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少年术士推动纸上的墨迹,棋盘之上的星宿泛出浅白光芒。
棋盘上的黑白棋子此消彼长,最终尽数化成黑子,少年术士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棋盘猩红点点,真如战场厮杀一般。
少年术士忙不迭调息,弱弱地抬起另一只手朝他们摆了摆,大意是不算了。
风习习担心地看着他,凡人暗窥天机,定然会被反噬。
“你怎么样,没事吧?”
少年术士摆手,调息片刻,脸上重新恢复神采,饶有兴趣的看着他们。
“这是我第一次遭遇天机术反噬,你们是什么人?”
见他面色好转,风习习笑了笑,道:“我们是玄英仙宗弟子。”
“恐怕不简单。”少年术士沉吟一会,拈起写着‘命’字的白纸,折好递回,“你的命,深不可测。”
秋水流接过纸张,注视上面的字,沉思默想。
少年术士挥袖施法清理干净摊子,看向风习习,道:“你要测什么?”
风习习连连摇头,他给秋水流测‘命’,被反噬得了内伤,若再给自己测,岂不会被反噬伤得心脉具断。
“唉,不碍事,你只管告诉你想测什么?”他现在对这两个孩童极感兴趣。
师父曾言,天机术可推算世间万物的命数运道,帝王将相,无不可算。
唯独有一样不能算。
那便是,天命本身,抑或是不在天道之内。
他照例递去纸笔,风习习顶着他瞩望的眼神,迟疑地接过。
“我不会写这里的字。”
“那随便写点什么,一笔一划,都行。”
风习习斟酌片刻,执笔缓缓写下一个羽族文字。
少年术士叉腰打量着她笔下似字似画的墨迹。
风习习放下笔,道:“我想测测,我能不能成功救回我的族人?”
少年再次施术,风习习提心吊胆看着他,唯恐他被反噬,她可是神仙,凡人怎么可能测得了神仙的命数。
她只是想听听好话,让心里好受一些罢了。
晶莹剔透的的棋盘上无一枚棋子。
“这……是什么意思?”风习习不解。
少年术士拿起她的字,沿着笔画推算,片刻,道:“此事,不在于你。”
“不在于我?”风习习懵了一下,脑中灵光一闪,指向秋水流,“那他、他能不能救回我的族人?”
棋盘天元星位缓缓浮现出一枚黑子。
“能。”少年术士笃定地回道。
“真的?”风习习又惊又喜,什么疑虑都打消了,激动地抱住秋水流,一迭连声道,“我就知道,我没有找错,我没有找错,我没有找错……”
这一路来,她担忧不已,秋水流的确命运多舛,但她心里总有道声音告诉她,她找错了。
少年术士无异于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
秋水流被她紧紧搂着,望着棋盘的上孤子,冷静地问道:“你所言可真?”
给他算命虽出了些岔子,但是这次,少年术士极为自信:“我们天机门的天机术从无出过差错。”
秋水流冷哼一声,抽出自己的手臂,拿出三块上品灵石,稍稍加重力道摁在摊上:“那我问你,这次镇妖塔异动,贵派此行是吉是凶?”
“我们师门早就测过,”少年术士抱臂,“自然是吉。”
秋水流笑笑,放下灵石,冷隽地说道:“那便再测一次,我们正好也去。”
少年术士不以为然,双手施术,星宿棋盘九星连珠,九子皆白。
——大凶之兆!
“怎么会?”
少年术士不敢相信,重新推算一遍,仍是大凶之兆。
他匆匆收摊,先前的淡定尽数消失,不再理会摊前的两个孩童,行色慌张,朝山上的天机门急奔而去。
秋水流拾起飘落在地上的废纸,其上正是风习习所写之字。
“活。”少年几乎是脱口而出。
风习习惊讶万分:“你认识羽族文字?”
秋水流抬眸对上她诧异的目光,轻柔地合上纸张,温声解释:“巫族先祖曾得凤凰天神赐字,后来,越来越多的外人进入遥夜,在遥夜定居,为了方便生活,巫族便用他们的文字交流,至于凤凰天神的文字,也只有少数巫族人知晓。”
他收好废纸,浅笑道:“这也许是天定的缘分。”
风习习一想到自己没有找错人,笑呵呵地捂着嘴,用力点头。
这可不就是缘分,复活羽族,指日可待。
“适才那位师兄推算,此行大凶,妹妹,可要小心了。”
风习习定定神,她此刻心情甚好,连带着语气都透着自得意满:“你放心吧,有我在,不会让你受伤的。”
少年但笑不语。
两人在街上逛到入夜,风习习正想入乡随俗放孔明灯祈福,却被云微叫了回去。
“天机门提前出发,你们快去准备,亥时出发。”
风习习没精打采地应了一声,她孔明灯都买了,正要放,就被叫了回来,真扫兴。
她回头看了眼若无其事的秋水流,想到什么,恍然道:“该不会是因为那个天机门弟子,才改了出发时辰?”
