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风习习牵着秋水流跟云清下山。
云微已在下山久候多时。
道门隐于世外,四季如春。
山外却是苍山负雪,放目尽白。
风习习一边啃花卷,一边蹬掉小皮靴上的雪。
云清把她脑袋上压到眉毛的帽檐往上提了提,露出一张俏生生的圆脸。
“为师只能送你们下山,此去归墟海,二百多万里,路上有无数妖魔作祟,跟紧四师伯知道吗?”
风习习一口吞下剩下的花卷,瓮声瓮气地应一声,很是娇憨可爱,惹得云清又捏了捏她圆润的脸颊。
一旁的云微干脆利落得很,抬手将画有沧海舆图的羊皮卷递给新入门的秋水流:“你可识字?”
“读过千字文。”
云微道:“能做到熟记在心最好。”
秋水流凛着脸,接过打开,其上绘着沧海五仙门的所在地,以及他们去归墟海的路线。
风习习凑过眼去瞧,好在都是图画,她看懂一点,指着画着水纹的小塔,问道:“我们是要去这里吗?”
秋水流微微颔首,问道:“记得住?”
风习习撇嘴,扬扬小下巴:“就这一张小图,我一眼就能记住。”
“……”秋水流看她神色骄矜,而后想到什么,冷隽地笑笑,收起羊皮卷,交给她。
风习习扬扬眉,鼓着腮一本正经地好生揣在自己布兜里。
云清见状,拽着云微到一边,低声拜托他照看好自己的小徒弟,她感觉小徒弟被别人买了帮着数钱,自己都不知道。
云微冷淡应下,便召出负雪剑,腾空而起。
风习习眼疾手快拽起秋水流跳上长剑,人还没站稳,长剑御风而去。
若不是风习习本就会飞,准被甩下去。
这个四师伯当真冷酷无情。
秋水流稳住身形,抽出手,拿出手帕擦了擦手上的油渍,顺带把她手上的油渍擦干净。
接下来一两月风餐露宿,得培养这只小凤凰养成爱干净的习惯。
否则,糟心的就是自己。
风习习看他帮自己擦手,笑眯眯地注视着他,少年脸颊被冷气冻得通红,唇色泛白,透着病气。
她握住他冰冷的手腕,一点点渡去神力,暖着他身子。
“哥,你现在好点了吗?”
温热的暖意从躯体漫过四肢百骸,暖融融的,秋水流微笑颔首:“嗯。”
云微回眸瞥了他们一眼,冷声问道:“你们是兄妹?”
风习习听见大冰块的问话声,歪头脆声回道:“对啊,四师伯,怎么啦?”
“感情不错。”云微冷淡地调侃一声,不再言语。
云上寒风呼啸,绵绵絮雪打在灵力结界上,暴雨点似的,幸得结界隔绝了噪音,结界内静谧祥和。
风习习转转眼瞳,接下来一个月都要跟这位高冷的四师伯一起历练。
他看起来不爱搭理人,脾气也不怎么好。
万一丢下他们不管怎么办?
风习习眼瞳一转,开始同他套近乎:“四师伯,你有哥哥吗?”
此话一落,秋水流手指顿住,这生硬的搭讪方式,他想,云微必不可能搭理她。
“没有。”
“那你是孤儿吗?”风习习天真地问。
秋水流:……窒息。
两人竟然奇迹般地聊上了,离谱。
“嗯。”云微语气不冷不热,不甚在意。
风习习想了一会,道:“景阳师兄也是孤儿,玄英仙宗弟子是不是都是孤儿?”
“……大部分是。”
“为什么啊?”
“无牵无挂,方能不惧生死。”
风习习恍然大悟,又问道:“那如果有父母亲人呢?”
