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三芝区郊区五公里的水泥公路后,接下来的就成了土路,坑坑洼洼的,路边长满青草。沙仑村,一条老渔村,蛋蛋躲在后边的一条小巷,小巷两侧是整齐的发黑了的房子,二层到三层,许多窗户都是铁条玻璃的木窗户,玻璃上面粘着报纸遮挡隐私,极不雅观。房子的底层有几间小商店,有饮食店、杂货铺、旅店等等。衣衫褴褛的孩子们在马路上打闹戏耍,一群中老年妇女正在一个广场上修补挂在竹竿上的渔网。
小春叩着蛋蛋所在的无名寓所的大门,一位身上系着脏围裙的女人应声出来开门。小春问她这里是不是有个叫蛋蛋的。
女人问了蛋蛋的长相,小春说了。
“噢,是的,后面顶楼里是住着一个阿拉伯人或者波斯人。我不知道他在家不在家。你要见他,最好自己上去找。”房东说。
楼梯有点阴暗,墙壁上乱涂乱画了些东西,显得特别脏。走过二楼时,遇见了一位妇人,她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小春,但没有吭声。顶楼上只有三个铁皮房间,三扇铁皮门,其中两扇门锁着,只有靠近西边的那扇门没上锁,她在门上敲了一下,接着又敲了敲,发现门是虚掩着的,她试着推了推房门,房门“吱呀”一声开了,只见房间里一片漆黑,一片冰凉。
“谁?”有个生硬的声音警觉地问。
小春听出这是蛋蛋的声音。
“是我,小春。”
她不等蛋蛋回话,便径直走了进去。一股酒味和呕吐的恶臭扑鼻而来,简直不堪忍受。
“属猪的吗?这么脏!”小春拉开了电灯的开关,捂住口鼻,皱着眉头说。然后她先拉开窗帘,让阳光进来,还有那风,把屋里臭气和郁闷地气息冲走了一些。
小春这时看清在这小小的房间里,一张紧挨着窗户的单人床、一个脸盆架和一张椅子,一张桌子,一个柜子,没多少回旋的余地。蛋蛋侧躺在张床上,床边加了那张靠背椅,让他搁脚用的,也让他动不得,他太高了,没有合适的床给他睡。
“妈妈啊。”朦胧眼的蛋蛋像婴儿找到了妈妈的□□似的,他扑上去,抱住了小春,并呜呜地哭了起来。
见到蛋蛋这样,小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抱着他,然后越来越紧。他的神色是如此暗淡,简直想被人欺负惨了的流浪狗。他光亮的皮肤,粗糙有力的大手,迷幻的大眼睛,全不见了,更没了先前大猪哥的活跃气息。真成了一只被人撵着打的流浪狗呀。
“蛋蛋,发生了什么事?这才几个月?”她一边整理一边问蛋蛋。
要不是蛋蛋见到她那一刻的狂喜,她还以为自己不该来了。
“哦,你是小春啊。”有些清醒的蛋蛋止住了哭泣,有气无力的说。
他讨厌自己刚才那个表现,太丢脸了,只是心里渴望妈妈,有一个高个子女人出现,就当是了。上一次,他已经跟妈妈分离了,只是还没跟她说再见,心里还有点残存。这个可怜人,这一辈子都让人撵着走,心里渴望一个家,更渴望母爱,平常挺坚强的,现在杀了人,心里处在最脆弱的时候。
“你没事吧?”小春说。
“没什么,身体不太好,有点难受。”
“你生病啦?”
“不,没病。不有病。”蛋蛋指了指心口。
“你还没走出来呀。”
她盯着蛋蛋的眼神看,他的眼神里满是迷茫和彷徨。对,他还是有病,心病。
她又这么想了,又想当然地把眼前的景象扯到自己身上。受到“舞女和画师”和感情挫折的干扰,小春和花儿一样,怀疑自己得了精神分裂症。医生从幻想、妄想等五个步骤对她进行测试,诊断结果她没有这个病。她问医生诊断结果。医生笑着说她得的不是妄想症,是思春综合症。
不过,不管怎么说,他的转变也太大了。他真成了一个颓废的人,还变成了一个需要母亲保护的没断奶的小屁孩。对,感觉他特别需要一个有母性的女人陪伴,甚至不一定是她。她甚至隐隐约约觉得自己来对了,也来巧了。要是花儿来了,那一切可能又回到原位。
“喂,大叔,看上去病得不轻呀。这儿有没有人来照顾你呀?”
