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筑不理乌沉的咆哮,浅笑着又压着他的肩叫他坐回床上。
“就吓吓你,现在没事了,你睡吧。”
说完,她便叫上折锦与阿青一道出去了。
从跟他们来到这间客栈,再到离开乌沉房间,阿青一直都未吭声。
直到回了自己的房间,雪筑发现阿青跟着她一块儿回来了,这才想起来继续料理她的事。
她不紧不慢地走到桌前坐下,又给自己倒了杯水饮下,才开的口:“阿青。”
阿青闻声,立时抬头看向她,却并未吭声。
雪筑知晓她是在等自己说话,便也不耽搁时间,“我问你,既然明知自己已经暴露了,你又为何还要回来?”
阿青垂着头,一下子跪了下去,“我恨姜雪宁!我想杀了她!”
说话间,她的眼泪已然悬在了眼眶边缘,只要她一眨眼,泪水便能马上滚落。
可她没有眨眼,而是倔强地瞪着双眼,咬牙切齿地继续控诉:“我没想到她竟然如此心狠手辣!我对她言听计从,为她杀人害命,我为她做了那么多!可她不仅残害我的同族,剥了他们的元丹!还居然……想要我的命!若非我及时断尾求得一条生路,恐怕现在……我恨她!我恨她!!”
阿青越说越激动,盛满仇恨的双眼已然红透,眼眶中的泪跟着滚落,一颗一颗,重重咋在地板上。
雪筑素来不喜欢别人落泪,对于阿青的泪水,她并没有几多怜悯,反是蹙了蹙眉。
“所以,你是想投靠我,借我之手替你的族人报仇?”
“是,我本以为,出了乌大哥那件事,您就会不要我了。”阿青直抹眼泪,“虽然我做下这番事也是身不由己,可我总归是做了,我……”
阿青说着说着,便给她磕了几个砰砰响的头,感激涕零:“真是谢谢姑娘不计前嫌,还愿意收留我。我发誓,日后定当以姑娘马首是瞻,只要姑娘吩咐,刀山油锅我都去!”
雪筑觉得她假,不由冷笑,也无心同她虚与委蛇,“我可不是不计前嫌,姜雪宁能把将回给你,想必是十分看重你的,我将你带回来,不过是为了利用你引出姜雪宁而已。”
阿青似是没想到她竟是存的这种心思,一时竟愣在了原地,“你……”
“我什么?你是不是在想,我为什么不可怜你?又为什么不听你将惨卖完?”
阿青呆愣的看着她,半晌说不出话。
雪筑却没耐心等她回神,轻唤了一声“师姐”,折锦马上会意,施展着缚灵术强行将她变回了原型。
“喵!——”
变成黑猫的阿青霎时摔在地上,惊得惨叫。
雪筑半阖着眼斜觑着她,随即俯身捏着黑猫的后颈皮将其拎了起来。
“我瞧瞧,这尾巴不还好端端的么。”雪筑这时忽然轻笑,瞧着她的眼神清明又讥讽。
她将黑猫扔到地上,十分嫌弃的倒了杯中水将手洗了洗,才张口说话:“下次再作假时,记得做仔细些,别以为我同雪铭渊一样蠢。”
“在姜雪宁来之前,你便好生待在这屋中吧,劝你最好别想着逃,否则真要了你的命,我可不会负责。”
说罢,她便伸手牵着折锦的手走出了这间屋子。
将房门一关,她便立马换了一副表情。
可怜巴巴的冲着折锦眨巴眨巴眼睛,摇着他的手臂撒娇:“师姐,你知晓我向来不喜欢这些毛乎的东西,可我是我们此番只订了三间房欸!我能不能…跟你一起睡啊?”
“不能。”折锦面无表情的拒绝了她的请求。
“师姐!”雪筑接着摇他的手臂。
她仰着头的角度,正好能让上方的光点聚在她眼瞳里,瞧着像是星星入了眼,晃得折锦失了神。
折锦张张口,在“好”字将要脱口时猛地回过神来,连忙向着她摇摇头。
“不行!”
为表坚定,他还将雪筑的手从自己的臂上撇了开。
但又怕雪筑为此多想,他又慌里慌张的解释:“如今你我年纪都不小了,不可再想小时候那般没有界限,少主你若是累了便去睡剩下那间房吧,我下楼去找掌柜再开一间。”
言罢,他便逃命似的往楼下奔去。
雪筑虚眯着眼,看着他一路下楼,随即才抿唇轻笑着转身进了旁边那屋。
方才她的目光一直都没从折锦脸上移开过,自然也将她的那些表情变化瞧了个清清楚楚。
她从来都是个对感情极度敏|感的人,所以折锦那些并未被他自己察觉的情绪,都尽数落到了她的眼中。
她很肯定,刚刚折锦看她的眼里,有痴迷、也有爱慕。
即使他很快回过神来,慌慌张张的再一次说出了拒绝的话,但是眼神骗不了人。
折锦本就不是个擅长掩饰情绪的人,偏巧她又总是对他多了几分想要读透的耐心,所以他只要稍有情绪外泄,便逃不过她的眼睛。
不过,就算能将折锦看透个七|八分,却也还是有二三分是她看不透的。
然而取决于她能不能抱得美人归,却偏偏就在于那二三分上面。
所以,一直在感情上一往无前的雪大小姐,也有一些难以消解的烦恼。比如说,她始终看不透的那二三分到底是什么?
到底是怎样的理由,才能让素来对她言听计从,又对她甚有好感的折锦,竟然能在她的一次次表白与撩拨下还能如此坚定的说出拒绝的话?
