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仙鹤补子正是他表兄乔清河。
此人与太子惯来交好,在朝中也是个有名有姓的小古板,平日里行得端坐得正,几乎把“忠君爱国”四个大字刻在了脸上,跟裴思渡这种把上朝当看热闹的纨绔全然不同。
所以此时皇后指狼为犬,他就要横插一脚。
皇后垂眼瞥了他一眼,道:“乔爱卿此言怎讲?”
“东汉经学《说文》中说:‘狼,似犬,锐头,白颊,高前广后’,狼似犬,却非犬,娘娘不曾入过疆场,认错不为怪。”
皇后闻言一笑:“大人可曾听说过,驯狼为犬。”
“驯狼为犬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臣不知娘娘可曾听说过‘狼子野心’?”乔清河眼中闪过寒意,但是他很快地垂下了头,低声道:“有富室,偶得二小狼,就枕将寐,二狼伺其未觉,将啮其喉。娘娘难道不怕梦中被狼咬断脖颈么?”
此言一出。
宴间一片沉寂。
裴思渡心头猛跳,乔清河真是胆大包天,敢对皇后说这样的话。
若是皇后一时间生气,那死的不是一个人,整个乔氏都得跟着完蛋
但是她笑了,头上那只富贵的金钗步摇在天光之下泛着凉薄的光。她紧紧盯住了底下的乔清河,道:“狼性含戾,凡言狼戾者,谓食而戾。要养狼,确实得当心。”
无人敢答,杀意如有实质。
皇后搭着指尖摸了摸杯盏的沿,忽而唤道:“裴大人。”
裴思渡心头一紧。
满朝文武,就他一个姓裴的。
他不及反应,先是端着杯的手不中用地一颤,连滚带爬地跪在了乔清河身后。
皇后凉飕飕的眼神盯了他一阵,道:“裴大人这是……喝高了?”
那杯酒浇了裴思渡一身酒气,他大着舌头道:“下官……下官……许久未曾喝过这样的好酒,实在是美,美得很,美得……”
皇后看他一副混账样,眼中的锐意收敛了不少,“我听闻在邺城的时候,裴大人曾跟着魏王去西关围过猎,想来也是见了不少猛兽,你看这是狼还是狗啊?”
裴思渡闻言眯着眼笑了笑,真像喝高了一般在地上爬了一圈,非常不要脸地贴到了江弈怀的脚边,与那小狼崽子看了个对眼。
裴思渡愣了一阵,然后忽而笑了出来,道:“这哪儿来的狐狸崽子?”
他装作醉眼迷离,趴在地上,先抬头看了一眼面色如水的江弈怀,然后伸手抱住了那只小狼的头,道:“生得好生漂亮。难怪有庙里有大师说我今年能碰见狐狸精。”
他狠狠在狼头上揉了两把,指桑骂槐地笑道:“你是几时成的妖怪,今日要来勾我的心思?”
看着真像是醉的不省人事了。
这两句混账话一说出来,把坐席间浓厚的寒意冲得七零八落。
这时候皇帝恰好出来打圆场,他宽厚温柔的声音在裴思渡身后响起,道:“看来裴爱卿是真醉了,来人,将他扶到偏殿中去,好生歇息。”
皇后话音刚落裴思渡身后便上来两个婷婷袅袅的宫人,她们伸手轻轻扶住裴思渡的手腕,想要
皇后也跟着笑起来,温声道:“就让江大人带他去吧。”
江弈怀闻言,躬身“是”了一声,俯身将地上神志不清的裴思渡扶了起来,拎着离了席。
裴思渡抽了骨头似的,蹭着他的身体往下滑,江弈怀措手不及,一把箍住了他的腰,将裴思渡软塌塌的手腕放到了自己脖颈上,手里的“醉鬼”还在挣扎,非要去抱那只小狼。
江弈怀被蹭得心头火起,忍无可忍,哑声说:“别闹了。”
裴思渡轻笑了一声,凑在他耳边呢喃,“走慢点,好戏还没结束。”
说着他拧巴地把江弈怀往外推。
两人纠缠中听见那头的喧闹声。
皇后轻声唤:“太子。”
曹盈应声出列,他在乔清河身边跪下了:“儿臣在。”
“这只狗崽子,本宫就先赏给你了。”
身后静了一阵,裴思渡看不见曹盈的神色,但是听出了他声音中的咬牙切齿。
“儿臣领旨,谢母后。”
这闹剧才落下帷幕。
裴思渡眸子中的寒意简直快要溢出来了。
皇后今日是想做什么?
前有赵高指鹿为马,今日又又皇后娘娘认狼作狗,怎么?她是要谋权篡位,夺这大周江山么?皇帝这还没死呢,他就急不可耐了?还是说,她早就知晓皇帝命不久矣,今日来赴了宴,明日就能半截入土地埋了?
裴思渡阴沉着脸,紧紧攥着江弈怀的手,他问:“你久在皇后身边,她可有什么异常?”
