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清风拂过,吹起谢妗礼的发丝,两行清泪随着话语滑落下来,撩拨着顾景时的心弦。

    顾景时从未见过女子在自己面前哭泣,更何况这一日内,同一个人,在自己面前哭了两次,他一时慌了手脚,痴痴地站在那里,手抬起僵在半空中,想去替她拭去眼泪,又觉得太过轻薄不合礼法,只得又讪讪地放了下去。

    看她抽抽嗒嗒又不甘示弱的样子,他竟有些心疼。反应了半晌,他才意识到原来是给她送去的帷帽引了她误会,以为自己是嫌弃她女子身份,怕让旁人知道后为人不耻,所以让她挡住容貌。但是天地可鉴,他心里从未往这方面想过,一丝一毫都未曾有过。

    “我从未介意过你的女子身份。从来都没有过。”

    顾景时从怀中掏出块帕子递给她,其上绣着竹叶,还带着悠悠清香,谢妗礼也毫不客气地接了过来,擦了擦眼泪后便放在嘴边,咬着帕子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凭借谢掌柜的美貌,若是徐大人见到后心神荡漾,回去后再与旁人一形容,有去过露照楼的一联想起来,岂不是会惹来许多麻烦?”

    听着他哄小孩一般的语气,谢妗礼眨了眨湿漉漉的睫毛,抬眼看着顾景时,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此时像个无辜的小鹿,让人心生怜爱。

    “再者说了,京城人多口杂,我既然答应了你不暴露解语阁,诸事便需要当心一些。身边有个多谋善断的美人相伴是个往脸上贴金的事,怎么会丢脸?但我私以为你该少些抛头露面,若是你不介意我当然高兴。”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听到他竟然还会夸奖自己,谢妗礼终于露出了笑脸,泪痕的印记还留在脸上,眼睛却已经弯的亮晶晶的。

    “所以呀,那个帷帽是为了保护你免得暴露身份,并不是因为你口中所说的任何一个原因。既惹得你不高兴,丢了便是。”

    说着便扬手欲把它丢弃。

    谢妗礼见状忙制止他的动作。

    “哎!倒也不必。你的话我听明白了,这帷帽的工艺挺麻烦的,别糟蹋了,以后说不定还需要用呢。”

    她的动作急,一个没注意,手指便覆在了顾景时的手上,她能感觉到肌肤传递过来的温热,还有清晰的骨节。

    见顾景时眼色微动,谢妗礼红了脸,忙放开手转过身去,欲离开这是非之地。

    “妗礼,你是我见过最与众不同的女子,谢谢你肯来帮我。”

    顾景时也不知怎的能将这么酸的话说出口,冲着她的背影就坚定地脱口而出了,说出以后自己又觉得难为情,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寒噤。

    谢妗礼闻言身子一僵,本来已经有了嫌隙的一颗心被修补了大半,后加快了步子往自己房间里跑去。

    是夜。

    因天气晴朗,夜空里的星子格外多且亮,,伴着月亮映在清澈的池子里,一时分不清是星月落进水里,还是池鱼游于天上。

    “果真是昨日累着了方才睡得香甜,今夜缓过神来,到了这么个陌生地方却是翻来覆去怎么也无法入睡。”

    谢妗礼自言自语着,穿着睡衣披了件纱袍便出来走动。

    解语阁里她的房间四面无窗,只有伴着烛光她才能睡得着。记得她刚继承阁主之位时,不知道吐槽了多少次阁主的房间暗无天日、密不透风,一点都没有格调,后来久而久之竟习惯了那种压抑的感觉。如今让她住寻常的房间反倒有些不适应,

    所幸王府里亭台楼阁、园林景致甚多,她闲来无事还可以出来散散心。离她房间不远处便有个小园,石板桥下是个绿池,里面养着十来条锦鲤,活泼的很。

    谢妗礼从鱼食盒里抓了一小把,百无聊赖地往池里扔着,看那一条条形态各异、憨态可掬的锦鲤摇着尾巴抢食吃,深夜里倒是别有一番风趣。

    “妗礼喂锦鲤,妙哉妙哉。”

    不知何时顾景时又出现在身后,突然出声把她吓了一跳,捂着胸口半天缓不过神来。没了之前的温情,又恢复了平常在她面前不可一世的样子。

    “你走路都没声音的吗?还是有在背后吓人的恶癖好。”谢妗礼埋怨道。

    “想什么呢?”顾景时递给她一杯玫瑰清露。“在担心去西部的事情?”

    谢妗礼接过玫瑰清露,细细品了品,甜味在舌尖漫开,她心中的苦涩也被冲淡了些。

    虽然天下大事皆藏于她心里,四方又皆有解语阁的密探,但她生于京城长于京城,还从未离开过这里,更何况身边再无江渚月相伴,阁中事务还需要他打理,自己还要时常提防着这只狡猾的狐狸,实在无法让她不忧心。

    “什么时候出发?”

