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璟派去上饶调查的侍卫名叫藏风,和展风一样,都是齐璟的师弟,自幼陪着齐璟出宫历练。
藏风起始去了上饶的几处县城,并未发觉什么问题,无论是酒楼摊贩,还是客栈马行,都是迎来送往,客人络绎不绝,做着正常生意。故而藏风一开始还以为消息有误,直到稍后转道去了城外农庄,才真正发现了问题所在。
本来冬季也是冬播的开始,可是成片的农田里不见庄稼,反而是丛生的杂草,路径旁的屋舍也是东倒西歪,有的茅草顶被掀翻,有的泥巴墙被戳了几个豁口,看着里面寥无人烟的痕迹,倒像是荒凉很久了。
藏风沿着农庄里的羊肠小道走了许久,方才找到一户人家。
那户人家的家主是个白胡白须的佝偻老头,一见到藏风挎着佩刀进屋,立即转身就要溜进屋舍后的地窖。藏风先一步截住了他,并把他拎到空空如也的堂屋里。
再三解释自己并非官府收税衙役,藏风才从这老头儿口中得知了事情真相。
原来上饶这几年气候不好,不是干旱就是洪涝,今年还起了暴风,农田里的庄稼折了大半。可县城里的县令反而倒行逆施,多加了一成税赋。本就粮食减产,农户收入减少,再被这么一收税,种庄稼的农户根本没了余粮。更为糟糕的是,有些庄稼收成极为不好的,甚至变卖了当季的所有庄稼也付不起税赋,只好用以往年份的存粮去抵。
可以往年份的存粮哪有新粮好,不是被水汽浸湿了,就是生了虫子,只好两斤算作一斤,贱卖了。可谁家的存粮也都不是取之不尽的,等存粮用完了,再也交不上税赋,人们就开始不得不动些歪心思了。
偷蒙拐骗,半路抢劫成了常事,闹到官府去,那也是谁有银子谁有理,至于事实怎样根本没人关心。有些老实巴交的农户,做不出那丧尽天良的腌臜事儿,就只好卖儿卖女。
不时的,有人会因为抢夺粮食被打死,有人会因为长期腹中无食被饿死,还有的稍微沾染了点风寒,也没钱医治,只能活活等死。
就这样,附近的农户人数变的越来越少。稍微年轻力壮点的,都出去再谋生路去了,整个上饶农田也就这样荒废下来了。
这个老头儿,三个儿子,两个在地里救庄稼被洪水淹死了,一个跟人抢夺粮食被打死了,老伴儿也被饿死了。唯独一个小女儿妞儿,被卖去县城布行宋员外家做丫鬟了。
老头儿年纪大了,也跑不动了,就没逃走,在老屋里守着老伴儿子的坟墓,靠着以往地窖里还剩的那点霉变白菜勉强度日。想着万一要是哪天老天开眼,妞儿得了恩赐回了老家,至少家里还能有个老父亲为她点一盏烛火照明,总不至于叫孩子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上饶的农户都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不识字。藏风只好劝说那个老头儿,找了其他几个仍躲在村子里,没逃走的农户,一起回京作证。
可问题就出现在藏风带他们回京的途中,也不知哪里露了痕迹,突然冒出一堆黑衣人,不要命的截杀他们,而且截杀的对象主要是那几个上饶农户。藏风寡不敌众,只好凭着一身武艺勉强突出重围,拼着腹部被戳了一刀的危险,快马加鞭赶回了西京。
听完展风叙述的齐璟,拧眉沉思了片刻,倏而一笑;“果然如此!”
睨着展风面露不解神情,他解释道:“在你出去后不久,我收到密信,密信上说西京城东的进宝赌场,藏了上饶难民。本王今日便是带着小豆子前去查询,虽然并未查到上饶难民踪迹,但却误打误撞进了赌场旁边的一个院落。那院落里守卫森严,配有大量带刀仆从,明显有些古怪。”
“再配上你刚刚的说辞,那些古怪也就能说的通了。看来上饶的难民并非天灾所致,而是有人故意为之。本王若是没有记错的话,自宣统元年明宣帝统一降低赋税以来,赋税从未有过调整,更遑论上调税率。上饶治理官员却私自加重税赋,这明显是精心设计的偷敛税银,中饱私囊。”
“而且,这私自敛税的行为很明显非上饶知州一人所为。因为从上饶到西京,一直都有第三方势力在阻截难民,为这场肮脏的交易蒙上一层遮羞布。”
齐璟起身,走去窗旁站立,时近年节,底下热闹的街市上挂满了过年用的红纸灯笼,每个来来往往的行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气洋洋的笑容,鲜活明亮。只是不知,这些沉浸在过年喜悦中的百姓中,又有几人曾在数月之间,亲历上饶的那一场灾难。
展风:“既然这事事关重大,可要上报朝廷?”
