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

    秋水流倚在门口看了她许久,笨手笨脚的。

    他从门框直起身,慢慢悠悠地走到她身边,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身上的衣裙。

    “穿着还不错。”

    风习习瞅他一眼,扭过头,继续对着她变出来的铜镜,倒弄着刚风干的头发。

    她可是公主,当然穿什么都好看。

    秋水流欲笑,却扯动太阳穴上的伤口,立时倒吸一口气。

    “好痛……”

    风习习心虚地扭扭圆润的身子,回想了想,弱声道:“这不怪我,是你先说我,我才动的手,不然,我也不会打你……”

    “我这儿好像骨折了,眼睛好像也看不清……”

    “!”

    风习习回过身,见他单手撑着走廊的竹柱,身形摇摇欲坠,似乎伤的很重。

    该不会真的被她打骨折了?

    脑袋也会骨折?

    她收起木梳,从走廊上起来,提起裙腰,小步过去。

    少年眉头紧皱,秀脸上渗着细汗,唇色像是还未上色的白釉,白里泛青。

    她瘪一下嘴,揪着衣角,面上不忍,仍还是有些倔强:“你要是不说我,我也不会打你。”

    秋水流偏头瞥她,眼皮虚弱地掀不起似的,想说什么,却痛得一点气力都提不起来,半阖着眼,轻抽气。

    风习习很是过意不去,松开裙摆,扶住他手臂,带着他小心地坐下:“行吧,这次算我欠你的,是我下手重了,对不起。”

    她这辈子都没说过几声对不起,在这里几乎每次都在抱歉。

    她这一拳力道真的极重,只是,痛于他而言,家常便饭。

    他早就习以为常,他现在只是想逗逗她,没想到她还真当真了。

    风习习于心不忍,抬手轻轻覆盖上他的手背,谨慎地施法为他疗伤,片刻,关切地问道:“你好点了吗?”

    他身体无法承受过多的神力,她已经很小心翼翼地施法了。

    秋水流点点头,先前的痛意已经消散,脑袋暖融融的,像是被温煦的柔水包裹着,很是舒服。

    她的手也很暖和。

    见他脸色稍有回暖,风习习收回手,坐在他身边,无意识地晃着腿,望着天上舒卷的絮云,脆生嘱咐:“你以后要好好做人,知道吗?”

    秋水流:“……”

    你是在教我做人?

    风习习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像是在嘲讽他,继续苦口婆心地说道:“不好好做人,就会走火入魔,你知道走火入魔多可怕?”

    “多可怕?”少年表情渐渐变得有些古怪。

    他知道她在很认真的教他,为什么这么不对劲?

    “会变得六亲不认,反正,很不好。”想起那一剑,她胸口现在都有点闷闷的。

    看着她抚上胸口,秋水流眼波微颤,随即移开视线。

    半响,轻声回道:“我听你的。”

    风习习脖子一直,喜出望外,扭头笑眯眯地看着他。

    看来自己教导还是很有成效的。

    “呐,你现在就要多积攒功德,以后渡天劫也不会被雷劈死,成仙之后呢,帮我破开冰渊。”

    “……”你知不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

    “我没有灵根。”

    “没关系,我们多做好事,等集满功德,天劫自会到来,天上有好多神仙都是这样成仙的。”

    “那要集多久?”

    风习习掰着手指头,算道:“小仙官同我说过,神仙五百年一劫,成仙必须要历七个劫,一共要经历……”

    “……”

    看着她掰着手指,算来算去,秋水流一阵无语。

    “三千五百年。”

    “对。”她一点头,随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脸颊浮上两个小梨涡,“是有点久,没事,我会一直陪着你,天上一天地下一年,也就三百多年。”

    秋水流气结,沉默了好一会,目光自她脸庞看向她耳侧微微飘动的碎发,鬼使神差般道:“来,我给你梳头。”

    他忽然出声,风习习一愣,喜出望外,把木梳递给他,转过身,乖巧地端坐着,又想起上次他给自己梳头,不小心扯到头皮,脆声提醒:“秋水流,你轻点。”

    “……”

    他有些后悔,为何跟自己过不去,接这么一个烫手山芋。

    简直自作自受。

    他无可奈何举起木梳,将她肩前的长发捞向后背,边梳,边漫不经心地问道:“你家中除了哥哥,可还有其他亲人?”