“斩断尘缘,断情绝爱。”
言语间,云微捕捉到前方翻涌的乌黑云层,眼神微凛,双指一并,指间夹住一张金黄符咒,施展法印,扬手一掷,符咒如箭矢穿破云层。
黑云里响起一声惨叫。
风习习歪头看去,一只黑不溜秋的乌鸦坠下云层。
“是鸟妖。”不知为何,秋水流对妖气越发敏感。
云微挽着手臂,道:“路上妖怪多不胜数,你们若害怕,可寄居凡家,届时,我返回接你们回山。”
说白了,就是不想带两个拖油瓶。
风习习:( ̄へ ̄)
“我们不怕。”风习习挺直小腰板,拉起秋水流的手,“我们也许还能帮到四师伯。”
秋水流:“……嗯。”
云微直言:“只有身具灵根,才可修炼驱邪除妖。”
风习习把头一扬,总算机灵一回:“除妖无非就是你强我弱,力量比拼,我强,自然能杀死妖魔,若比妖魔还弱,有灵根也照样败于妖魔爪下。”
云微沉吟不语,似是被她这些话所触动,定定地望着前方,半响才出声,仿佛是在告诫自己般,说道:“灵根是修士沟通天地,化用天地灵气的媒介,从古至今,无灵根者,遇妖必败。”
风习习撇嘴,不以为然。
秋水流抬眼,郑重其事地端量着身前的青年。
他似乎陷入了某种执念。
渐渐的,风雪愈汹,前方的路被乌泱泱的积云与鹅毛大雪掩盖。
云微倾身,长剑破开云层,飞向低空,片刻停在一座荒凉小镇的街口。
“中午在此歇息一个时辰,雪小后再上路。”
言罢,把袖一敛,长剑入鞘,戴上斗笠,冒雪前行,举手投足尽是剑客的孤冷潇洒。
留下风习习与秋水流在雪中凌乱。
强求的瓜果然不甜。
风习习从乾坤袋中拿出一把青罗伞勉强遮住两人的身体,拍拍身上的雪,牵着秋水流匆匆跟上。
秋水流见她着急得踉踉跄跄,拿过她的伞,扶稳她的手臂,打趣道:“你看这近乎一点都没套着。”
风习习气鼓鼓地瞪他一眼,她哪里知道师父的四师兄这么冷心肠,还如此古板。
两人磨蹭片刻,云微的背影已被风雪掩盖。
幸得,镇上只有一家酒肆,雪地中还有脚印,风习习与秋水流落在后面,循着脚印跟进酒肆。
正月十五还未过去,酒肆里挂着两条喜庆的红灯笼,女掌柜手指拨动着算盘,目光始终停在云微身上,颇有些不耐烦地打量着他。
“秋白露竟要五两银子一壶……我闭关十年,十年前还是一两银子……”云微数着碎银,忖道,“不若,我给你画几张辟邪符咒——”
正月里头,女掌柜不想染晦气,换作以往,早一把扫帚给轰出去。
懒得与他墨迹,直接截断他的话:“没钱就别喝,还十年前……就你这二两银子连顿饭都吃不起,辟邪符咒,老娘看你就有点邪门,少在这儿装神弄鬼。”
掌柜“妙语连珠”,云微收起碎银,掉头就走,一回身看见两个小萝卜头,他深呼吸一口,压下破门而出的冲动,回身道:“上三碗米饭两盘热菜,够吧?”