“谁敢跟我在一起呀?我杀”
“你还在麻龟吗?快点起来,我给收拾一下,看你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哼。猪!”
小春想:这个可怜人,一直想做个好人,可是总跟不好的事扯上关系。
小春把蛋蛋想善良了,要不是蛋蛋有个黑暗爸爸帮他擦屁股,他可能会出事,有可能因防卫过当而坐牢。
她赶紧收拾一下,用塑料袋把脸盆打包起来,扔掉,里头都是呕吐物,恶心死了。
蛋蛋到外头的阳台上的水槽边洗漱去了。此时,小春方才看见这张床,乌黑乌黑的,枕头都发黑。
“脏死了。大叔,你不会租好一点的房间吗?你缺钱吗?猪!跟猪似的。”小春不由得嚷了起来。
“这个世界本来就很脏。”蛋蛋说。
她出来,站在阳台上,靠近他说:“那你就不要你那个世界,你到我的这个世界来,我的世界很干净。”
“我曾经也到过一个世界,那里也干净,可惜人家把我给踢出来了。”
“我不会,我这次来就是来接你到我的世界去的,假如你愿意的话。”
“你要我跟你走?”
“对,你的世界不是脏乱差吗?那么你就不要它,到我的世界来,我的世界至少青山绿水,虽然不富裕,但还能过下去。”
“换一个世界?”
“不,把你的世界换了,来我这儿。”
“你的世界”
感觉说这个为期尚早,小春问:“蛋蛋,你在这里多久了?”
“不知道。”愣神后再次清醒的蛋蛋一边伸进套头衫擦拭身子一边说。
“不知道,估计有一个月吧?你究竟为何不给我捎个信呢?到底发生什么事,跟我没关系吧?”
“有点关系,要是你在我身边,我可能就不会杀人了。”脱口而出,蛋蛋突然惊醒一般。
“你杀什么人?别瞎囔囔。你这种人,就不干正经事。”
虽然觉得这不是正经话,但是被需要的感觉还是让小春心里很爽。她笑了笑说:“过去就让它过去吧。只要你现在振作起来就好。嗨,瞧瞧你的脸色,我的天呀,简直不像个年轻人,跟小老头子似的。行啦,换个衣服,我们一起出去吃顿饭,然后再散散心。我暂时不会离开,陪你一起吧,不过你要听话,否则我就走了,不回来了。”
蛋蛋脸刷地红了。他还真有点赖上她,但是一睁眼看到她的时候,一股依赖之情立马涌上了他的心头,就像小鸭子第一看看到的母鸡就是他的妈妈。从这一点说,他有很不一样的感受,他还没跟妈妈说再见了。妈妈过世的时候,他还小,对妈妈只有一个虚边的影像,但这样的影像却一直在他心里,乃至于把妈妈刻在了一块大大的玉石上面,甚至迫不及待地偷老鬼头的官帽椅去换。
这样的感受全部在他脸上显现出来了,没有隐秘。被当亲人呢,小春很满意。
“怎么,把我当你当你小姨啦。说了,赶紧收拾收拾,过后,我们要离开这里,这里不适合你,你不能留在这儿。看你这个样子,我得送你回阿里山,还得在空洞法师那儿静养一段时间,还得让她老人家把你的头剃光光,当一阵子小沙弥,呵呵。”小春建议说。
“喔好的。我的确需要帮助。”蛋蛋说。
“没关系,我会留在香林村,并伺候你一段时间。怎样,爽了吧?”
“好的,好的。”蛋蛋说,脸上带着他那种迟钝而又凄苦的笑,“那再好没有了。”
他确实需要小春,听到这样的话,心里安稳了些。
小春开始收拾,没有多少行礼,也就一个旅行袋。
这会儿功夫,蛋蛋已经穿戴停当。只见他头戴顶鸭舌帽,还戴着墨镜,默默地坐在床上,看上去像是坐在车站候车室似的。小春瞧见他这个模样,不觉得摇摇头,偷笑了一下。
然后他们退房,一起吃饭,上了一辆出租车。在往阿里山的途中,蛋蛋感觉自己的精神有了一个新的变化,周边事物清朗了许多。
小春发觉她的这位客人除了一些七七八八的小毛病之外,总的说来还是很好相处的,他并没有因为上次的吵架而心存芥蒂。而且,她还发现他一直在看他,用一种孩子般眷恋的目光。这种目光让她觉得自己像个母亲。呵呵。
小春是按照教堂婚礼的那个誓词在要求自己的:爱他、忠诚于他,无论他贫困、患病或者残疾,直至死亡。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