“上报朝廷?”齐璟嘴角冷笑,“你以为一个州城发生了如此大的事,就没一点儿动静?”
展风心里一咯噔。
齐璟又道:“能知道的基本都知道了,不能知道的基本也都被瞒过去了,这个时间大家都忙着在家过年,哪有人会有闲心管这等闲事?”
展风紧着头皮问:“那咱们也不管了?”
“管!为什么不管?”齐璟转身,脸上露出半正半邪的笑,“咱们不仅得管,还得把证据都给凑齐了,再扔出去给他们做一份大大的新年贺礼。”
齐璟招呼着展风上前,在他耳边细细嘱咐了几句。
盛燕留了个心眼,并没有带着小豆子回家,而是带他到了西京城里朝臣居住最多的索里隆大街,在甩了他之后,又绕到街上买了酱蹄髈带回家。
成国公府这几日都在忙着过年宴席,所以并没有人发现她偷溜出去了。盛燕装作外出采买的丫鬟,拎着个蹄髈油包,偷偷的从后门进去,一路绕过竹林花园,抄了条小道,回了自己的春华居。
她进去时,躺在矮塌上的盛沉曦刚醒,正嚷嚷着要见她。而盛沉夜,正坐在塌旁的一旁的矮凳上。
“七妹妹,你回来啦?”
看见盛燕进来,盛沉夜脸上一喜,站了起来。
盛沉曦正在发火,要去推搡盛沉夜,盛沉夜这么突然一站,他扑了个空,整个人顿时哇哇大叫,眼看着就要往旁边的地上栽去。
在场几人听见叫声,纷纷惊慌失措,还是离的最近的盛沉夜手脚最快,一把抓住了盛沉曦不断扑腾的腿,将其固定在塌上。
只是这一幕远远看去,就像是盛沉夜在倒拔盛沉曦这棵大葱,滑稽的很。
偏偏大葱盛沉曦还不安分,发现被盛沉夜掐住腿后,还不依不饶的蹬起了腿,“快放开我快放开我!”
眼见着盛沉夜就要捉不住他,他又往下滑了几分,站在一旁的晚风暮雨赶紧跑上前,帮助盛沉夜把他给拉回了塌上。
盛沉曦披头散发的坐在塌上,眼睛狠狠瞪着盛沉夜,活像一只落败的卷毛斗鸡。
盛燕看不过去了,气势汹汹的走过去,对着盛沉曦叉腰凶道:“喂,盛沉曦,你能不能安稳一点儿,刚刚要不是二哥拉你,你一头栽下去就要摔个狗吃屎了。”
盛沉曦撅着脖子犟嘴:“要不是他,我也不会扑过去。”
盛燕来了气了:“嗨,你要撞人还有着理呢?”
盛沉夜见状不好,赶紧拉开要掐架的兄妹二人。
“七妹妹,我没事儿。”将盛燕拉到一旁,盛沉夜看看床上故意扭过脸去,摆明着是不待见自己的盛沉曦,尴尬笑笑,“既然你回来了,那我就先走了。”
盛燕想拉住盛沉夜,可一回想盛沉曦跟盛沉夜不对付,留他在这儿,估计他也待的不舒服。于是点点头,道:“那好吧,二哥路上小心,改天我再去二哥那里拜访。”
盛沉夜点点头,又再看了眼塌上偏过脸去的盛沉曦,离开了。
待盛沉夜走后,盛燕往盛沉曦所在的矮塌走去,盛沉曦听见声音,故意将整个身体都转过去,钻进被子里,只留一个屁股对着盛燕。
这摆明了是在生气闹脾气。
看着这盛沉曦宛若三岁小孩撒泼打滚的模样,盛燕无语的撇撇嘴,自顾自的在一旁坐了下来,打开油纸包,拿出一块蹄髈边闻边咂嘴道:“哇塞,好香啊,这可是李氏酱馆刚出炉的蹄髈,还热乎乎的呢,光闻着就让人流口水,也不知道吃到嘴里会是什么味儿?”
