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从前他是不相信这些子不语怪力乱神的事情的,但是他自己就是个怪力乱神的典例,这小秃驴说的半真半假,他心中难免有些动摇。
裴思渡盯着他笑吟吟的脸,正要开口否认,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明远,又在说什么呢?”
裴思渡下意识回头,一个高头大马的僧人正居高临下地垂眸看他,被吓得往前一个踉跄,险些扑到了明远大师的怀中。
他惊魂未定地回过身,看见那人露了个和蔼的笑,道:“这位施主瞧着眼熟,是今日跟着诸位宫中贵客上来的裴公子么?”
裴思渡冲他拱了拱手,道:“明空大师好记性。”
明远有些意外,他抬手指了指裴思渡,吃惊地道:“这就是那位在浣水辩倒了我大魏第一才子徐应之的裴家二公子?”
明空冲他颔了颔首。
明远冲裴思渡躬身一拜,道:“施主高才!”
裴思渡垂眸瞥了他一眼,道:“在下当日侥幸辩倒徐应之,区区小事不足挂齿。我还想求教,小师父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明远“啊”了一声,轻笑着凑到他耳边道:“都是骗人的。别叫我师兄知道了否则他又要说我不成器了。”
裴思渡嗅着鼻尖的檀香味,心中涌起一阵阵的恶心,他强作镇定,温柔地笑道:“放心,我不是会说出去的。”
明远高兴地冲他合十,道:“那便多谢施主,我继续去修禅啦!”
说着,明远便从裴思渡身边一溜烟地跑走了,坐到了树下,闭上他的眼再度好好地修起禅来。
裴思渡远远地看了他一阵,从那张精细漂亮的脸上看到了两分不同于寻常僧人的妖异,哪怕是坐在高榕树下,也透着一股子从红尘中染重的媚气。
不像是个僧人。
裴思渡看了一阵,适时地将眼光收了回来,冲明空道:“大师来寻我是有什么事么?”
明空双手合十,恭敬地对裴思渡道:“郡主一直在寻公子,找的有些急了,现下正在大雄宝殿中等您。”
裴思渡冲他拱手,道:“那便劳烦大师带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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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思渡到的时候,王后的鸾驾已经到后山同老住持参禅去了。
殿中只有曹瑾和谢绮蓝两人在上香,他与明空拜别后,在殿外盯着殿中的佛像看了一阵,最终选择背对殿中金佛的慈眉善目。
裴思渡知晓,自己心中无佛,杀孽又重,便是进去也会冒犯到佛祖。
他孤身一人站在阶前,静静看着山下的松涛一浪盖过一浪。看了一阵,身后响起一片脚步声,曹瑾将手中的披风披到了他肩上,忽而道:“你有没有觉得那个明空有问题?”
裴思渡看向他:“怎么说?”
曹瑾眼神有些晦暗:“我看他的面相就不像是个出家人,有些人的性子从脸上就能瞧出来,他眼神太凶了,像是个亡命天涯的恶徒,不是什么好人。”
这一点裴思渡很赞同,他前世在朝中最先练会的便是瞧人脸色,那明空他一打眼瞧确实觉得不对劲。还有那个后山的明远,看着就像是个披了人皮的妖孽,根本就是个妖僧。
不过裴思渡也很惊讶,曹瑾不过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人,竟然一眼也能看出来明空的不对。
他嬉笑着,撞了曹瑾一下,想试他的深浅:“那你看我像什么人?”
曹瑾一愣,荔枝眼中涌出些无措,低着头道:“我不知道,瞧不出来。”
裴思渡一眼就瞥见他耳朵红了,伸手捏了捏,长叹一声:“那我告诉你,你可得记住了,我呢,是大善人,而且是救你于水火的大善人。”
曹瑾声如蚊讷:“此话,此话怎讲?”
他故意弯下腰凑近了看他,口无遮拦渡打趣道:“你看啊,若不是我将你婚事拦下来,你就得跑到女真去,跟一群糟老头子拼命,九死一生不说,这如花似玉的一个小美人要是折在里头那不是闻者流泪,听者伤心啊?”
“你放心,日后嫁到我府上,那保准是衣食无忧,养得你珠圆玉润。哥哥这般供你吃供你睡,不用操心生死存亡,还不用成日里跟那群女人混在一处勾心斗角,这还不是大善人?”
闻言,曹瑾头埋得愈发低了,微微侧耳躲过他的挑逗,哑声道:“你日后难不成不娶妾么?我又不能真当你夫人当一辈子。”
裴思渡还真不大想娶。
裴家而今这个境况,娶了谁都不亏待,可是日后呢?他若是在朝中有个三长两短,人家姑娘可就得守活寡了。他虽然没什么好心眼,也没想坏人一生的福气。
不过这话他不会跟曹瑾说的,只是调笑着道:“呦,还没嫁进来就要管我府上事了?怎么,就这么想当家啊?”
曹瑾被他笑得有些手足无措,声音愈发小:“我……我没有。”
这多稀奇啊!
