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热和泥土的黏腻感覆盖着行走的少女。
望着眼前十字路口伫立着的白色石柱,她眯了眯眼,似乎想辨认指路标上的字,但遗憾的是,泥土和风沙不会对一个石柱留情。
流浪者,这是坎蒂丝对自己的自述。
至少在上周,她还算是一个艺术家,一位宫廷画师,能够坐在柔软无比的法式洛可可沙发上品尝醇厚的波多尔红酒,完成自己伟大的肖像画,而如今,她一睁开眼却来到了这个鬼地方,进行七天七夜的徒步流浪。
——在还不流行穿越的二十世纪,她穿越了,就是这么件鬼事。
坎蒂丝裹紧了头上的丝巾,低头打量自己的布裙,棕红,深灰?这种奇妙的颜色就好像在泥坑里打了个滚再到山谷里风干一样糟糕。
她漫无目的前行,这里遍布幽暗的沼泽和险峻的山峦,可以说她的四周都是大片的沼泽。
从太阳下山走到夜幕降临,坎蒂丝都没有遇到人,这让她怀疑这个鬼地方只有她一个活人。
“好吧,坎蒂丝,”她抚摸着面前不算光滑的石头,“只能将就一夜了。”
在有棱有角的石头上进行一晚上的睡眠抗争可不是一件美妙的事,还好第二天的太阳并没有升起的太晚。
当阳光照耀这篇土地时,辨认身边的事物就变得容易了,坎蒂丝很快注意到周围的小山峦间,隐约有一个村落和尖屋顶。
也许她应该去乞讨自己的下一顿,或许去找个工作,前提是她这幅样子不会吓到那儿的村民。
坎蒂丝加快了脚程,在中午之前,她终于走进了那个村子。
这儿实在有些落魄,只有街尽头的面包店稍微有些生意。
走进铺子,一个女人坐在柜台上,她穿着朴素的青绿裙子,套着白色的围兜,说实在的,坎蒂丝从来没见过这么朴素的绿色,她见过的贵族们只钟爱夸张浓郁的祖母绿。
女人微曲的棕发盘起,似乎想招待这位“不速之客”,但她的声音和行动似乎被面前客人丝巾下难辨样貌的面容卡住了。
“嘿,女士,或许……您需要一位佣工吗?”坎蒂丝主动开口,面上丝毫没有窘迫的神色,从容自然地仿佛自己是一位打扮得体的淑女。
“这位……客人?很难想象在你身上发生了怎样的……不幸,”她将“灾难”二字吞了下去,眉头紧皱“但很抱歉,这儿没有空闲的位置。”
一位宫廷画师的观察能力可是不容小瞧的,坎蒂丝看出她脸上的怜悯,哪怕一闪而过。
“女士,我识字,会干活,工钱不用很昂贵,我是说,普通女佣的一半就好,还有,我可以全天工作……”
坎蒂丝声情并茂,字字泣泪,女人神色动摇,有些犹豫。
“上帝保佑,我只想维持生计,活下去。”
坎蒂丝虔诚地低下头,用一种看救世主的可怜眼神凝视她,女人的脸色总算松动,坎蒂丝松了口气,庆幸她遇见的是位善良的小商贩。
“——可怜的孩子,可怜的姑娘……你的声音听起来很年轻,或许我可以称呼你……”
“坎蒂丝·布朗。”
“哦,好的,布朗小姐,你可以叫我威尔逊夫人。”
善心的威尔逊夫人带她洗了个舒适的澡,经过打理,坎蒂丝总算恢复到八天前自己熟悉的样貌。
“天哪,布朗小姐,不得不说,你简直像位安琪儿。”
坎蒂丝知道她有些夸大的成分,但她的金发碧眼的确是足以让人称赞的好皮囊。
“感谢您,威尔逊夫人。”
坎蒂丝露出这几天来最舒畅、真心的笑容,她感谢面前这个富有同情心的女人,让她停止数十天的流浪,找到暂时的栖息之所。
这对流浪者来说简直再好不过了,不是吗?
–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坎蒂丝已经在这儿工作了几个月。
她挺喜欢威尔逊夫人,她有一颗心软的心,但对待这家面包店,她却有着商人般的吝啬和干练。
在不断的相处中,坎蒂丝知道了威尔逊夫人是位寡妇,威尔逊先生死于十年前的海难,这位可怜的商人只留下了一位年轻的妻子,如今威尔逊夫人已经三十大几,难以想象,一个女人怎样在这些年忍受非议,独自生存。
刚开始,威尔逊夫人并不放心她,所以在坎蒂丝干活时,女人的眼睛总会不经意地扫过她,但这并不会让坎蒂丝感到不自在。
坎蒂丝有十足信心得到这个女人的认可,毕竟在进入皇宫之前,她曾在英国的小酒馆打了三年的工。
她想的没错,坎蒂丝的勤劳与热情很快给夫人留下了好印象,直至今日,威尔逊夫人已经放心将面包店交给她照看,自己去散步闲谈或采购了。
当然,坎蒂丝也有着令人惊叹的交际能力,她几乎结识了这儿所有的村民,短短几个月,居民们都知晓了金棕卷发的布朗小姐,甚至为了目睹这位新面孔的安琪儿,连带着面包店的客源都比往常翻了倍。
威尔逊夫人对此很满意,坎蒂丝的待遇便越发好了,她每天兴冲冲挥手出门的表情就好像要把铺子托付给她一样。
同时,坎蒂丝还拥有了知心朋友,两个本地姑娘——里弗斯家的黛安娜和玛丽。
显而易见,这是对姐妹,她还记得两人并肩走进铺子的场景,她们穿着黑纱和毛葛的重丧服,修长的脖子带给她们一种苍白的魅力,这种苍白在一身黑裙的衬托下显得更加突出。
“嘿,传说中的安琪儿!”
