪登记是吗?”
“对。”
她紧张地直起身:“怎么,是有顾煜城的消息了吗?”
“在哪儿!”
“他现在在哪儿?!”
对面的声音又消失了,是信号不好吗?
她已经开始流汗了。
“沈初夏小姐,请您现在立刻到公安局一趟。”
“关于您家属顾煜城的尸体,需要亲自认领。”
他说了什么……
什么尸体?
什么认领?
她不信!
都是狗屁!
“下面为您播报最新资讯。”
她忽然不想听了,一把生锈的金属刀片挨着心脏。
伴随每一次微弱的呼吸,每一次起伏的胸口,每一次跳动的脉搏。
削下一片片薄如蝉翼的鲜红。
一面凌迟,一面安抚,一面掠夺,一面欺哄。
凭什么!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相信?
“今日下午14点,有居民在横江桥底发现一具无名男尸。”
“据法医初步检测,死者为男性,17岁,死亡时间在15天左右。”
“由于长时间浸泡,尸体腐化严重,死亡原因仍在进一步调查中。”
“沈小姐,您听得到我说话吗?”
“喂?沈小姐?”
“非常抱歉告知您这个消息。”
“人死不能复生,请您节哀顺变。”
你经历过绝望吗?
摔碎支离的躯体,冥落夜里的流星,化作一条奄奄一息的鱼。
于是融进黑暗,于是放逐感官,于是没入哀泉。
如果没有经历过。
就没资格安慰我。
“姐姐,叔叔阿姨不会的,你知道的,他们不会做那些事。”
“所以,一切还有出路。”
“前提是,你别放弃。”
别放弃啊,沈初夏。
“他们会陪着你,哪怕隔的再远,也在想着你。”
可是她怕,她是真的很怕。
“姐姐别怕,我会陪着你。”
你看,他总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分毫无差。
他们本就是相似的人。
“我会一直陪着你。”
一直吗?
沈初夏信了。
他说爸爸妈妈会陪着她,但他说错了,枪声响起的那一刻,她的双眼模糊成安静的黑白色块。
她看不清颜色了。
他说他会陪着她,但他食言了,她的眼睛好干,又干又涩。
沈初夏什么都看不见了。
车停了。
风也停了。
于是墨博延的声音,安安静静、清清楚楚、不深不浅地砸进她心里。
“不用忍着。”
“沈初夏,在我面前不用忍。”
“哭出来会好点。”
其实车早停了,在支离破碎的前一秒,安安稳稳地停在了路边。
沉默不语的墨博延,淡漠清寡的墨博延,落露为霜的墨博延,一直在看她。
看她一步步紊乱的呼吸,看她一点点扩张的瞳孔,看她越来越克制的颤抖,看她越来越起伏的胸口。
一如过去。
她站在悬崖边,所有人站在崖上,只有他站在崖脚。
所有人都劝她,劝她离开,劝她看淡,劝她珍惜现在。
除了墨博延。
只有他一个人站在崖脚。
站在她的背后,站在她的下方。
他从不劝她,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一秒都不离开。
“我会接住你。”
他说,在坠落的那一刻,他会接住她。
“沈初夏,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
沈初夏想起刚到墨家的那个夜晚,一个人钻进被子,独自感受心脏的不安和绞痛。
她以为自己会这么度过之后的每一晚。
直到静谧的空气里响起一阵开门声,她在黑暗里露出一双眼。
门口的人顿了一下,随即打开了墙上的灯。
于是光线从四面八方汇聚,直接而强势地冲向她干裂的双眸,沈初夏不适地重新闭上眼。
空气里弥漫着诧异而安静的气氛,直到清冷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
“难过不是一件丢人的事,不用忍着。”
“那只是一段过去,所以没关系。”
“如果想哭的话,可以关上门。”
“这里隔音很好,没有人会听到。”
明明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却像是给沈初夏四下涌动的炽烈情绪开了一扇门。
墨博延永远都是这样,不戳穿她的隐藏,不拆穿她的伪装,不打碎她的期望。
