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晚饭之后,雪筑便来找他了。

    雪筑与折锦相处,自小便没什么界限感,因此来时她只敲了两下门,也未得折锦的任何回应,便自发推门进去了。

    她来得正巧,小二才刚刚将水送上来,而折锦也是刚刚才脱了衣裳泡进浴桶。

    她一进门,便听见了“稀里哗啦”的水声。

    是折锦觉察到有人,下意识从水中站了起来。

    隔着屏风的缝隙瞧见来人是雪筑,他便又飞快坐了下去。

    “少主,你稍等我片刻。”

    雪筑盯着屏风后面隐隐可见的人影,稍愣了片刻,才应:“嗯。”

    折锦背对着屏风,并未注意到雪筑的目光,他只慌慌忙忙地将身上洗净,便赶紧从浴桶中出来,从架子上取下干净衣裳穿好。

    待将衣带都绑好了,他才抖了抖裙摆,绕过屏风走出去。

    “少主。”他不紧不慢地喊了一声。

    雪筑这才回过神来,微微歪着头瞧他。

    “师姐真是……处处都长在了我的心尖上。”说话间,她已经凑到了折锦的眼前。

    很近,近得再往前倾半分便得贴在一起。

    “师姐,我真是越瞧你越觉得欢喜了。”

    折锦屏着呼吸,怔愣的瞧着她。

    直到感觉到对方伸手环住了他的的腰,才猛然回过神来,忙慌张将她推开。

    “少、少主…还请自重。”他低下头,磕磕巴巴的,“别…别学乌沉,总说这般…这般浪荡之言!”

    对于他这番话,雪筑倒是丝毫不在意,反是笑着再一次靠近折锦,步步将他逼到了墙边。

    见折锦后背已经贴住墙,再也退无可退,雪筑便伸出双臂将他圈在了自己与墙壁中间。

    她将嘴唇贴在折锦耳边,轻笑道:“师姐,你退什么?”

    嘴唇缓而轻的摩挲着他的耳垂,惹得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心下立时有如惊涛拍岸,再也无法平静下来。

    他很惊慌,但惊慌之下,却又藏着一些难以言明的欢喜和羞涩。

    纵使一遍遍告诫过自己不配,可见到对方一次次为了自己心动时,还是会有些飘飘然。

    雪筑见他半天没有反应,便抬头看他,却发现他已然神游天外。

    她静静看着,也不打扰他走神,只是用目光勾勒着他的五官轮廓。

    折锦并非是一眼惊艳的容貌,但长得清清秀秀的,十分耐看。而且他长了一双能让人一眼就溺进去的眼睛。

    折锦总是冷冷清清的,即便是笑着,也总给人一种距离感,但他眼睛却生得多情。

    漆黑明亮的瞳仁,就仿佛盛了一片天河在其中一般,而那双眼睛看向她时,就好似他眼里的星星都开了灯一般,明晃晃的,将他的心情都无声述说给了她听。

    她不自觉抬起手去摸了摸他的眼尾。

    折锦霎时被她的动作牵回了神思,有些不适应的眨了眨眼睛。

    他将她的手从自己眼角边上扒下来,眼尾边上跟着便染上了一抹绯色,“少主,别闹我了。”

    顶不住的。

    要再让雪筑这样闹下去,他真的会顶不住。

    在那个吻之前,他尚还可以守住自己的心,能做得到无视雪筑的一切示好。

    可那个吻,就好似阀门钥匙一般,吻过了,他的心境便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他是人,即使这些年所听见的净是“不配”这种言论,可他清清楚楚的知道,在雪筑眼里,他是配的。

    只要雪筑觉得他配,他就免不了俗的会心生贪婪,想要更多。

    然而,他们之间并非是她说句喜欢、他顺着回应,就能如愿在一起的。

    他们看似亲密,实则隔着一条根本无法跨越的鸿沟,里面盛满了自骨血深处蔓延出来的泼天恩怨。

    雪筑不知道,他却明明白白。

    他们两人,是没有可能的。

    纵是雪筑向他表明心意一万次,他们也无法在一起。

    他肯定,若他敢答应雪筑,母亲只要一听见风声,就会马上找到他,然后用尽一切手段叫他看清自己的身份。

    不过一条狗而已。

    即便深受主人喜爱,也还是一条狗。

    狗又怎能与主人并肩携行呢?

