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当谢妗礼醒来的时候,顾景时已经离开了。
谢妗礼心里想着不用日日见那个神出鬼没的家伙也不错,只要他没忘记派人日日给自己的吃食里放解药便好。
他不在的日子里,谢妗礼面上在城里四处游玩,实则是想从百姓口中套出一些关于顾景辰与范承仁的事情来。
她常去的地方有二,一个是暗中所属袁飞语的一个茶馆,两人为避人耳目于那里议事,另一个便是醉花楼。
有了上次的经验,谢妗礼每次去的时候都会乔装打扮一番,本就有易容术的能耐在身上,所以女扮男装的把戏自然难不倒她。这样一来,她的进出也不至于那样招摇。
青楼里的老鸨自上次的事件以后客气了许多,因为谢妗礼不是何时便要来找莺莺,所以除了日常的唱曲表演以外,推掉了莺莺所有的应酬和接客。
莺莺本就不愿做那些事情,不过是生计逼着她去做,所以这样一来,她心中更加感激谢妗礼,与她无话不谈,把她当作知心姐妹相待。见到谢妗礼潇洒的生活方式,与男子无异的思维方式和做派,也是打心眼里的钦佩和羡慕,明明同是女子,命运却如此不同,免不了暗地里伤春悲秋一番。
谢妗礼也能看出莺莺虽身陷囹圄,但灵魂却如她的名字一般,像春日里的夜莺一般向往自由。和在这里其他自甘堕落或者将希望寄托在攀附男人的姑娘不同,她的身子算不得干净,但她的灵魂却仍是一尘不染。所以她也是心里怜惜莺莺,与她真心相交。
那日她正与莺莺在二楼雅间相谈甚欢,乍然间楼下一阵女人凄厉的叫骂声在醉花楼的一片丝竹声中格外刺耳,紧接着是茶盏碎裂在地上的清脆声音。
谢妗礼好奇的紧,便朝莺莺比了个噤声,悄悄走到房门边上开了个缝,透过缝隙往楼下看去,还朝莺莺招招手,给她也留了个好位置。
两人还不忘将瓜子篓子拿了过去,一左一右,做足了看好戏的准备。
可是当楼下两位主人公之一的面容暴露在两人视野里时,谢妗礼发出了愉快的八卦惊叹,本以为只是场好戏,没想到这好戏妙的惊天动地。
那正被个妇人指着鼻子骂的男人正是好久没见的范承仁。
自从上次捉弄了他,他便再没来过官驿。
也许是知道了顾景时那边是铁了心地要秉公执法,又见谢妗礼这边完全行不通,反而碰了一鼻子灰,所以索性摆烂不管,只当他们是为平凉百姓谋福利来了。而至于顾景辰的事,便打算一问三不知,模模糊糊地搪塞过去,量他们也找不出什么证据。
而多日不见,如今重逢却是以如此诙谐狼狈的形式,惹得谢妗礼和莺莺捧腹大笑起来。
“那个正往他身上泼热茶的正是他夫人吕氏。”
莺莺给她解释道。
看来这话本子里关于夫君偷腥,正妻当着众人的面撒泼胡闹的故事可真是经久不衰啊。
谢妗礼饶有兴趣地磕着瓜子盘着腿,静看这事态该如何发展。
可是看了一会,发现这情况又好像和正常情况毫不相同。
吕氏脸上的神情与其说是对夫君的失望埋怨,不如说是藏有悲伤的痛恨,而那痛恨的程度绝不是仅仅偷腥所带来的。
当朝男子三妻四妾是常事,家中有富余的来青楼找找乐子也是不足为奇,来青楼里撒泼的正室有过,但绝不是吕氏这样的状态。
“你还有脸来这!你就不怕莫嫣的鬼魂来找你吗!”
吕氏吵吵嚷嚷的,说的话让人听不真切。只有这一句撕心裂肺、掷地有声的,谢妗礼听了个完全。
面对妻子的打骂,范承仁只是边躲边用衣袖挡,并没有反击的意思。而唯独听完这句话以后,他仿佛变了个人,红着眼睛捉住吕氏的腕子,恶狠狠地骂了句。
“死婆娘,丢脸丢到这来了,你不想活了是不是。”
女子的力气如何能扭得过男子。之后无论吕氏再如何挣扎,她都像是个被攥在手中的蚂蚱,无论之前再怎样嚣张,如今也只得任人宰割。
范承仁发了狠,不管不顾地拖着她往外走去。
“范承仁!你不得好死!”
这声声诅咒划破夜空,过了好久她俩还能听到从街上传来的隐隐悲泣。
莺莺长叹了口气,跌坐在地上。
谢妗礼见她也脸色苍白的像张白纸,便更觉此事蹊跷,扶她坐在榻上,递了杯温水送到她手中,关切地问道。
“你怎么了?”
莺莺面露难色,仿佛在纠结着要不要与她讲。可看着谢妗礼担忧的神情又不忍心瞒她,手指摩挲着温热的杯壁,缓缓开口道。
“这件事本来是禁止任何人再提起的,锦鲤姐姐你可千万别说出去。”
谢妗礼摸摸她的头发,笑着点点头。
“吕氏总共来我们醉花楼两回,除了今晚,就是莫嫣死的那夜。”
谢妗礼微微睁圆了眼睛,疑惑道。
“莫嫣?可是刚刚吕氏口中的那个名字?”