盛沉曦这人最爱荤食,荤食中又最爱肥嫩的酱蹄髈。
果然,听到盛燕的话,刚刚还紧紧捂着被子的盛沉曦,闻着香味扭过头来了。
“你是不是故意馋我?”盛沉曦眼巴巴的看一眼盛燕手里色泽诱人的酱蹄膀,斜着眼幽怨瞥她一眼。
“是啊!”盛燕理所当然的点点头,“我就是故意在馋你。”
边说还边故意的将那蹄髈凑到鼻子边嗅嗅,然后露出一股销魂的表情。
哎呀呀,怎么能有人这么坏呢?
只能看不能吃的盛沉曦,没忍住,吞了口口水。
见时机差不多了,盛燕扭头问他:“想吃吗?”
盛沉曦毫不犹豫的点头:“想!”
“那你下次能不再针对二哥了吗?”盛燕试着提出条件。
谁料盛沉曦一听这话,本来翘起的嘴角又垮下去了,“你要是以这个做条件跟我交换,那就算了,我不吃了。”说着居然真的头一扭,又睡回去了。
盛燕不理解了,凑过去问:“你为什么就非得针对二哥呀,说实在的,他也没得罪你什么啊,而且咱们三个还是亲兄妹,为什么一见面就非得像是仇人一样呢?”
盛沉曦一把掀开哼哧哼哧起起伏伏的被子,“我就是讨厌他不行吗?我讨厌他每次考试都能做出妙笔生花的文章,夫子夸他,父亲夸他,就连外界的平民百姓,也都只知道成国公府二房有个才华横溢的大公子,叫盛沉夜!”
“可凭什么呀?我明明才是二房的嫡长子,他只是个庶子,凭什么抢走了所有风光,那些风光本该都是属于我的!”
盛沉曦怒吼着说出心里所有的不甘,暮雨晚风二人都极有眼色的低下了头,盛燕也被震惊的一时哑语,不知该说些什么。
好半响儿,盛燕才试着找回话语:“所以,你也讨厌我?”
盛燕这时终于记起第一次见盛沉曦时,他那似有若无的敌意,以及那句在她说自己完成不了百鸟朝凤图时的小小埋怨,“你不是才女嘛,还会有你完成不了的事嘛?”
盛沉曦瘪瘪嘴,有些别扭:“你是我亲妹妹,我不能讨厌你。”
这话含义可深了,因为盛燕是他的亲妹妹,所以他不能讨厌她。可实际上,他心底还是会嫉妒这位才华出众的妹妹。
盛沉曦的情绪不难理解,作为三兄妹中最平平无奇的老二,他被闪闪发光的兄妹衬得越发黯淡。
“不管你相不相信,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夺走你的宠爱或者风光。”盛燕淡淡道,将手里的蹄髈以及油纸包一起递给盛沉曦,“喏,吃吧,这酱蹄髈本身就是给你买的。”
盛沉曦就是小孩儿脾气,待盛燕真的这么一说,将蹄髈递给他了,他吃起来又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四少爷,您真的误会二少爷了,您这次昏迷在外面,还是二少爷无意间遇见了,帮奴婢找了马车,又让二七帮忙支开了后门的看守,才能悄悄的进来呢。”
一旁的晚风趁机插话。
盛沉曦:“真的?”
晚风点点头:“真的,还是二少爷亲自背您进来的呢,而且您身上的衣服也是二少爷亲自帮您换的。”
盛沉曦低头瞥瞥自己身上略微偏瘦,却是崭新的白色衣袍,心里越发不是滋味。
“行啦,我下回努力克制住,不找他麻烦行了吧。”
盛沉曦撅着嘴,将一块蹄髈递到盛燕面前。
这明显是在求和了,虽然知道这两兄弟之间的恩怨不可能就这么简单的一笔勾销,但至少已经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了。
盛燕接过盛沉曦递过来的蹄髈,笑着碰了下他手上的蹄髈:“你记得就好!”
盛沉曦嘴唇蠕了蠕,最终还是没开口还嘴。
“对了,你怎么平白无故的会去赌场赌钱,还输了那么多被人扣起来了?”盛燕边吃边问。
正在啃蹄髈的盛沉曦听了更是一头雾水:“我没去赌场赌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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