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远与曹瑾一道走进来,他一挥手,殿外便走上来几个武僧,他们手中还抬着个蒙上了白布的担架,纵使上头盖着白麻,却还能隐隐约约看见底下血肉模糊的尸身。
王后一个久居宫中的妇道人家,哪儿见过这样血腥的场面,她一时面上血色一时间尽褪,抬手制止了明远掀开帘子的动作,道:“这上面躺的是思渡?”
明远冲她双手合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王后放宽心。这上面的不是裴施主。乃是我的师兄,明空大师。”
他说着说着,俊美的面上涌出凄惨的怆然,哽咽道:“是郡主殿下在崖下发现的我师兄,见到的时候人已经在山岩上撞断了脖子,至于裴施主,还没有找到。”
明远在担架边念了一句“南无阿弥陀佛”,叫人将他的遗体抬下去,又抬头哑声道:“据寺里的小沙弥说,今夜师兄说要去一趟顶峰禅院,寻裴施主谈法,不想这一去便没了性命,就连裴施主也不知去向了。”
王后在宫中生活了几十年,心思何其玲珑,听到他的话便道:“明远大师此言何意?”
明远又念了一句佛,紧接着从衣袖中拿出了一块蓝田双鱼戏水青玉佩,上面的流苏是今年沧县特供的细蚕丝捻的。
他神色十分谨慎:“若是我没人错,这应该是裴施主的玉佩吧?”
曹瑾在一侧沉默不语,指尖却渐渐拧住了自己腰间的玉佩。
确实没认错。
那玉佩与他腰间的是一对。
这对双鱼佩是今年底下西州州府给魏王的贡品,千金难求,只有两枚,一枚给了曹瑾,一枚给了裴思渡,意为永结同好,是给他们成婚用的。
此时曹瑾的玉佩还在,那明远这手中的玉佩便是裴思渡的。
王后着婢女去取他手中的玉佩。
明远双手奉上,道:“贫僧听闻,民间有不少杀了人的重犯为免连累家人,是会即刻离乡的。”
他的意思是裴思渡杀了明空,然后自己畏罪潜逃?
曹瑾在心中嗤笑一声,这太荒谬了。
且不说裴思渡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的书呆子能不能打得过明远大师,就算是真打得过,这会儿裴思渡人都不知道去哪儿了,连定案画押都做不到。
王后也有些迟疑,道:“思渡现下不知所踪,大师便是认定了他是凶手,也要寻到人才是啊。”
明远并不反驳,他只是冲王后拜了拜,道:“王后说的是,若是要认罪,还得等人活着回来才是。”
“现下思渡下落不明,本宫也很是担心啊。阿瑾婚事在即,若是还未成婚夫婿便出了事,那日后可如何再嫁?她本就是九死一生从女真回的大魏。”说着,王后也叹息一声,转过身去,双手合十,道:“佛祖慈悲,万望保佑思渡平安。”
-
傅明航带着麒麟府的校事在罗陀山上寻了整整一日也没找到裴思渡的下落。
王后十分担心,便着人下山去邺城先向魏王禀告此事,要请麒麟校尉来找人。
这好好的一个世家公子,说没就没了这怎么行?
天光大亮,众人都回去休息,等着麒麟府的人上山来找人查案,只有曹瑾仍旧不知疲倦一般在山道上徘徊,他已经熬了一夜,眼眶干涩,带着眼尾都泛着红潮。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边的朝阳,不动声色地抹去了眼角因酸涩而涌出的泪,扶着身边的树坐了下来。
不一阵,山道上来了两个十几岁出头的小沙弥,一胖一瘦,一个活泛一个沉静,凑在一堆活像是一副敲敲打打的碗筷。他们应当是刚砍完柴,背着满满当当的薪火往山上走,一路走还在一路议论。
其中那个小胖子唏嘘地道:“静修,真没想到,师父昨夜死了,小师叔竟然会哭得那般伤心。”
这事儿曹瑾听说了,据说昨夜明远给明空禀明冤情后便去明空尸身边哭了个半死不活,今晨他溜出寺的时候还听见山上的人在说明远大师又哭撅过去了一回,看着很是兄弟情深。
小胖子说完还意犹未尽,砸吧了一下嘴,道:“你说平日里他们俩井水不犯河水的,怎么死了还这般手足情深起来了呢?”
沉静的静修没说话,过了半晌才一阵见血地道:“师父死了,师祖就这两个徒弟,师叔哭一哭,也好叫师祖觉得他至纯至善,从前做过的那些恶事只是谣传。”
“说起来听说那位裴大人正查办一件邺城中的要案,结果昨夜便失踪了。”静修脸上的神色有些淡,作壁上观地道:“该不是有人不想叫裴大人继续查下去了吧?”