这是黛安娜对坎蒂丝说的第一句话,也正是这份热情的友好,将她与这两姐妹连接在一起。
她们一周前才回到这里,遗憾的是,她们的父亲——里弗斯先生三周前中风去世,对此,坎蒂丝衷心感到难过。
据她所知,除了两姐妹,她们家还有一个哥哥。
一个小里弗斯先生?坎蒂丝还没见过这位先生,这对善交际的她来说,实在是个缺憾了。
在闲下来时,坎蒂丝总爱发呆,看着眼前如鱼得水的生活,她不由得想起白金汉宫里的日子。
坎蒂丝清楚的知道,她不属于这儿,这个百年前的维多利亚时代,她效忠的女王是伊丽莎白二世,而这个世界,对她来说,是存在于书籍中的历史,这样的不真实感简直令人难以消化。
但这对她来说并不算什么大事,她的一生都在这种不真实感中度过,偶然回想起自己被禁锢般的无聊人生,每天无休止的绘画工作,她想,这儿的日子也不错。
——至少,她有朋友,有工作,这才让她感觉到自己是个有温度的灵魂。
–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下,坎蒂丝在威尔逊夫人的叮嘱中坐在柜台前,核对着近几日的账单,突然,木门被推开,黑色的裙角首先映入她的眼帘,熟悉的声音响起。
“坎蒂丝!”是黛安娜。
坎蒂丝的嘴角扬起,对着两姐妹露出大大的微笑,玛丽颔首。
在这段时间的相处中,坎蒂丝发现相较于黛安娜的热情洋溢,玛丽显得安静拘谨许多,但两姐妹同样文雅善良,和蔼漂亮,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嘿,黛安娜,玛丽,上午好!”
两姐妹向坎蒂丝问好,并说明了来意,她们询问坎蒂丝是否愿意与她们共进晚餐。
坎蒂丝当然十分乐意。
“哦,那太好了,坎蒂丝,我们一定会度过美好的晚上。”黛安娜和玛丽默契的相视一笑,手挽着手离开,在出门前冲她挥了挥手。
“下午见,坎蒂丝——”
“下午见,玛丽、黛安娜。”
两姐妹离开后,坎蒂丝垂下头,继续她的工作,直到双眼都有些酸痛,威尔逊夫人才推门回来。
她看了看店内的挂钟,往常轻快的声音混杂着莫名的沉稳:“亲爱的,我们得去教堂走一趟。”
教堂?看出坎蒂丝眼神里的疑惑,威尔逊夫人草草解释:
“你还不知道呢,惠特克劳斯附近的人在这个日子,也就是今天,都会去教堂祷告。”
“祷告?”她的确不知道这个规矩,但哪怕在二十世纪,人们仍对向上帝祷告充满热崇,但低头看了看自己毫不稳重的浅蓝荷叶边长裙……
“夫人,或许我需要去换件裙子?”
“已经三点半了,孩子,我想,上帝只会在意信徒纯洁忠诚的心灵,不是吗?”
女人的笑容打消了坎蒂丝唯一的顾虑,很快,她坐上了木质马车,在颠簸中出行。
路边的片片绿色不断后退,富有诗情画意的小山行走着,右手边的山谷铺展着牧草地、麦田和树林,一条闪闪发光的小溪在深浅不一的绿色中蜿蜒而过,穿过正在成熟的庄稼,穿过郁郁葱葱的林地,穿过洒满阳光的明亮的牧场。
面对如此一幅画景,坎蒂丝觉得辘辘的车轮声也不那么扰人了,她的脑袋轻轻侧着,靠着车壁进入了梦乡。
梦里,年幼的她坐在酒馆门口的石阶上,画连绵的山峦,画翠绿的草坪,画飞舞的蝴蝶,画路过的民间歌唱团。
他们唱着美国正流行的乡间音乐,小坎蒂丝被这种氛围感染,手中的画笔刷刷地舞动。
“rose,roseiloveyouwithanachingheart玫瑰玫瑰,我心碎着爱你
whatisyourfuture,nowwehavetopart你的将来在哪,我们现在要分离
standingonthe·jettyasthestearvesaway站在码头,看着轮船快要远离
flowerofotstay玛来亚的花儿,我不能驻留……”
–
“坎妮,”这是威尔逊夫人为了凸显亲近,顺口叫的小名,“我们快到了。”
“哦、夫人,是的,”坎蒂丝揉了揉稀松的睡眼,打理了一番睡乱的金发,“……到哪了?”
威尔逊夫人的声音随着远方肃穆的钟声一同飘扬而来。
“孩子,我们已经走了几英里,这儿是莫尔顿——已经快到教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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