“异常没有,只是近来宫中布防与从前不同了。”江弈怀捏了捏裴思渡泛凉的手,道:“上回我也同你说了,她将皇帝宫门前的守备金吾卫全都换做了自己的人。”
裴思渡想起来了,前几日宫中遭了贼,她宫里丢了只羊脂玉簪子,那还是当年太后赏的,乃是皇家传给儿媳妇的好东西,这好端端便不见了,皇后还恼了好些天数,到处翻翻找找没寻到,最终是大发雷霆,将黑锅扣到了禁军的头上,打发了不少人从宫里出去。
而且因为前些日子在京城中死了江子棋,皇后夜夜睡不着觉,便调了不少金吾卫到宫中。
但是裴思渡没想到这金吾卫是调到皇帝宫里的。
皇后别有用心从前还要藏上一藏,而今是连藏也不乐意了是么?
裴思渡脸冷的快掉冰碴子了。
在洛阳四年,除却江弈怀以外,宫中也是无人可用,只能道:“你若是当差,便替我盯着皇后。”
“好。”
-
一个择婿宴折腾下来,裴思渡没有回府,他先到了朝云大街江弈怀的住处。
那里暂时放着太子赏给他的那个女子。
今日裴思渡看见那女子的脸就背后一凉。
这张脸太眼熟了。当年松岭上的桩桩件件就像是绕在他脖颈上的一场噩梦,夜深人静的时候一次次勒着他的脖颈,叫他回到那个火光冲天的夜里。
那个晚上,他失去了头顶遮挡风雨的参天巨树,自己成了这世间的独木。
裴思渡坐在太师椅上,满眼杀机地看着面前的女子,道:“想尽办法来见我是为了什么?太子知道你是我在松岭救下的人么?”
“殿下知道。”
“那他就是故意在试探我?为什么?”裴思渡两手交叉着放在桌面上,这个动作极具压迫感,他藏在松软皮囊下的威压几乎是破土而出:“曹盈与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他没有必要来试探我的深浅。”
那女子却眼底露出一个冰凉的微笑,她道:“殿下叫我告诉您,你们有一样的敌人,若是公子不嫌弃,当与他结契,共同将皇后一党斗倒。”
裴思渡闻言眼中闪过笑意,语气冷淡地道:“滚回去告诉你们殿下,我不乐意。”
-
裴思渡本来想回府。
但是江弈怀在送那女子出门的时候将门关上了。
裴思渡靠在太师椅上,也懒得挪了,他道:“明日还要入官谢中当差,你今夜不叫我走,难不成我还告假?”
“告呗,京城谁不知道,裴大人不乐意当差,当值那是给面子。”江弈怀知道他不走了,伸手将人抱进怀里揉搓,“让我瞧瞧又瘦了多少?”
天转暖了,裴思渡就不爱吃饭。他口味挑的很,在家赋闲的时候府里还有丫头妈妈伺候着,到大理寺当差那就是饥一餐饱一顿地交错来了,又不惯着他这不吃的坏毛病,这么一来二去,人就见着骨头地瘦。
裴思渡靠在他肩上任由他揉搓。其实仔细算来,他们得有七八天没见了,这几日裴思渡先是连轴转地陪着大理寺刑部查京中买人的事情,后来又在家里躲是非躲了好些天。江弈怀又成日的当差,这么一来二去,根本没空碰头。
还是有些想的慌。
本来今夜他是要回府看卷宗,但是回眸的时候觑见了江弈怀恋恋不舍的眼,他就又心软了,走不动道似的,多挪一步心里都要难受。
裴思渡有点犯懒,他知道江弈怀不介意:“事情多,这两日在家里有些事情也一直没个头绪。我愁得慌。”
“愁什么?车到山前必有路,你还有我呢。”江弈怀伸手揉着他的后颈,那力道不轻不重,捏得裴思渡想睡。他迷迷糊糊地“嗯”,然后又笑了:“你啊……”
江弈怀跟着他一起叹息:“我啊。”
裴思渡轻轻在他脖颈上咬了一口,恨恨地道:“小狗。”
江弈怀闷声笑了,他捏着裴思渡的后颈,低头咬他的唇。
他们在疲倦里接了个绵长的吻。
裴思渡半阖着眼,他快睡着了,坐在江弈怀的身上。他被江含着湿,津液吮不住,气也喘不匀。两手环上江弈怀脖颈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腰带被抽走了。
他想说沐浴,但是嘴被堵得严严实实,江弈怀恨恨地咬着他,就不让他出声。
两个人近在咫尺。
裴思渡累了。
他的眼神这样说道。
江弈怀松了裴思渡的唇,“去沐浴?底下的人早早就烧好水了。”
裴思渡皱眉:“不想走。”
然后他就看见江弈怀闷闷地笑了,腰间一紧,眼前天旋地转,江弈怀将他扛在了肩上,道:“带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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