裴思渡身边的孩子大多没皮没脸,唯一一个要脸的还是当年的曹羡,但是裴思渡再放肆也没敢这样对皇帝动手动脚。
他饶有兴趣地盯着曹瑾看了一阵,正要把人哄回来接着逗,耳边却传来一声温柔的轻唤。
“这是思渡吧?”
裴思渡闻言抬首,只见王后站曹瑾身后,正笑吟吟地看着两个人。
他在往后略退了一步,冲她躬身行礼,恭敬地道:“下官裴思渡拜见王后。”
曹瑾也慢条斯理地转过身来,无声地冲王后行了一礼。
王后笑道:“平身吧。”
裴思渡这才直起腰来,又行了一礼,道:“谢王后。”
王后笑了笑,缓步下阶,边走边道:“本宫记得,裴夫人还在世的时候,时常带你入宫,那时候思渡才到本宫的腰那么高,却生得机敏聪慧,好似个玉雕的娃娃,我当时啊,便说这孩子是个俊儿郎,而今都长这样高了。”
她说着便牵起曹瑾和裴思渡的手,“阿瑾是个闷葫芦,自从去了女真后,便愈加沉静,见着人也不爱说话,思渡可不能欺负她啊。”
裴思渡冲她淡笑了一声,接过王后手中曹瑾的柔荑,轻轻握了握,道:“自然是不会的。既然郡主嫁给了臣,便是臣心上第一的夫人,臣既然乐意三媒六聘娶回府中,便一定会全心全意对她好,将他捧在手心中宠着的。”
王后闻言面上笑意满溢:“思渡可要说话算话。”
裴思渡拱手道:“自然是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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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周开国皇帝便崇尚佛教。曹衡做为皇室,自小便笃信佛教,每年都要抽些时间到金田寺去住上一段时间,王后也是个笃信佛教的世家女,每月都要挑个时间到佛寺中参禅两日。
裴思渡既然跟着来了,就得一道随着住下。
皇室女眷住在一片女施主住的厢房,他便和麒麟府的校事一同住在男香客留宿的山顶禅院。
入了夜,风一吹竹林沙沙作响。月光照着竹影,在青砖之上摇晃,像是堆缠在一处的乱麻。
四下一片阒寂,裴思渡却对四下声音格外敏感,他裹着被子,在床上翻了今夜的第十七个身,诈尸一般从床上坐了起来。
傍晚的时候,他闻着禅院里的檀香味就饱了,嚼蜡半晌硬磨没了胃口,吃不下就叫人给端走了。
可是现在入了夜又饿得慌,睡不着了。
裴思渡抱着被子腹诽了一阵这寺庙,忽而听见门前传来一阵轻柔的敲门声。
他趿了鞋亟亟下床开了门,一阵凉风扑面而来。
“怎么是你?大晚上来找我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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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瑾提着个小食盒走上了后山禅院的阶。
晚上他看裴思渡没怎么吃,怕他半夜起来找吃的,就去后厨给人下了碗汤饼,正要给他送去。
今夜风大,整一个顶峰上的竹林被吹得沙沙作响,可是风停之时却是极为阒寂的。
他走到裴思渡门前,敲了敲门,没人答应。
他有些奇怪。
安插在裴府四下的探子说了,裴思渡平日里不到深夜不睡,不可能换到山上来就早睡早起了。曹瑾又敲了敲门,里头还是没有动静,安静的像是没人一般。他心中疑窦陡生,伸手一推,“吱嘎”一下,门就开了。
屋里空无一人。
被褥被混乱地掀到了床尾。
曹瑾将食盒放到了桌上,他伸手摸了摸床榻。
还是温的。
人刚走。
曹瑾渐渐皱起了眉,这都入夜了,人还能去哪儿?
他在屋中看了一圈,忽而目光一顿,急匆匆地冲出了房门,裴思渡有危险,他不是自己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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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雄宝殿中灯火通明,谢绮蓝垂首跪在王后跟前,一言不发。
傅明急匆匆从殿外赶进来,抱拳冲她道:“回王后,上上下下都找过了,没见着裴大人。”
王后闻言脸上神色也有些紧张,人人都知道裴思渡是魏王新宠的命根子,若是在礼佛途中出了什么事,那魏王怕是要大发雷霆。
她攥着拳在殿中犹豫了一阵,道:“各处山崖之下寻了没有?”
傅明航有些意外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回禀道:“没有。”
“那便去查,看看在不在四处的山崖之下。”王后眼中有些担忧:“裴大人不会武功,若是当真遇见了什么歹人,怕是凶多吉少。”
她说着又俯首去看跪在殿前的谢绮蓝,道:“此事怎么是你来禀报,阿瑾人呢?”
谢绮蓝低着头,低声答道:“郡主心忧裴大人,已然去寻了。”
王后闻言眉心蹙起:“她一个姑娘家,深更半夜在外面跑成何体统?裴思渡自然有这些麒麟府的校事来寻,快些,叫她回来!”
谢绮蓝闻言,颤颤巍巍“是”了一声,道:“下官这就去。”
“不必去了,郡主回来了。”
谢绮蓝话音刚落,便听见殿外传来一声高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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