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切斯特,是的,很美的地方,英国的旧都。”
“罗伯兹先生,我很高兴您能喜欢这儿。”
“不必这么客气,记住,我只是来这儿散散心。”
镇长笑得满脸褶子,一双小眼睛撑得大大的,生怕错过这位权贵的任何一句话。
“噢……当然,先生,温切斯特永远欢迎您的到来!”
他殷勤恭顺的态度在大街上十分惹眼,引得不少镇民纷纷侧目,本杰明·罗伯兹在内心鄙夷他的行径,表面上却装作十分受用的样子,挥了挥手中的烟斗,缓缓吐出一口烟雾。他的目光若有若无的四处打量,眼珠一顿,停在一栋红墙房子的台阶上。
台阶上坐着一位女童,看起来不过七八岁的样子,稚嫩的脸蛋上洋溢着幸福,她的手中挥舞着画笔,时不时咬着笔头皱眉思考,时不时跟着街边游历的民间演唱团跟唱几句,鲜活明亮的眼睛闪烁着光芒。
那个小姑娘似乎察觉到什么,抬起头朝本杰明的方向望了一眼,但高大的马车挡住了她的视线。
“先生,马车来了。”
本杰明随自己的仆从——阿勒夫一同上了马车,看着窗外的金发女童,她早已低下头,继续她的创作,本杰明放下车帘,伴随着辘辘的响声,马车缓缓开动,男人深沉的语调响起:
“——阿勒,我要找的人,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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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台阶上,望着面前纸上画着的马车,陷入了沉思。
刚刚有个男人盯着我看,我绝对没有看错!
是母亲口中的坏人吗?他不会是来找我麻烦的吧!
“坎妮,开饭啦!”
“马上来!”
奇怪的男人很快被我甩在身后,管他呢,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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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德加!你又去哪?”
我叉着腰,瞪着面前气鼓鼓的小男孩。
“别把我当小孩!别管我!”
“可你本来就是小孩,你是我弟弟!”我有些气恼了,“还有,妈妈要我看好你,你别想乱跑!”
“别喊我!”
我试图抓住他的衣袖,把他拉回来,但小少年却飞一般的夺门而出,不顾我在他身后的叫喊,逃奔般钻进小巷儿里去了。
“——不管你了。”我自顾自地嘀咕。
夜幕降临,淡淡的雾气笼罩温切斯特,天气似乎有些转凉,我向壁炉里加了点儿柴火,又添了件薄外套。
弟弟怎么还没回来?还有,母亲呢?
我逐渐变得有些害怕,埃德加调皮捣蛋,在外面惹事了可怎么办呀,还有今天那个怪人,他会不会去找埃德加?
不能再等了,我必须去找埃德加,现在就去!
在外套上裹上一层厚围巾,我锁好门,走上了大街。
刚一出门,我就被寒风冻的打了个哆嗦。
埃德加会在哪儿?
我逆着风向,刺骨的冷风拂过我的脸颊,我向围巾里缩了缩,又搓了搓手。
我走到唯一开门的酒吧,金色的卷发笼罩在暖灯下。
家里并不富裕,所以我平时都在这儿打工,老板对我还算熟悉,看见我,大胡子壮汉露出笑容。
“坎蒂丝,怎么啦——这么冷的天,你怎么来啦?”酒吧老板关切地问。
“我来找弟弟,请问您今天曾看见过他吗?”
“埃德加?”他回忆了一番,“我看见他往湖边走了,顽皮的孩子,那儿可危险的很呢!”
“谢谢!”
听了老板的话,我内心更觉着急了,迈开小短腿便飞奔向湖边。
心中一股不祥的预感弥漫,我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千万不要出事。
“埃德加!你在哪儿?”
天太黑了,我什么也看不清,磕磕绊绊沿路走到了湖边,总算找到了那个熟悉的,瘦瘦矮矮的身影。
我松了口气,放慢了步伐,根本没注意到我背后越发靠近的阴影。
“——埃德……”
呼唤的话语还未说出口,我便感觉到一阵窒息,随后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
我依稀听见钟表的滴答声,身旁细微的嘀咕声,意识模糊。
然后,我什么也不记得了。
——失忆症。
醒来后医师告诉我。
我努力试图想起什么,这种感觉很难受,就仿佛薄薄的书页被撕下了最重要的一页,只留下残缺的碎片。
最后,我放弃了挣扎,似乎是受这里安静环境的影响,我也逐渐温顺下来。
“先生,您是否记得,我叫什么名字?”
名字、身份、经历,我一样也想不起来。不过,我很快得到了答案。
“——坎蒂丝·温莎。这是你的名字。”
坎蒂丝·温莎?温莎、温莎,好冷漠的名字,我想。
在醒过来几天后,我总算知道我在哪了,这儿是英格兰东部的赫特福郡,这座庞大豪华的房子便是哈特菲尔德庄园。
据说这栋房子很值钱,住在这儿的定是名门望族。
而那位我醒来见到的第一位先生,他自称罗伯兹先生,他从不喜欢他人称呼他的名字,也不太喜欢我的靠近。
我对这位有钱的名门望族十分感兴趣,但他似乎对我不大感兴趣,总是怒斥我离开,或让我安静。
为了讨他喜欢,我便整天想着要安静,墨菲定律,我真的逐渐学会了沉默不语。
这偌大一座府邸,仆人却少的寥寥无几,我无人倾诉,每天都过得很无聊,人也越来越闷。
我总觉得我不该是这样,那我应该是什么样呢?