曹瑾闻言皱起了眉。
查办?
查办什么?
曹瑾知道裴思渡在查邺城盗贼的案子,但是数日都没有进展,已经暂时搁置了。
难道那桩案子与金田寺有关?
他一言不发地看着两个小沙弥缓缓走远,目光在静修身上逡巡了一阵,一点点皱起了眉。
这个孩子……
有点眼熟,他在哪里见过。
入了夜,曹瑾在裴思渡在顶峰禅院的房中坐了一阵,他将裴思渡房间的每个角落都找遍了,可是什么蛛丝马迹都没有,曹瑾枯坐在桌边半晌,忽而眼中闪过一丝杀机,冲门外的谢绮蓝道:“你去将明远请来,就说是我有要事要见他。”
谢绮蓝隔着门“是”了一声,曹瑾指尖在桌面滑了滑,道:“人来了你就离开顶峰禅院,守住山道,别叫人靠进。”
谢绮蓝站在门口没动,过了一阵才问:“主子您要单独见他?”
曹瑾拇指蹭了蹭嘴唇,闷声“嗯”了一句。
谢绮蓝映在门前的影子有些颤抖,半晌才道:“是,主子,我这就去。”
-
明远到的时候曹瑾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伏在桌上双臂像是嫩藕一般,瘦弱的手腕因为长时间的压迫变得发红,乌发垂在其中,衬得他皮肉柔软诱人。
曹瑾身量本来就比寻常的少年人要纤细不少,薄纱绣的留仙裙盖在身上也看不出男子的壮硕,反而尽显单薄,随着绵长的一呼一吸而起伏不定。
明远在门口了一阵,眼中神色有些发暗。
他两耳发红,那潮红一点点顺着耳根爬上了他妖冶的面庞,逐渐变成一种诡谲的媚态。他似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情绪,攥紧了拳,喉头忍不住滑动了一下,哑声唤道:“郡主?”
曹瑾好像有些清醒了,皱着眉呢喃了一声。
明远缓缓走进门,将身后的房门关上了。他一点点走近曹衡,沙哑的声音愈发轻柔,“郡主怎么在这里就睡着了,万一受了寒怎么办?”
曹瑾缓缓睁开眼,眼中还带着半睡半醒的迷蒙。
他默不作声地看着明远,那双讨人怜的荔枝眼像是在说,你来做什么?
灯一照,就像是藏着一滩柔软的水一般。明远上下打量着她的身量,一点点笑起来,眼渐渐中涌出些疯狂的欲望,他穿着僧衣,皮肉底下却藏着禽兽,一把攥住曹瑾的手腕,道:“果然是宫里的女人,比那些商户家的小贱蹄子漂亮多了。”
“听闻你远嫁归来还是完璧之身。”明远将他的手拽到了鼻尖,轻轻嗅了一口,“这十四岁的年纪,还没长熟呢。”
曹瑾眼中涌出惊恐,他短促又惊慌地叫了一声:“你做什么?”
明远急切之下根本没听出他声音不正常,他只是狞笑,摁住曹瑾不住挣扎的手,道:“做什么?替你那个没拜过堂的死鬼相公教教你怎么伺候男人……”
曹瑾疯狂地扭动起来,一双眼泫然欲泣地盯着他。
明远伸手摸着他的眼睛,道:“真漂亮,这样漂亮的眼睛,裴思渡再也看不见了。”
曹瑾眉头一皱。
果然!
他眼中的惊慌顷刻烟消云散,五指成爪探出,如猛禽攥物,一把摁住了明远的脖子,反手一拧,便将人狠狠地压到了桌上。
明远正伸手扯开了衣襟,被曹瑾这一下打得猝不及防。一头撞在了桌上,哐当一声,撞得头晕目眩,连眼前的茶盏都忽远忽近了起来。
曹瑾却没有丝毫放松的迹象,手掌好似铁钳般将明远狠狠地摁在了桌上,冷声道:“明远大师,看来你知道裴思渡在哪里啊?”
明远被后颈将断的痛折磨的好像上岸的活鱼,疯狂地扭动了一阵,道:“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呢?我怎么会知道裴思渡啊——”
他话没说完就闻者流泪地惨叫了起来。
曹瑾食指指节屈起,指狠狠地碾到了他后颈上的风府穴,道:“我怎么记得你方才说,裴思渡再也看不见我的眼睛了?怎么?你知道裴思渡出什么事了?”
他眼中渐渐涌起骇人的阴鸷,皮肉下像是藏着只食人骨血的妖怪,若是明远瞧见了他的眼睛必然要尖叫着逃走。
曹瑾指尖不停地重压着明远的脖子,好像不说就要硬生生将它拧断:“你是真不知道裴思渡在何处,还是在跟我打哑谜呢?”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