看来,还得想想办法套话。
她非得搞清楚到底是什么东西横在她和折锦中间不可!
折锦倒是一点不知她在想些什么,开好了房之后,便直接回房了。
熬了一夜,他眼睛都涩了,可只要闭上眼,脑海中便总会浮现出雪筑吻他的模样,闹得他怎么都睡不着。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许久,终于是控制不住自己,伸手用指尖压在了嘴唇上。
指尖的触感是温温软软的,可他脑子里想的,却是雪筑吻上他时的感觉。
雪筑的唇比他的烫些,似也比他的软些,纵是因为生气重重碾过他的唇,他却也并未有何不适……除了她故意咬他的那一下。
想到此,折锦的手指便就碰到了被咬破的那处。
有些刺痛,但感觉并不强烈。
比起来,还不如他回味起那个吻时带给他的影响大。
折锦越想,越是静不下心来。
躺了大半天,躺得睡意全无,甚至还想出去跑个圈冷静冷静。
他已经想明白,从月照门到西京,他所有的古怪情绪都不是莫名其妙,而是醋意横飞。
他就是酸了。
为雪筑靠近别的男人而酸,也为雪筑靠近别的女人而酸。
原本这些亲近,都是他的独一份,可那夜在月照门瞧见了叙川,又在这西京瞧见了据说眼睛长得与他很像的阿青。
他终于明白,她的世界终究会闯入除他以外的人。
那些人有比他好看的,也有比他聪明的。
而雪筑,除了能与他亲近之外,也可以张开手臂去抱别人,也可以像待他好一般去温声细语的对别人好。
他并不是雪筑的唯一。
折锦心烦意乱的坐起身来,兀自气了一会儿,随即又懊恼的抬手拍了拍额头。
折锦你醒醒,少主本就不是你能肖想的,你这是醋个什么劲!!
一句话,他在心中重复了一遍又一遍,总算是慢慢将自己给催眠了。
不大安稳的睡到夕阳西沉十分,他就再也睡不下去。
萎靡不振的梳理了一下头发,找了根簪子将其挽起,他便下楼去叫小二烧水去了。
同小二交代完,他也没打算吃饭,直接便上楼回房了。
可一回房,却见雪筑正端端坐在桌前。
由于在睡前想了一中午的雪筑,并且在睡着之后还反反复复梦见那个吻,所以在瞧见雪筑的瞬间,折锦的面上就露出了难以掩下的慌张表情。
……他现在真没脸见她!
折锦站在门口,努力调节了好一番情绪,最终以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走到了雪筑跟前。
“少主,你找我何事?”语气也要死不活的,气虚得紧。
雪筑瞧着他拼命想掩饰慌张的样子,心下好笑,面上却是配合。
她故意做出一副关心的模样,轻言细语询问道:“师姐,你这是怎么了?不舒服么?”
折锦并未看出半分端倪,顺着她的话便应道:“可能没睡好吧,是有些不适。”
“那我就不打扰你了,你再休息休息,待晚些时候我再来找你。”
听她说晚些时候还来,折锦心里一咯噔,顿时挺直了腰板,打起精神道:“少主有什么事现在就说吧,也没有特别不舒服,别耽误了正事才好。”实际上只是怕她寻借口来自己眼前晃罢了。
雪筑哪能不清楚他这点小九九,所幸她也是真有事,便就如实说道:“下午我和乌沉去外面逛了一圈,发现已经有大批宗门修士赶到西京了,而且那位叙川仙君也来了,为免姜雪宁先落入他们手中,这几日我们得时时守在外头才行。”
“好。”除了谈感情之外,雪筑说什么,他都是答应得极快的。
雪筑闻言,却是揶揄一笑,“所以说,师姐还是好好休息吧,晚些我再来找你。”
折锦:“……”搁这儿给他下套呢。
不过,涉及到正事,他也不得不跳。
神色变换几番,最终还是不甘不愿的冲她点了头,“知道了。”
“那我这便先回去了,好好睡觉,别太想我哦~”
说罢,她便十分利索地离开了。
折锦瞧着大敞的房门,心里狠是一阵风腾云涌。
雪筑总是能精准的拿捏住他,这样不好。
因为她的拿捏之法,并没有用在正途上。
他是她的辅佐使,是她的利刃,他本就是可以在任何方面都被她拿捏的,但唯独不能在感情上被左右。
“折锦,你不配爱她,你只配做她的剑刃,替她杀人卖命、供她驱策。”
这是母亲与清颜师尊的原话。
那时尚还是什么都不懂的年纪,只知少主待他好,便贪婪的想要少主一直对他那样好。
可那样简单的愿望,在母亲与清颜师尊的眼里,却是他想高攀的苗头,于是就那么毫不留情的将一盆冷水浇下,欲图彻底熄了他的心思。
连他自己都没想到,曾经心中那团小小的火苗,非但没有被浇灭,反而还在暗地里偷偷滋生壮大,等他再察觉到时,都已经完全不受他的控制了。
他现在不止想要少主一直待他那样好,甚至还想告诉她,他喜欢她,想让她亲亲、想让她抱抱、想与她同床共枕抵足而眠。
可他不能。
越长大,他便越是发现,母亲与清颜师尊那话,虽然难听,却也对极。
他要钱没钱,要权没权,要身材也没身材,要样貌更没样貌,唯有一颗忠心可表。
然而雪筑最不缺的,便是这样唯有忠心可表之人。回雪上云宫一瞧,真是一抓一大把。
他一无所有,万万不敢误佳人。
安安心心做她手中的一把利剑,辅佐她做一切她想做的事,便就是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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