    风习习仰头回忆:“现在就只剩我与哥哥,其余的族人都等着红莲业火涅槃,等他们归来,羽族就有人了。”

    春光下,少女栗棕色的长发镀上了一层赤金光泽,耀眼而眩丽。

    手指分开她枕后的头发,从头顶开始织辫:“涅槃,是凤凰涅槃?”

    “嗯,凤凰涅槃,浴火重生,相当于有两次生命,”她微微扭过脑袋,骄傲自夸,“羡慕吧?”

    “……”

    秋水流低头,拇指摁住发尾上的红色发带,利落的缠绕三圈,打了一个小蝴蝶结。

    做完都有点难以置信,自己会这么熟练。

    他正怀疑人生,隐在院前竹林小径的紫宿正想起身去瞧,身后传来一道沉稳有力的脚步声。

    “你是哪一道门的弟子,来此有何事?”

    此处是问剑峰小山脊,且林深背阴,鲜少有弟子踏足。

    他是怎么寻到此处的?

    对上少年狐疑的目光,紫宿晏然起身,拱手施礼:“师兄来得正好,我师父让我去藏经阁取洞灵真经,我走着走着便迷路了。”

    洞灵真经入门后便要研习,他都能倒背,眼前的弟子约莫十一二岁,玄英仙宗三年收一次徒,他至少在门中呆了三年,怎会连洞灵真经都记不住。

    少年摸摸脑袋,满脸羞愧:“我不像师兄,我记性不好,师父说我心气烦躁,让我取来抄写,以此磨练心性。”

    景阳六岁入门,十四岁筑基,是少见的天才。

    旁人也只有仰望的份。

    景阳抬掌掌心凝出一只千纸鹤:“你跟着它,它会带你找到藏经阁。”

    千纸鹤缓缓飞出手掌。

    少年激动地行礼道了谢,跟着千纸鹤朝山下飞去。

    人消失在竹林尽头,景阳收回目光,持剑走向竹院。

    风习习若有所感,抬头看向院门,高兴地朝他挥挥手:“师兄!”

    景阳微一颔首,踏进院中。

    “师兄吃饭了吗?”话一出口,风习习捂住嘴,她差点忘了,景阳已经辟谷。

    景阳面色如常,轻轻摇头,视线落在她那与众不同的发色上,这些时日他还未注意,她的头发竟然是棕红色。

    风习习见他看着自己的头发,笑嘻嘻地举着两条麻花辫:“这是秋——我哥哥织的,好看吗?”

    景阳:“……”

    秋水流没眼瞧,伸手拍下她后脑勺。

    傻子唉。

    小姑娘眼睛笑得跟月牙似的,愣了一会,景阳干巴巴地回道:“好看。”

    风习习更满意了,也没在意无语扶额的秋水流。

    以后,她就让秋水流天天给她梳头发,打扮得漂漂亮亮。

    “师妹,”景阳没忘记自己所要做的事,“师父让我来给你送东西。”

    风习习支起脑袋,眼睛发亮:“什么东西?”

    “家具。”

    风习习歪头不解。

    秋水流若有所思,随口猜道:“看来,我们要在这住上一段时间。”

    景阳点头:“近日镇妖塔异动,五仙门皆已戒严,师父已与师祖禀明,你们安心在此住下,其余之事无须担心。”

    他伸手递去一块半圆形黄铜令牌:“这是出入山门的令牌。”

    风习习接过,好奇地打量,正面刻着八卦符咒,反面是一个繁复陌生的字。

    不认识。

    她习惯性往腰上小布包里揣,眼睛忽然瞪圆,低头看着空无一物的腰间:“我的荷包呢?”