莺莺点点头,继续道。
“莫嫣原本是吕氏堂姊家的女公子。吕氏一族落魄后,除了吕氏,其余人都南下去了。吕氏堂姊一是考虑到吕氏迟迟未有子嗣,二是不忍自己的女儿随族人南下颠簸,面对未知的前路,于是便商量着将她留在吕氏身边照顾教养。莫嫣性情乖顺,又识礼法,所以吕氏也格外疼惜她。”
“那她怎的小小年纪就逝了?”
“此事还要从去年大皇子莅临此地说起。
莫嫣和他是在范承仁于府中给他置办接风宴时认识的。莫嫣生的清秀,身段又娉娉袅袅的惹人喜欢,大皇子一见便喜欢上了。日日出去玩乐时都要邀着莫嫣,其心思也是司马昭之心。
范承仁只当是能攀上皇族的关系,对于莫嫣博得了大皇子的青睐格外高兴,想方设法地教莫嫣如何讨男子欢心。可是吕氏只想让莫嫣留在自己身边,不求富贵只求平安。但终究是拗不过范承仁,只得同意莫嫣与大皇子相会。
当人人都以为莫嫣要高嫁皇室的时候,大皇子却并不同意将莫嫣带回京城明媒正娶。”
谢妗礼闻言冷哼一声,暗忖着这顾景辰如今的正妻可是丞相之女,他手里十有八九的势力都是他这个权势滔天的老丈人帮他游说来的,他跟自己的妻子还有丈人发了誓,要一生一世只爱她一个人,怎么会为了一个小小的知府之女就甘愿在他们面前戳破自己精心设计了许久的儒雅伪装。
“可大皇子和莫嫣的关系在城中一直闹得沸沸扬扬的,如果大皇子拍拍屁股走了,留来莫嫣一个女子在此,名誉和清白又如何向人解释去。因此吕氏根本不满大皇子此举,并且在大皇子摊牌那日和他冲撞了起来。
大皇子果真是心狠手辣之人,面对吕氏的咄咄逼人,他只回应了一句,那便送去青楼里好了,反正于他而言和那里面的姑娘也没什么两样。
吕氏还以为他只是放狠话,可是没想到他果真就不顾往日情分,派人偷偷将莫嫣送到醉花楼里来了。当吕氏发现的时候,莫嫣已经在这里待了有些日子了,大皇子想起来莫嫣的时候便会来此找她。可怜的莫嫣就像是个任人宰割的小绵羊,日日吓得听到一点声响都会发抖。”
莺莺仿佛眼前又出现了那个柔弱的小姑娘,原本青春洋溢的脸庞也早已被折腾的清瘦不已,只能靠一层又一层地往上涂胭脂提气色。
“再之后,当吕氏不顾范承仁阻拦而找到这里的时候,大皇子正醉了酒在楼上要强迫莫嫣。吕氏上楼去与他争抢。弱不禁风的莫嫣那时已经好久未曾好好吃过一顿饭了,有些意识恍惚,又站不住脚。两人推搡间,莫嫣就从栏杆上翻了下去。”
莺莺的声音越说越弱,到最后已然带了些哭腔。
谢妗礼轻轻拍着她后背抚慰着,心里早就将那顾景辰骂了个八百六十遍。
“可是今日范承仁怎么会又来到这里呢?按理说他心中也该有些忌讳啊。”
“范承仁往日里常来此听琵琶,今日许是来听乐的?”
莺莺猜测道。
谢妗礼摇摇头。
“范承仁那个人老奸巨猾的很,那件事犯了极大的忌讳,他不可能仅仅为了听琵琶就肯继续来此处。”
莺莺仔细回想了下,也觉得她说的有些道理。
“这样说来,自从那件事发生以后,他好像一直就没再来过,今天还是第一次。”
刚刚在听她描述的时候,便能感觉到她与莫嫣的亲近感。虽然此事确实让人遗憾,可莺莺的悲伤反应却不像个旁观者该有的。
注意到这一点以后,谢妗礼小心翼翼地问道。
“莺莺,你和莫嫣的关系很好吗?”
莺莺点点头,并没打算隐瞒。
“莫嫣被送来醉花楼的那段日子,就安排住在我隔壁,我看她可怜见的,便多照顾了她些,也因此对这件事情了解的比较深。”
“莺莺,接下来我要问你的事情很重要,请你一定要仔细想想。还有,今晚你我所聊之事一定不能和第三个人提起。”
见她难得严肃的神情,莺莺看着她认真的眼神,重重地点了点头。
“莺莺,莫嫣有没有留给你什么东西?”
莺莺捏着衣角仔仔细细地在脑海里回忆着,毕竟这事也过去了近半年了,醉花楼里又将此事作为禁忌,命当时目睹此事的人都要当没发生一样。范承仁和大皇子又将此事处理得悄无声息的,仿佛莫嫣这个人果真就从没存在过似的。
可是今日,就好像将好的伤疤,又要血淋淋地揭开一般,逼着她回忆过去地种种。
突然,一个物件从她脑海里一闪而过。
“我想起来了,好像是有那么个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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