他只会站在她漫无边际黑暗的一角,他只会用一双淡而温凉的眼睛告诉她。
在坠落的那一刻,他会接住她。
“墨博延,我想喝可乐。”
“要凉的。”
她想哭,但流不出眼泪。
眼泪干,干得发涩,干得发红,干得多睁一秒都痛。
喉咙也干,所以想喝水,想喝饮料,想喝冰可乐。
沈初夏转头看向他,他的轮廓在黄昏里柔和了许多,仿佛镀了一层樱粼的微光,清晰而温暖地闪耀着。
“好。”
“一起去警局,就给你买。”
今天的墨博延很奇怪,以前的他会给沈初夏关上门,让她在房间里安安静静地哭。
在沈初夏发泄完了之后,独自烧一桌菜,等着饿了的她出去觅食。
车已经朝着警局的方向开了,墨博延的表情也变得奇奇怪怪。
淡漠的他,锋利的他,柔和的他,温凉的他,好像都不存在了。
不,不是不存在,是揉合到一起,变成了一种更为深沉的情绪。
深沉到可以凝成苍白的霜,也可以融化刺骨的雪。
墨博延淡淡:“看前面,别看我。”
真的太奇怪了。
沈初夏听话地转头,余光却捕捉到了他耳尖一闪而过的绯红。
一切都朝着更加奇怪的方向发展了……
在火化单上签好字时已经接近九点,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办完了所有手续,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见了他最后一面。
眼里是突兀的白。
在冷色调的白炽灯下,凉得像毫无征兆的三月雪。
像是独自经历了一场短暂、肃穆而恍惚的仪式。
墨博延出去了,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罐可乐。
“凉的,快点喝。”
“好。”
在外人面前,他好像又变成了原来的墨博延。
冷静的,淡漠的,克制的,一丝不苟的墨博延。
可乐真的很凉,凉到接过它的那一刻,就寒颤了神经,顺着身体的纹路极致蔓延。
“我想去趟洗手间。”
说这话时,沈初夏看向墨博延,他听见了,却没有马上回答她。
半晌后,才从喉咙里发出了极低的一个“嗯”字。
墨博延看着她的身影一步步消失在走廊尽头,眼里的光明灭不定。
他知道她不会去洗手间,他知道不过是一个借口,他知道她快忍不住了。
她忍了一路,就快忍不住了。
的确,沈初夏漫无目的地走着,直到走进一间偏僻而昏暗的屋子。
喜欢一个人待在漆黑的房间是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呢?
好像挺久了,久到她都有些记不清了。
难过吗?
难过的要死了。
尸检报告上清清楚楚地写着——死亡时间:15天。
这意味着什么呢?
意味着过去的六年都是白费的。
他一直在等你,每秒、每分、每天、每月地等着你。
他等了六年。
沈初夏,他等了六年!
他什么都没等到。
你真该死。
甜腻的气泡翻涌而上,温润了干涸,肃凉了温热,一面包围,一面冷却。
真的很甜,比糖都甜。
自虐似的将整罐可乐全数倒入胃中,一口又一口,声音在漫无边际的黑色里愈加清晰。
胃里涌上的气体冲入鼻尖,刺激着全身上下每一处毛孔。
“咳咳……咳……咳……”
“我叫顾煜城,煜明煜,城府的城。”
“姐姐能来参加我的家长会吗?”
“你不能累着,这些事都我来。”
“11岁的生日愿望和姐姐有关,你想听吗?”
“我们没必要因为别人伤心,但我想早点长大。”
“我会一直陪着你。”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姐姐。
她好痛。
全身上下都痛。
有一滴泪落在手心,顺着手掌的纹路缓慢流向手腕,越来越薄,越来越凉。
她不想忍着了。
门里是撕心裂肺的伤痛,门外是昏黄清亮的灯影。
两个世界,都被这扇门隔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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