    秋水流:“……”

    丢了一上午,还在才发现。

    风习习抓抓脑袋,仔细回忆,估摸着是洗澡时忘在灵泉没拿。

    她握着令牌,跳下走廊:“我去找找。”

    小姑娘风风火火跑去院后,裙袂飞扬,翩若惊鸿。

    秋水流捏捏眉心,回头笑吟吟道:“师兄,以后若有要什么交给她的东西,给我便可,我妹妹……你也看见了,丢三落四。”

    景阳犹豫一会,不得不颔首承认,新入门的小师妹确实有点痴钝。

    只是有一事不明。

    “为何她的发色如此特殊?”只有妖化形之后,才会如此。

    果然被问到了。

    秋水流翕然而笑,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她生来如此,家中请郎中看过,郎中说,这是先天不足之症,笨头笨脑的,师兄可不要当着她面提,我妹妹会伤心。”

    风习习不知自己被她“哥”打上了先天不足的标签,猫着腰围着灵泉下面的水池转了两圈,也没找到落下的荷包。

    周身竹林紧密,灵泉细流涓涓,水面薄雾氤氲,清澈可见池底玉石。

    池里也没有,这么偏的地方,难道还有人来?

    她挠挠额角,方才竹院外好像是有一个人。

    “六公主,你是在找这个吗?”

    话音落下,池边陡然生出一道浓郁紫烟,妖气腾腾,风习习诧愕地后退一步。

    紫烟散开,走出一个身着紫袍的妖冶男子,手中举着的正是她的荷包。

    “你……你……是你!”破开天界混沌界口的大妖!

    紫宿长眉上挑,忽略她睖睁的神色,俯身托起她的手,将荷包放在她手里,似笑非笑道:“六公主这般粗心大意,怎么助神君重归神位?”

    风习习瞠目结舌,半响回过神,一把收起荷包,扬掌拍去

    紫宿没料到,这小不点人小小只,脾气倒不小,侧身躲开袭来的凤凰神火。

    此妖妖气浓厚,不一定打得过。

    风习习迅速拉开距离,警惕地盯着他,掌心凝出一团火球。

    “你怎会认得我,你想做什么?”

    紫宿瞧这架势像是要和他打架,他连忙举手投降:“六公主,你是不是忘记曾误入过我的领地,若非……有人救你,你早已是我的盘中餐。”

    上古神兽于那些妖类是最好的滋补之品,光是身上的气息便会令妖魔垂涎不已。

    相传吃下祥瑞之兽凤凰,还能成仙。

    风习习死死盯着他,掌心神火愈发浓烈。

    两百年前,仙魔之战,羽族尽数死于妖魔手中。

    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成成成,我就是来提醒你,保护好君上,我走还不成吗?”紫宿可不怕她,可若伤到她,君上怪罪下来,头都能给他拧断。

    风习习根本不明白他在讲什么。

    蹙着眉头,揆度着他话中之意。

    “君上是谁?”

    这回换惊讶的人换成了紫宿:“你不知道?他一直在你身边。”

    风习习想了一下,从入世,她身边只有秋水流。

    看她在那苦思冥想,紫宿恨铁不成钢:“君上是世间对你最好的人,你竟然一点都认不出,还守着旁人,真是浪费君上一番苦心。”

    风习习根本不知道他在讲什么,妖魔素来喜欢惑人心智,她把脸一板,火球化作五道火刃,袭向他的门面。

    趁他躲避之际,攥着荷包,脚下生风,逃之夭夭。

    回到竹院,风习习的屋子已经布置妥当,秋水流见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像后面有鬼追似的,挑挑眉,随意问道:“怎么了?”

    风习习深吸一口气,指了指身后:“有、有大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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