女掌柜拿算盘盘下碎银,虽是满眼鄙夷,到底瞥见他身后的两个孩童。
一个穷汉带两个孩子,也不容易。
“随便找座吧。”
云微收起酒壶,就近坐在大堂中央。
他放下佩剑和斗笠,看着门口掸雪的两个小人,把手揉了揉眉角。
忽然,屋外刮起飓风,屋内烛火摇摆晃动,女掌柜走出柜台:“你们两个别杵门口了,快进来,这鬼天气,人都得刮走。”
她过去将门闩上,转身拍了拍两个小家伙的头。
顺势低头轻轻嗅了嗅风习习脑袋,笑着夸道:“小姑娘可真香甜。”
风习习闻闻袖口,只闻到一股冷冽的雪气,袖上还沾着冰渣子,她顺手拍了拍。
云微重重叩了叩桌,道:“我们还要赶路,快点上菜。”
女掌柜鄙视他一眼,一撩手帕,扭着腰肢朝后厨走去。
“过来。”云微冷着脸喊了一声。
语气听着甚是严厉,风习习缩缩脑袋,带着秋水流一左一右落座。
云微道:“出门在外,离这种黑心女子远点。”
风习习:“……”
她是不知那女子心肠黑不黑,倒是这四师伯,方才她没听错,他是买酒被人家嘲讽,约莫是记恨在心,背后嚼舌头拿人家出气。
秋水流想起适才女子轻嗅小凤凰的神色,好似是在嗅一道刚上来的佳肴。
这种眼神,他曾在风天凛身上见过。
片刻,一个侏儒伙计端着两盘热菜与米饭上桌。
风习习好奇地瞟他一眼,正好对上侏儒铜铃般的鬼眼。
吓得手上一用力,筷子应声而断。
云微眉心一跳,暗叫不好,偏生那女掌柜抱胸,侧倚着后厨门口,先声夺人:“一双筷子六个铜板啊。”
这也太贵了。
风习习眨巴眨巴眼,从乾坤袋里掏出一贯沉甸甸的铜钱,数了六枚铜钱放在桌上。
云微直瞪瞪地盯着她手里那吊钱。
秋水流极快地翻翻回忆,问道:“你怎么这么多钱?”
风习习纯真地说道:“师父给我的。”
云微一愣,莫名心虚,赶紧低头吃饭。
风习习手指拨动着铜钱,扭头看向柜台上空挂着的木牌。
那上面写着各种菜名。
小姑娘杏眼黑亮澄澈,脸颊圆鼓鼓的,跟猫儿似的,看着便叫人心生心爱。
况且周身散发着清如甘泉般的甜味,女掌柜的舌头在牙关上刮上一圈,笑问道:“小姑娘,还想吃什么?”
风习习仰头看着她:“这里有鱼吗?”
女掌柜道:“近日雪深,附近的江湖都被冻住,新鱼是没有了,咸鱼倒是有几条。”
咸鱼?
风习习拧眉,瞟了眼桌上两盘肉少的可怜的荤菜,问道:“那有鸡腿吗?”
“这倒有。”
风习习眼睛一弯,“那就烤鸡腿。”她瞥瞥若无其事的秋水流和不好相处的四师伯,生出三根手指,脆生生道,“要三个。”
女掌柜拿出算盘拨动几下:“一共是九十钱。”
风习习低头数出九十枚铜钱给她,沉甸甸地,她双手捧去,好生放在柜台上。
女掌柜爱怜地摸摸她脑袋,乜着饭桌上唯一的大人,眼神鄙屑。
“这都什么世道,大人吃光饭,孩子出饭钱,啧啧啧……”
云微抬头,目光如刀般射过去,女掌柜耸耸肩,毫无惧色。
风习习回到凳上坐着,道:“四师伯,我师父给了我好多钱,你还有什么想吃的吗?”
云微眯了眯眼,捏着筷子的手指微微泛白,冷冷说道:“我已辟谷,不贪口腹之欲。”
“哦~”风习习恍然,看向他手里端着的米饭,
云微吃也不是,放也不是。
看着桌上闪闪发光的铜钱,冷冷道:“这钱买一壶秋白露还不够。”
风习习琢磨一会,拿出过年时接的红包:“这是哥哥过年时带我接的金子。”
她倒出一摞小山般的碎金子:“这些够吗?不够我哥哥那里还有金子。”
云微:“……”
正吃饭的秋水流险些一口呛出来。
她是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
他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两声,顺水推舟,极为配合:“我身上还有几百两黄金,应该是够了,不够再卖点灵草,去当铺换,约莫成换几百两金银回来。”
这小凤凰还是有点东西在身上。
云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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