秋水流默然。
云微见他们还磨磨蹭蹭,一把把他们提进屋子,催促他们赶紧收拾自己衣物。
已近亥时,等会把这两个小家伙交给天机门,一身轻松。
三人御剑赶到渡口,天机门弟子陆续登舸。
立在甲板上的领事王长老朝他们拱手,示意渡口的弟子请他们上船。
云微跟在天机门弟子身后,一边道:“归墟海无法御空飞行,飞鸟不越,鸿毛不浮,一旦落入水中,谁也救不了。”
话落,他拈着一片枯叶从舷梯上丢下,落叶飘飘忽忽,沉入幽暗的海面,须臾间被海水彻底吞噬。
仿若昆仑弱水。
风习习缩回脑袋,拎着裙腰,急忙跳上甲板。
王长老见他们都上了船,一壁示意弟子收起舷梯,一壁领着两名弟子上前相迎。
风习习瞧见那长老左手边的少年,很是诧异。
那弟子颇为意外,待两位长者一同离开,他才走到风习习身边,与他们打招呼:“原来你们是浮舟道君的弟子,我叫王策,是天机门内阁弟子,你们呢,叫什么名字?”
风习习学他拱了拱手,从善如流:“云习习。”
秋水流朝他颔了颔首,拱手道:“云流。”
王策看着他,笑道:“幸得你提醒,我回去便立即告诉师父,师父推演数次后,才定下出发的时段。”
风习习不明所以,“难道出发时间还有讲究?”
“当然。”王策转身走到阑干前,双手紧紧握住阑干,“其实,此时出发仍是大凶,可若明日出发,便是涣卦,水山蹇,须有命贵之人坐镇,方可脱困,我师父便命我来此。”他眺向浩瀚幽冥的海域,叹道,“希望此行可不要出岔子。”
秋水流轻哼一声,问道:“你们既已得知此行凶险,为何还要去?”
风习习也连声附和:“既知危险,为什么还要以身犯险呢?”
这小世界的妖怪能有多厉害?
以前那只藤妖,景阳轻轻松松便能解决,唯有旱魃,倒叫人有些惧怕。
王策拍了拍阑干,笑道:“天机术可算世人生死,我自然算到此行我不会有事,才敢前往,不仅不会有事,我还能发财,所谓‘富贵险中求’,风险越发,所得越多。”
风习习讪讪地笑了笑,心中刚刚涌上的感动与钦佩荡然无存。
秋水流笑笑,漫不经心地揩下船身上的幽蓝粘液。
粘液冰凉湿滑,冷得他一个激灵,缩回了手。
“这是何物?”
他借光打量,面色略有些嫌恶。
王策连忙将他拉上甲板:“船身的涂物切不可触碰,这是鲛人的□□。”
话音落下,秋水流面无表情拿起手帕用力抹净指腹。
王策道:“归墟海虽万物不浮,却有鲛人一族,正是鲛人的□□,才能让这船得以浮在水中。”
风习习闻言,便趴在阑干上往海水中瞧,船身破水而行,海水深幽难测,什么看不见。
王策道:“鲛人一族在深海中,寻常时候无法寻觅,只有每逢潮汐,才看看见他们在礁石对月放歌。
她从未见过鲛人,回头问道:“他们长什么模样?”
“鱼尾人身,昳丽非常。”王策曾有幸见过一回,后来,那鲛人不久便死了。
美丽之物,总如琉璃易碎。
“那我们这次能看见鲛人吗?”今天可是上元夜,风习习不由有些神往。
王策仰头望向头顶遥遥夜幕,乌云沉沉,不见月光。他摇头,“见不到。”
风习习失望地“哦”一声,捧着脸望着海面波澜。
秋水流若无其事,拈着三枚铜板,随手摆弄。
风习习看着看着,便见黑沉沉的海面映着几道粼粼波光。
她仰头看去,只见海岸上空无数盏孔明灯闪熠生辉,远远望去,像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天间明月。
突然,三枚铜板落下,裂成碎片。
王策低头一瞧,拾起碎裂的铜板,出声感叹:“云流师弟竟也会占卜之术。”
秋水流莞尔:“略知一二。”
风习习回过头,瞟瞟王策手中的破铜板,随即看向秋水流,神色迷惑。
在他身边这么久,她从未发觉他也知占卜之术。
秋水流朝她笑了笑,无辜地耸下肩膀,走到她身侧,扬眸望向渐远的渡口。
黑幽幽的渡口,蹲伏着一道冥暗的黑影,那诡幻的黑影映在沉落的孔明灯中,拉扯,变幻,最后化作一条面目狰狞的妖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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