    “两日后。”

    “这么急?”谢妗礼哑然,这才刚入王府几天就要离开,真是一点适应的时间都不留给她,更何况自己也不知道该拾掇些什么行囊带在路上,这样想来,自己一直被保护在温室里,还真是没什么生活经验。

    对了,去绣衣坊定的新衣服,岂不是也来不及穿了。

    想到这,谢妗礼深深地叹了口气。

    “汛期降至,我们得在仲夏之前治理好,否则那边的百姓又要遭殃了,早些出发总是好的。”

    这话说的有理,谢妗礼点点头,没和他争论。

    “还有件事需得麻烦你,这两日你抽时间回解语阁一趟,将西部密探搜集来的关于水患之事的消息整理一份带着,此事原本是皇兄的分内之事,我之前不便过分干预,怕遗漏了什么信息。”

    “好。不过我让他们查的关于水患本身的情况居多,若是这其中有些关于你们朝中之事的蹊跷,还得亲自去探一探。”

    顾景时知道她说的是有关朝廷命官贪污,办事不利的风气,听着她话里重重强调了“你们朝中”这四个字,倒像是连带着把愤懑也撒到自己身上,于是轻笑了一声,也学着她的样子,往池子里扔些鱼食逗鱼玩。

    “回解语阁的时候,正好收拾些需要带的东西,咱们要去的汾绥郡潮湿多雨,蚊虫毒物较多,若是能带些秘药在路上自然是好的。”

    “这种便宜也要占我们解语阁的?”谢妗礼语气里带了些不满,气鼓鼓地看着顾景时。

    “反正都是自家人用,谢阁主干嘛这么小气嘛。”顾景时微微挑眉,嬉笑着看她。

    “谁和你是一家人了!”谢妗礼扭过头去,往池子里扔了一大把鱼食,“明日带我去你们府里的珍宝阁,我也该回回本了。

    顾景时从袖里拿出一串钥匙,放到她掌心里,“这是珍宝阁的钥匙,你何时想去了便去,里面的东西若是喜欢便拿去,派人放到你自己房里或者送到解语阁都随你。”

    谢妗礼噘了噘嘴,面上虽然仍是不悦,但手里却毫不客气地将钥匙妥帖地收好。

    看着池子里仍在抢食吃的锦鲤,顾景时笑出声来。

    “你瞧,一直吃一直吃,像是永远吃不饱一样,那鼓着鳃的样子也不知道像谁噘嘴的样子。”

    谢妗礼顺着他的手指往下看去,满池锦鲤正逍遥自在地摆着尾巴,各式花色的鳞片在月光下格外闪耀。细细品了他的话,才恍然大悟是在映射自己,便气急了扭头去瞪他。

    “你还敢笑我!”

    “哪里是笑你,明明是夸你和锦鲤一样可爱,以后就叫你小锦鲤吧。”

    谢妗礼红了脸,抬手就要打他,被顾景时巧妙地闪身躲过,她不肯轻饶,找准机会又向他招呼过去。顾景时次次都轻松地躲过,一边躲一边退,并不恼,只是笑着负手退让。

    两人闹着,渐渐一追一躲起来。

    衣角翩翩拂过花丛,沾上香气,晕的周遭都朦胧起来,圆月扯了块云纱遮住半张脸,偷偷瞧着这园中的少男少女。少女身上披着的纱袍掉在地上,分不清是仙女丢下的羽衣,还是云朵落在地上。

    翌日。

    谢妗礼一边将手里的钥匙抛在空中,再牢牢握在手里,一边大步流星地往珍宝阁走去。

    宝贝们,姐姐来了。

    心里满是山中土匪看向打劫来的钱财时所有的欢欣雀跃。

    迫不及待地扭开层层枷锁,谢妗礼冲进阁中,前一秒还满眼期待的,后一秒却整个人丧了下来。

    房间里落了薄薄一层灰,一见便知许久没人来过了,所有的宝物只盖了层防尘的纱布,并没经过精心的保养和摆放,好似这满屋的东西和旁物并无二致似的。

    “亏了亏了,做第一笔生意的时候就拿来了什么红珊瑚树、珐琅仙鹤之类的东西,我还能指望他有什么比解语阁稀奇的宝贝,怪不得当时答应的那么痛快,合着早就知道我不会看得上眼。亏了亏了,顾景时你这个老狐狸。”

    巧儿跟在她身后,听不清谢妗礼絮絮叨叨的谩骂,只是被琳琅满目的宝物吸引了目光。这是她第一次进入珍宝阁,没有谢妗礼那般见识,如此已经让她大开眼界了。

    谢妗礼百无聊赖地从一楼走到三楼,东挑挑西捡捡的,并没什么特别中意的东西。

    “你们殿下这的东西种类虽多,但并没几件称得上极品珍贵的宝物,怎么就混到这个份上?”

    其实巧儿并不了解何等宝物算的极品珍贵,只是学着之前府中的人的牢骚解释道。

    “大皇子母权位重,若是遇上陛下赏赐,上品的东西也会先赐大皇子,挑剩下的才轮到咱们殿下。幸而二皇子殿下不看重这些俗物,也并不因此类事情烦心。”

    这皇帝,处理的好天下事,却不明白在家事中也要端水的道理,既然如此,干嘛处处留情生这么多孩子,白白多出来这么些麻烦。可怜了顾景时不争不抢的,面对父亲偏心,怎能不寒心呢,只是面子上强撑着懂事罢了。

    谢妗礼心中暗骂皇帝,一时也有些心疼起来顾景时。

    角落里一只夜明珠吸引了她的注意,在暗处静静地发着光,通体透彻,不见杂质,除了有些小了并没旁的毛病,想起自己房里也放着这么一颗夜明珠,不过要大上许多,见到这颗不禁勾起了谢妗礼的念想。

    “巧儿,把这个送到我房里吧。”

    “是。”

    走出阁的时候,谢妗礼正巧听见两个丫鬟在窃窃私语。

    “殿下去何处招来这么个幕僚大人,好大的派头,昨日便花着府里的银子买了好些东西,今日倒直接去珍宝阁了,我看哪,这哪里是招来干活的,简直是养了个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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