罗伯兹先生很欣赏我这份平静安宁的性子,于是如我所愿,他和我的交流多了起来。
我总喜欢询问我和罗伯兹先生之间的关系,还有一些往事,但他从不告诉我,而我听他说过最多的话,无疑是我和温莎古堡——英国贵族的关系,无聊透顶。
我从来没有见过“温莎”家族的人,但在罗伯兹先生口中,我是一个的的确确的温莎。
过了一阵子,罗伯兹先生为我请了家庭教师,是一位古板的女性——希尔小姐。
希尔小姐对我毫不心软,她教我礼仪,基本的习字、读书等等,我虽然对这些枯燥的文字提不起丝毫兴趣,但也只能无奈跟着学,最后竟也小有所成。
清晨,我刚用完早餐,便见希尔小姐站在窗边,手中翻着一本书,在看书时,希尔小姐总会放下自己严肃的锋芒,像对待孩子般耐心。
我悄悄凑过去:“希尔小姐,你在看什么书?”
她板着脸:“准备给你读的。”
我轻飘飘地扫了一眼书页上的内容,笑吟吟道:“圣约翰向简爱求婚?希尔小姐,这是部爱情名著?”
“——坎蒂丝,你要是读了《简爱》,就不会认为这只是部爱情小说了。”
我对她的话不以为意,当然,后来的我也并没有再翻看过这本书。
过了不久,希尔小姐便被罗伯兹先生遣走了,他说我已不需要读书写字了。
我还记得那日,罗伯兹先生兴致勃勃,似乎中了大彩票一般的疯狂表情,他扶着我的肩膀,大口大口的喘气——
“温莎,都靠你了,哈特菲尔德府的未来,温莎家的未来,都掌握在你的手里。”
什么?我疑惑的盯着他疯狂的,几乎闪着血丝的眼睛,什么未来?什么掌握在我手里?
“先生?”
“你不用管,温莎,”他的神情还是有些疯狂,但看的出来,他已经在尽力压制这幅神情,“——胜利属于我们。”
从那以后,罗伯兹先生开始教我绘画,从文艺复兴时期的经典画作到维多利亚时代的“王室艺术”,再到现在——他看起来对画画的历史,理论知识都十分熟悉,并对此研究颇深,但我从未见过他动笔。
我的生活也从此被绘画填满,罗伯兹先生只教我肖像画,我问他原因,他也从来不答。
风和日丽的早晨,我早起架起画板,拿起笔刷,描绘着窗外的景色,这是我严苛的时间管理中唯一的自由空闲。
哼着小调,我蘸了颜料,用鲜艳的颜色逐渐给眼前的风景定型,哈特菲尔德庄园附近都是乡村,不属于中心城镇,但这儿景色优美,蓝天、白云、青草应有尽有,在这儿写生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温莎!你在做什么?”
“罗伯兹先生?”
我有些疑惑,他来干什么来啦?
“别画这些无聊的东西,今天练习了吗?”
他语气不耐烦,甚至有些气愤,我也恼了,他曾说过他热爱艺术吗?热爱艺术的人怎么能说出这种话呢?
年轻气盛,我这样评价当时的自己。
“您说什么呢!先生,简直不可理喻,我不认为这无聊!”
罗伯兹先生听完我的控诉,一脚踢上画板,画材和架子骨碌碌的全倒在地上。
“再说一遍,你不许画这些。”
不许……?他的固执让我感觉到不适。
我实在受不了他刻薄无情的言论,红了眼眶,转身跑回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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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夜。
我靠在门边,有些脱力的将头埋在臂弯里,脸上的眼泪早已干了。
罗伯兹先生在门口大力的敲着门,在这种时候,他的耐心总是足够。
“温莎,温莎,你出来!”
我不作声。
“你不要逼我砸门……”他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出这句话。
听见这句话,我打开门,脸上依稀挂着泪痕,终于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
“先生,你也太不细心了,不过是个八九岁的小姑娘咧,发烧了也不及时就医。”
“闭嘴!”
身边的女医被他骂的缩了缩脖子,再不敢开口了。我缓缓的睁开眼,阳光晃的我眼睛生疼。
罗伯兹先生注意到我,收敛了神色,轻轻的开口:“温莎……”
我看着他的神情,没有再心软。
堆积而成的情绪爆发已经消失
我终于意识到——矛盾、争论、计较……
这对他,对我而言,都无甚意义。
我又想起罗伯兹先生曾说我不如以前活泼,不像第一次见我的模样,但他从不告诉我我的过去,以前的我,是什么样的呢?
“……先生,”我揉了揉眼,又凝神盯着他,“您为什么从来不叫我的名字?”
他的脸瞬间冷下来:“这容易唤起我一些不愉快的回忆,温莎,你知道,人老了就很容易念旧。”
我乖乖点头。
等我病好了,便又投入到绘画的工作中,我称它为工作,的确,这已经算不上一个爱好了,它填满了我的生活。
罗伯兹先生不教导我的时候,总站在窗边,他的目光放在远方,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很有天赋,也学的很快,这也成了他的谈资,我老听到他和一个矮小的仆从谈话。
“阿勒,看看她,我们一定能成功……”
我不知道他总挂在耳边的成功意味着什么,但我习惯了漠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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