    虽然早就认清了,可每每想到此,他总还是忍不住难过。

    他其实也并非真的完全将自己当成了雪筑的附属物,他有时也会想,若是雪筑对他不那么好就好了。若雪筑是个刁蛮任性不讲道理的人,他一定可以逃离母亲的掌控,然后在任何地方都可以闯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

    他常常会梦见一片无边无际的海,那里天水蓝成一片,岸边有几十户渔家,那里的渔民总是天不亮就出海打渔,然后在午饭前带着收成回家。

    而在那湿软的沙滩上,也总能瞧见渔家的姑娘和小郎君赤着脚在上头印出一串又一串的脚印,他们有些是拿着篮子在捡着在退潮之后留在岸上的海产,有些只是单纯的在上面奔跑撒欢。

    即使现在不在梦中,他也能想象到他们的欢声笑语是何等的自由欢脱。

    自由、无拘无束,这是他梦寐以求的生活,却也是只有在梦中才能体会一二的生活。

    因为他舍不得雪筑。

    生活万般苦难,雪筑却是唯一的甜。

    初时的她像一束光,热烈的闯入了他不见天日的人生;往后十几年,她都像春风、像蜜饯,以润物无声的方式慢慢赶走了他心中的苦涩,让他后开再有心情不好回想旧事时,更多的却是想到她带来的甜。

    雪筑仍是将折锦严丝合缝的压在墙上,但她发现,今日的他对于她强行凑近的挣扎少了,却特别容易发呆。

    才不过说了两三句话,折锦便已经走了两次神了,且一次比一次专心。

    方才被她摸摸眼尾便能回神,现在她都快捧着他的脸亲到他嘴上了,也没见他有什么反应。

    不过,折锦没反应,对于她来说却是一件好事。

    她并未多想,便一手压着他的后脑,一手环着他的腰,直接吻到了他的唇上。

    折锦总算是回过神来,连忙抬手推她。

    可她早有准备,见他挣扎,立马收紧了环在他腰肢上的手,又将他的后脑紧紧压着,强制阻止了他的动作。

    “唔唔……”

    嘴被紧紧堵着,他没办法说话,却让雪筑找到了入侵他口内的机会。

    因为方才想说话,牙齿稍稍打开了些,雪筑便顺着将舌尖探了过来。

    他震惊得眼睛都瞪大了,下意识想咬,却想到这是雪筑,遂又放弃了这个想法,认命的由着她探索纠缠。

    他生涩得没有半分回应,但这一吻却持续了很久很久。

    久到折锦都觉得嘴巴麻木了,雪筑才将他整个放开。

    身体终于重获自由,他靠在墙上,无意识的用手覆在胸前,重重的呼吸着。

    待稍微缓过神了,他才闭上眼道:“少主,你不能这样。”他似乎是吓到了,声音都在发颤。

    “对不起。”雪筑先盯着他微微有些发白的面色看了一番,随即才带着愧疚低下头。

    亲他是一时冲动,见他放弃反抗的深入是得寸进尺,而眼下他这样的反应,却是让她无比愧疚。

    早知会是这样,她……

    她有些心虚。

    说实话,有了开头,就很难停止。

    昨夜里折锦没有拒绝她的吻,也没有表现出丝毫讨厌,便是给了她莫大的勇气。

    她不想再畏首畏尾,也不想再做那些完全没有回应的试探。坐以待毙向来不是她的性子,她要主动出击,让折锦避无可避!

    但今日,确实是她过于急躁了。

    折锦本就是个胆小鬼,若当真吓到他了,恐怕只会适得其反。

    雪筑正在心下思忖该要怎么才能将折锦哄好,折锦便先开了口。

    “少主,你无需道歉的,今日的事我可以当做没有发生过,只是以后…请不要这样了。”

    “你可以当没发生过,那我是不是该要再夸你一句大度啊?”雪筑简直气笑了。

    折锦会这样说,就代表他并没有怪罪她的意思。但这些话听在雪筑耳中,却比怪她骂她还更令人难受。

    “你倒是可以轻飘飘说一句当做没发生过,可我不行。你若真是一点都不爱我,不想我对你做这些亲近之举,你就应该直接拒绝我,而不是半推半就的任我施为。”

    雪筑深吸一口气,面色极为难看的道:“我只要你一句准话,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只要你说不喜欢,我就会和你保持距离,再不会对你做任何过界之事。”

    这是一个撇清关系的好机会,折锦自知他应该抓住,可他根本说不出不喜欢雪筑这种话。

    感情尚未摆上台面上来讲时,他尚可自欺欺人,告诉雪筑也告诉自己——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因为她少主。

    可若只是单纯将她当做少主,他又何必在她靠近别人时生气吃醋?又何必昼夜不分的冒着雷雨跑来西京找她?

    不喜欢…怎么可能不喜欢?

    折锦错开她的目光,接连张了几次口,最终却只拐弯抹角说了一句:“你是少主,以后自然大有一番作为,不要总是流连于儿女情长之间。更何况,我也不是个合适与你谈儿女情长的人。”

    雪筑却没任他打哈哈蒙混过去,双目直勾勾盯着他,一字一句、口齿极为清晰:“折锦,你知道的,我要听的不是这个。喜欢,还是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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